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兰大陆上最杰出的圣魔导卡卡洛特,曾经以“死亡触须”来形容诅咒术。
    任何能够对敌手身心形成的负面效应,俱是被这种精神魔法的异变体发挥到了极致。尽管强大的摧毁力对于每个法师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但放眼整个大陆,真正敢于修习诅咒术的,却寥若晨星。
    对施术者修为的苛刻要求,以及研习过程中必然出现的魔力反噬,使得绝大多数高阶法师,都对掌控诅咒力量兴趣缺缺。久而久之,那些以满身创伤为代价,于冥王注视下艰险逃生的狂人,便成了各股势力争相角逐的对象,其中也包括一些军事强国。
    在接受刺杀任务之前,赫兹普龙原本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轻松的远足。身为诅咒法师的优越感,是其他同行无法比拟的,当然,同来希斯坦布尔的那头怪物,也总是依他的命令行事。
    无论委托者要求清除的对象,是皇亲重臣,还是武技魔法上的强横之辈,赫兹普龙都从来没有失手的记录。想要在组织里继续生存下去,并且活得更好,就必须做到全力以赴。
    这一点,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地下世界,在很多人的联想中,会是凶残黑帮统治的区域。那里充满了讹诈,凶杀,与万般丑恶事物,坑壑一气的执法者充当着暴徒们的保护伞,天幕永远充斥血腥流云。
    然而,在诸神光辉难以耀及的幽暗之处,却存在另一个截然不同,充满神秘色彩的地下世界。相较于大陆各处的佣兵集团及猎人团体而言,那里活跃的组织,则要更为古老的多。
    同样是委托与收受,刺客们更擅长于,在黑夜里收割生命的勾当。这个源远流长的行业,几乎从存在世间开始,就同凶险与金钱紧密维系在了一起。微妙之处在于,并非所有刺客都是为了丰厚收益,才会选择游走在死亡边缘的生涯。
    赫兹普龙,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例子。
    很少有同行会比他更专业,即使在被如今的组织收纳之后,能够超越他的刺客也是寥寥可数。要知道,新东家可是一统整个地下世界的超级大鳄,从数万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感觉,直到今天还令这名酷爱凌虐的中年人沉醉不已。
    此时此刻,在希斯坦布尔的圣胡安边缘,赫兹普龙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羞辱。
    长公主臂身上融合的神器仍在维持着法阵运转,纷乱的魔力像是条条蔚蓝色的溪流,交织在半空中,将周遭映射得明暗不定。那悄然掩至的精灵正站在光芒最盛处,执弓凝视着刺客,唇角边的那抹不屑冷笑始终未曾淡化过。
    赫兹普龙不喜欢这种感觉,羞恼和恐惧仿佛两柄滴血的利刃,轮番折磨着他的意志。先前交手残留的劲气余波,还在百丈以内的区域里缓缓扩散着。催动衰老的负面能量直接将一株株植物拔高到成熟颠峰,随即迈向低谷的生命体在腐蚀暗潮下分解成随风四散的枯黄碎片,时光长河竟似在瞬间加速狂流。
    蓝菱所在的小块地域,却不曾产生过丝毫异变。他手中那张黑黝黝的巨弓,在诅咒术初始发动时便通体耀起血色光华,精灵头像雕成的箭座更是目中炽芒大现,喷出的连串光矢甫发即至,于幻雾及身前便让敌方的术印咒语难以为继!
    “精灵不可能参与人类的战争,你究竟和撒迦是什么关系?这破弓......”赫兹普龙语声忽止,上身被箭气贯穿的数道创口血流如注。
    “人马之辉,我想你应该会听到过这个名字。”蓝菱淡然作答,回望向身后的莉莉丝,道,“请你去照顾一下那边的女孩,这两个人,交给我。”
    赫兹普龙正在施发回复术的右手瞬时僵硬。蓝菱所言,赫然便是历代大精灵王中威名最盛的血精灵霍尔瓦伦,以整根魔龙脊骨所铸的神兵之名。尽管精灵的全盛时期逝去已久,但这张承载着龙族戾魂的强横法器,却依旧为世人所畏惧。传说它一旦开弓疾射,目标便会同时受到龙语魔法与无形箭气的双重攻击,世间以弓弩为形态的主攻法器虽然不在少数,但无需箭矢便能袭敌的,却只此一张。
    更让刺客心神震颤的原因,则是那句简简单单的“两个人”。从这美丽的精灵出现时起,隐在暗处的同伴便敛去了所有声息。赫兹普龙绝不认为后者会被如此轻易地发现,因为任何存在阴影的地方,那头怪物都能够成为唯一的主宰。
    “你的直觉,敏锐得有点可怕。”赫兹普龙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停止对自身的救治,恰到好处的诅咒力量再一次催动了体内新生,回复术也让创口逐渐合拢,“不过我很好奇,在你的心里,能够感应到的敌人和无法预料的攻击,哪个才更致命?”
