杨芸一直闷闷不乐,走路脚步拖沓,孔明月和周尧在她后面跟着,没有刻意躲藏,也没有出声叫她,她也没有察觉。
    就这样一路跟着杨芸进了学校,原以为她要回宿舍,谁知一路走啊走,走到了一栋相对僻静的楼里。透过走廊一排的窗户,他们看见杨芸走进了一楼一间教室。之后他们特意绕到楼的另一边,看到那一间挺宽阔的画室。
    凌江市美院建校许久,校园还保持着古典的外观,林木葱郁,都是旧时的小楼。画室窗户很大,周围布满花树,是个很幽静的地方,此刻杨芸一个人坐在画室里,面前的画板上空无一物。她只是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翻腾自己的包,翻出了一个像是速写本的东西,突然一张一张往下撕。
    孔明月和周尧对视一眼,还是走了进去。杨芸抬头一看见是他们,吓得猛站了起来,手里的东西都掉了。
    “你们……”
    “我们在学校里闲逛等你,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孔明月面不改色地瞎说八道。
    周尧心想人家可得信啊,不过杨芸虽然不信,也没说什么。
    “我知道你毕业压力大,还要担心将来的生活,现在发生这种事,你不行面对,觉得厌烦,我都能理解。”孔明月语重心长地说,“可是很多事情逃避是没有用的,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程西山死了,警察肯定会来找你。你只有配合我们快点破案,才能早点摆脱这一切。”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杨芸颓唐地坐下,唉声叹气。
    “不管怎样,程西山也给了你这么多年的经济资助,你也不想他死不瞑目吧。”见杨芸仍旧不为所动,孔明月话锋一转,“还是说,其实你很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我没有!”
    杨芸马上否认,她当然不想被当成嫌疑人。
    在她们说话间隙周末默默绕绕杨芸背后,看垃圾桶里那些刚刚扔进去的揉起来或是撕碎的纸,他给孔明月使眼色,让她继续吸引杨芸注意力,他捡起来看看。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不能说呢?”孔明月站得离杨芸更近了,迫使她只能看着自己,“其实我们已经看过了你过往的一些作品,虽然我们是外行,但也能看出点端倪。你甘心吗?以程西山的年纪,地位,所有人都会认定是你模仿他,你是不是早就烦死这一切了?”
    “不甘心又能怎样呢……”沉默片刻后杨芸终于开了口,“像你说的,谁会相信我……”
    “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你如果想对外揭发他,也不是不行。如果你不愿意,至少和我们讲一讲,他剽窃过你,也许也有别人。你在意他资助你的恩情,不会杀了他,可其他人未必。”孔明月在杨芸对面蹲了下来,捏了捏她的肩膀,真挚地看着她,“别担心,我们绝对不会把你的证词说出去。说出来,你也能好受一点。”
    杨芸用要哭不哭的表情看着孔明月,终于扁着嘴点了点头。
    最开始杨芸对程西山还是感激的,毕竟她现在能安安稳稳读大学,多亏了程西山。而且在她还涉世不深的时候,程西山已经有了点名气,所以她对程西山也很崇拜。
    在高三准备考美院的时候,在初读大学的时候,是杨芸对程西山依赖的巅峰,她常常去程西山家,可以说无话不谈。程西山也对她很好,即便正在忙,也会听她说话。起初学校里的人知道她和程西山的关系,还都挺羡慕,那时候杨芸的人缘也很好,大家都想通过她,跟程西山搭上关系。
    那个时候杨芸很快乐,她以为身边的真的都是朋友,她偶尔也会带同学去见程西山,程西山也会给她面子。
    直到某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关注程西山的新作,却发现那个创意明明是自己跟程西山说过的,她也说过想拿去参加比赛,只是还没有付诸行动。杨芸被这个发现打懵了,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巧合,也许程西山根本没在意她说什么。可这却变成她心里的一根刺,让她对程西山开始提防。
    渐渐的,杨芸发现程西山就是有恃无恐用着别人的创意,不止她的,还有其他同学的。她也意识到程西山找她聊天,让她约其他同学一起去家里玩,都是为了从他们这里骗取灵感。或许程西山早年间是有才华的,可现在他灵感枯竭,他需要这些年轻人的“帮助”。
    杨芸能发现,其他同学也能发现,后来再也没有人理杨芸了,包括当时杨芸最好的朋友。大家似乎都认为杨芸和程西山是一伙的,她就是一个饵,帮着程西山来骗免费的灵感。
