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一回,几个婆子来禀告事情,或晴雯、或紫鹃、或香菱出去回,三人决断不了,再来问过黛玉。
    再一会,王熙凤也来了,她进屋前楚祯就听到她春风洋溢的笑声。
    帘子掀开后,彩绣辉煌般打扮的王熙凤,映入暖阁内几人的眼帘,黛玉几人忙起身迎。
    “都坐着,尤其是太太您!”
    王熙凤笑容满面,走进来将黛玉摁坐回去,笑道:“我是来给太太汇报事情的,哪能让太太站着迎我?太太快坐着!”
    一句话四个太太,众人都笑起来,黛玉满面通红,嗔恼着说了她几句。
    王熙凤在东边椅子上落座,对楚祯、黛玉笑道:“后日是神仙请吃元宵宴,府内上下都沾了光……”
    她说了一通,大意先夸赞神仙宴席的不同寻常,再多谢承蒙黛玉看得起她,请她来帮忙准备宴席,最后才说了自己准备的事务,准备询问她的意见。
    黛玉笑道:“烦劳凤姐姐费心了,我年纪小没管过事,楚大爷说要请大家吃元宵,我只能去求舅母、凤姐姐帮忙。”
    王熙凤笑说:“林妹妹可别折煞我了,如今府内谁不知妹妹是会管家的?府里头的丫头婆子削尖脑袋都想进园子里做事情,可见妹妹的本事。”
    黛玉听了,只说道:“园子里也用不着那么多人,如今这些够使了。”
    王熙凤也就没再提,和她说了一些事情后,吃了几片黄瓜,平儿也吃了些,两人才告辞离开。
    黛玉送她出了暖阁,又回身坐下,跟秦可卿、薛宝钗聊元宵的事,又问他的意见。
    “你们决定就成,我是有什么吃什么,演什么看什么。”
    光是听她们刚才聊的,楚祯就听出来后日元宵宴之隆重。
    林妹妹不但请王夫人、王熙凤帮忙,也请了园子内的薛宝钗、秦可卿来帮她。
    楚祯之前让她别累着,宁愿费点钱,现在看来林妹妹执行的不错。
    下午五点半。
    她们两人去给老太太请安,留下楚祯与秦可卿在暖阁内闲聊,半小时后黛钗二人回来,晚饭也摆上了,楚祯就和她们在屋内开着门吃火锅。
    秦可卿又吃了到了涮小白菜,喜得眉眼弯弯,忘了秦钟的事。
    这次少了三春姊妹和李纨她们,于是晴雯几人也上桌来吃,只不过她们都只坐在小姐们身旁,比她们短两个身位,相当于伺候她们吃饭。
    正吃着,外面传来敲门声音,是铁环打在门上的声响。
    “谁呀大晚上的还来?”
    晴雯放下碗筷,走出去开门。
    紫鹃笑骂她道:“别管是谁,好生问话,人家进来又吃不完你的菜!”
    听她这一说,楚祯才知道原来晴雯上次对李纨来是有一些怨言的。
    晴雯没搭理她,走出去开了潇湘馆的大门,她们听不到那么远的对话,但楚祯却听到了。
    “是妙玉。”
    “妙玉?”
    秦可卿几人都有些惊讶。
    “我去瞧瞧。”
    黛玉放下筷子,走出去迎,不一会果然见到穿着水田衣、灰色锦袍棉裤,显得模样清冷的妙玉,与她走了进来。
    手中提着一個礼盒,一进屋,目光就落到了楚祯身上,似乎有些异样神色。
    “你怎么来了?”
    宝钗和秦可卿都起身迎,唯独楚祯还坐着,眼神与她对上,点了点头。
    妙玉的嗓音和她的气质般,透露着几分冷清:“知道仙长又降临此地,且又送了礼来,妙玉心中惭愧,又不知送什么好,故而只能将去年摘的茶叶,送一些来给仙长,以示感激。”
    楚祯送了她不少东西,但都是与园内众人一样,并没有特意送她。
    黛玉并未说话,只看着他。
    宝钗倒是心中有几分讶异,先前颦妹妹才说可送楚大爷茶叶,妙玉竟也想到了。
    “多谢妙玉好意!”
    楚祯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两人指尖触碰到,又很快分开。
    妙玉似是想笑,又咽回去,半晌方说:
    “此茶是我用去年种在栊翠庵梅林下的茶树,在清明前后细雨飘飞时采摘,采摘和揉捻前都斋戒沐浴,得出的茶叶香气浓郁,请仙长细细品尝,再回信告诉我味道如何,若是不好,我春季制茶时再试着改进。”
    楚祯下意识看向她那双洁白纤长的手。
    妙玉在清明节前后,冒着蒙蒙细雨去茶园采摘,晾干后杀青,再斋戒沐浴,洗净双手,一点点的揉捻,方才得出这一小盒茶叶。
    可以说,每一片茶叶都饱含了她的心思——以妙玉的为人,她待客用的茶水都是五年前在梅花上收集的雪水来煮,亲手制的茶叶更不知如何细致。
    楚祯甚至有种奇怪的念头:
    就算妙玉用嘴唇采摘嫩茶叶,用体香发酵,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妙玉的洁癖,已经到了一定程度!
    “可惜我竟是个俗人。”
    楚祯对妙玉委婉的笑道:“喝茶从来不加仔细品尝,怕是辜负你的心思了。”
    几人都看向妙玉,见她神情似有些变化,但又妥协下来。
    “仙长请尽管尝尝妙玉,‘亲手’,所制之茶。”
    这位留着青丝秀发的清妙素雅女尼,在“亲手”二字上咬重舌音,点出此茶的不同。
    甚至有点蛮横之意:
    我妙玉亲手制的茶,就是与别家的不同,你若还尝不出,那真是白浪费我一片心思!