    可是人家是教授,他们只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学生,没有人选择说出来,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后来有一次杨芸实在忍不住了,她当面指出程西山正在画的一幅画里的元素,是她之前画着玩的。程西山竟然哈哈大笑,仍然用平时那种为人师的口吻说:“你太天真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创意是独一无二的,你画过,在你之前肯定也有别人画过,你要是在意这些,只能止步不前。”
    “可这不一样!”杨芸无法被说服,“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是两码事,至少你不应该明知道还这么做,而且是直接拿身边人的创意去用,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
    “身边人?谁啊?”程西山稍稍变了脸色,却仍旧不以为然,“谁这么说了?有证据吗?”
    那是杨芸第一次看到程西山截然不同的嘴脸,从那之后她就不知道如何面对程西山了。
    当她发现程西山剽窃他人创意的作品可以去办展览,可以卖钱,她难以控制心中的愤怒与嫉妒。她只能尽可能少见程西山,可拿人手软,她毕竟花过程西山的钱,每当程西山联系她,她也还是只能强颜欢笑地去。
    正因如此,杨芸盼望着能够毕业,盼望着早点找到工作,自力更生,能够攒钱还给程西山,她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可是她又很悲观,她已经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好的,她也找不到别人帮忙,她怕自己找不到工作,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凑不够用来归还程西山的钱。
    然而就在这时,程西山居然死了。她恐惧,不安,觉得不敢置信,可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轻松了,觉得一切不好的都过去了。
    杨芸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这么多年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可正因为有感情,所以她才更难以面对程西山的沽名钓誉。
    最关键的是程西山死了之后,学校里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那些被程西山剽窃过创意的人当着她的面嬉笑着说活该,而被蒙在鼓里的人也观察着她的反应,觉得她失去了靠山,希望看见她痛苦,而在发现她没有那么痛苦后又觉得她无情无义。
    “我现在只想快点毕业,快点离开这里,”杨芸双手捂着脸,憋闷地说,“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我现在不是作为警察,而是作为一个比你年长几岁的朋友,给你一点建议。”
    听完杨芸的苦恼,孔明月尝试给她讲一个道理:“当你被周围人的看法和言论影响时,静下心想想,他们的看法真的能影响你的生活吗?他们能影响你毕业,影响你找工作,影响你之后的选择吗?如果不能,那就不要在乎。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你和他们注定都只是人生一小段的过客,爱啊恨啊都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深刻,一旦离开这里,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你。你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如果有一天你有了金钱地位,就像程西山一样,他们会摇身一变成为你的朋友,把自己现在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忘个精光。”
    杨芸对自己没有信心,对未来没有信心,她不知道事情会不会真如孔明月所说。可她还是很感激,有人能够对自己这样讲。
    “但有一点,如果你觉得他们做的事已经到了影响你生活的地步,你可以求助警察,直接打我电话也行,不要一味忍让。我之前办的一个案子,那个女孩一忍再忍,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不值得。”
    “谢谢你。”杨芸眼里含着泪,却还是努力笑了笑,“我会尽力的。”
    她们说话这会儿,周尧在后面翻垃圾桶,已经把之前杨芸扔掉的纸都捡了起来。他将其中一张揉皱的摊开,拿到了杨芸面前。
    孔明月一眼看出来,那是张绘画草稿,虽然和之前在程西山工作间找到的风格不太一样,但核心内容都是寄生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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