    尝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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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停顿下的话着实奇怪,楚祯竟是腹下起火,看着妙玉包裹在素洁水田衣中的身段,隐隐看出,她似是有着不逊色秦可卿的姣好体态。
    真不知不吃荤食的她是怎么养出来的,只能说天赋异禀。
    “好。”
    楚祯应下了,又邀请这年轻貌美的带发尼姑,说道:“妙玉吃了饭没?不如留下一起吃。”
    “啊!”
    黛玉,宝钗,可卿,还有晴雯几人,都惊讶看向他。
    妙玉也呆住了,下意识看向满桌的火锅料,羊肉?鸡肉?猪肘?
    她已经十多年不曾吃过荤食,上一次吃时,还是在家中,并未出家之时,与父母同吃。
    可如今,一个神仙竟要邀请他一起吃……肉?!
    “仙长是有意再折辱妙玉不成?!”
    妙玉自觉受辱,清冷的脸上涨红着,前面他特意命太监给她送台灯、荔枝等物,她不得不命人用清水多次冲洗太监站过的地板,又点上熏香,如此才勉强能忍受。
    如今楚祯又请她坐下吃肉!
    黛玉忙说道:“妙玉是佛门弟子,不能吃这荤腥之物,楚大爷再送妙玉一些青菜便是。”
    “不,不对。”
    楚祯指证林妹妹的话:“佛教是从天竺传来,那边的佛门弟子能吃肉,能结婚。”
    妙玉怔住,结婚?
    楚祯继续说道:“佛教传开后,许多地方、派别的僧人也能吃肉结婚,如倭国僧人,连寺庙都是家传的,而南洋的僧人,则有不少一年中出家一个月,其余时间则与正常人无异,来年再出家一个月。
    我们这边的僧人尼姑禁止结婚吃肉,似乎是从北周时期开始。”
    黛玉,宝钗几人面面相觑,她们倒是也听说过外国人信佛,不忌荤腥、且能结婚的事,但也只是知道,从未深入了解过。
    如今听楚大爷信口说来,才知晓外国的僧人是什么样。
    倭国那儿,连寺庙都是家传的!?
    妙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受到了很大冲击。
    自己往日里坚持的清修,似乎都没了意义。
    楚祯对她笑道:“我记得佛经上是没有关于吃肉和结婚的戒律,又有三净肉之说,可见是有僧人吃肉的,只是世俗的眼光不允许。但我记得妙玉你曾说自己是槛外人,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
    “……”
    众人听出来了,他是在取笑妙玉。
    “佛以慈悲为怀,故而不食众生之肉!”
    妙玉总算冷静下来,双手合十,对着桌子上的各种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说道:“《华严经》有云:在家宅中,与妻子俱,未曾暂舍菩提之心。既出家,就不能再有结婚念头,外国僧侣不忌这些,是他们所修与我不同。”
    楚祯笑了起来,比起上次被说得哑口无言,这次的妙玉有理有据得多。
    “也罢,各人有各人的道,我也不强行留伱。”
    楚祯表示送客。
    谁知道,妙玉却没有马上挪动脚步,犹豫着站了一会,方才说:“我虽不吃肉,却也非是那些见不得肉食的尼姑,仙长既有请,妙玉自不敢直言拒绝。”
    秦可卿笑出声来,又忙说道:“妙玉师父快请坐!刚好有斋菜,再让人去厨房炒一些青菜来,楚神仙请妙玉师父和咱们一块吃蔬菜宴~”
    黛玉,宝钗也开口请她坐下。
    妙玉瞟了一眼过来,楚祯也比了个手势:“妙玉师父请!”
    妙玉的朱唇动了动,半晌才叹道:“妙玉不敢让仙长说请,更不配称师父,仙长请。”
    楚祯坐下来,说道:“仙长我也愧不敢当,叫我名字就成。”
    就是让她喊楚大爷。
    妙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等香菱搬来一张椅子后,她拢了下水田衣,动作姿态很是雅致的坐下来,背笔直挺着,神态倒是放松了不少。
    斋菜米饭送上来后,她就端起碗,小口小口吃着,不去看火锅里的肉类被楚祯涮了再夹给黛玉吃。
    “楚神仙也给我一块~”
    秦可卿撒着娇,把碗递到他面前。
    妙玉心中吃惊,暗暗打量一眼,见林姑娘和宝姑娘二人都未有何表示,任由秦可卿与楚神仙做这般亲昵的事。
    结婚……
    脑海内又浮现出刚才他说的话,妙玉心中思绪再次乱了,好一会才压下,不再多说什么,简单吃了一碗米饭后,起身告辞离去。
    走出一段路,妙玉停住脚步,回首再看了一眼雪夜中的潇湘馆,耳边隐隐还能听到她们嬉笑玩闹的声音。
    与上次年夜不同,这次她也亲身经历了一次。
    “师父,可还要回去说一声?”
    跟来的小尼姑问她,忍不住频频回头。
    “我看你是吃仙长带下凡的青菜没吃够。”妙玉淡淡的点破她心思。
    小尼姑忙陪笑着说不是。
    “你也是嘴馋的,哪日还了俗给你找个人嫁了,让你在家天天吃荤食!”妙玉说道。
    “啊?”
    小尼姑吃惊极了。
    这些话,妙玉师父此前从未说过。
    小尼姑提着灯笼在前边一边走一边想,回头一看,看到妙玉师父留着的头发,方才恍然大悟:
    想还俗的人不是她,是妙玉师父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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