    缠绕于玫琳脚踝的暗色,悄然无息地分出两股,蜿蜒游过地面,将不及提防的蓝菱与莉莉丝牢牢困死。当即失去控制能力的躯体仿佛化作了石像,凝固着之前一刻的动作,赫兹普龙得意至极的笑声随之响起,阵阵回荡在众人耳边。
    “我向来都不贪心,但对于送上门来的年轻女士,还是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诅咒法师显然被蓝菱的容貌所迷惑,半是癫狂地挥动起手臂,“我从没有遇上过像你们这样迷人的姑娘,三张不同种族的制皮,或许已经够缝制一件晚礼服的了。天!那会是连女皇都要嫉妒的衣着......”
    “你怕了?”玫琳直视着几步开外,脸色略显苍白的莉莉丝。后者手捧脱下的罩衣,似是欲为长公主遮羞,行走中的左足仍未落地,就已被潜来的阴影锁死在原地。
    “小妹妹,一丝不挂的人可不是我。”透过流转的蓝芒,莉莉丝早已看见对方裸露着的粉腻肩头及腿部,不远处的雪地间,几块亵衣碎片更是证明了她的判断,“上次我去圣胡安的时候,你好像还记得怎样穿衣服,今天这是在作甚么?真要是想诱惑谁,那位大人也不在这儿啊!”
    玫琳的俏脸迅速冷下,“巴洛克的执政官,似乎太长时间没有整顿过地方法纪了。”
    莉莉丝明媚的大眼睛霎了霎,脸蛋上虽然毫无表情变化,但目光中已充满了促狭笑意,“哎唷,你好像生气了呢!不过,真要有人难为我的话,我的亲亲撒迦恐怕不会答应哦!”
    “亲亲......撒迦?!”玫琳的眸子里已在凝聚着风暴,由于强烈的愤怒,空间序列器引导的法阵开始跌宕起极不稳定的魔法元素,整个空间的气流随之怒啸不已。
    环境的变化将沉浸在幻想中的赫兹普龙惊醒,甚是诧异地看了眼长公主后,他的指端迅速旋绕出了数枚狭长风刃,“美人儿,你大概忘了,现在的俘虏是三个人。”
    “请住手。”蓝菱温婉的语声适时传来,“诅咒术的确很罕见,而且我没有料到,你的同伴会掌握着这样不可思议的能力。如果两位还没有忘却战士应有的荣耀,那么解开束缚,让我们单独对战。”
    攀附在他小腿上的阴影突兀颤动了一下,缓缓向地面回缩,但赫兹普龙如雷的咆哮声很快便令它恢复了原状。
    “看不出,你蛊惑人心的本事还挺厉害。”诅咒法师嘲讽着,“要是我拒绝,会不会被天神降下的正义之光烧成灰烬?”
    蓝菱投向他的目光,带上了奇异的怜悯之色,“两个对两个,是另一种选择。”
    “两个对两个......你的搭档难道就是她?”赫兹普龙望着木立不动的莉莉丝,尖声笑道,“你们用什么来作战呢,空想还是眼神?”
    后方极远处的丘陵边缘,一阵犹如蛇群纠缠蠕动时才会产生的“咝咝”微响,令人头皮发麻地破空而至。转瞬之后,那条通往外界的道路尽头,已有隐约的马蹄声急促传来!
    “这家伙在害怕什么?”赫兹普龙听出来者不过单人独骑,同伴过于激烈的发应,让他恼火地联想起只敢在地下活动的沟鼠。
    未过多久,答案已在诅咒法师的眼前揭晓。
    来的是名裁决军人,遍体没有半根杂毛的纯黑战马,以及同一色系的制服披风,使得他看起来仿佛是夜色的延伸体。在这片流动的黑暗中,正幽幽燃烧着两簇深紫火焰,借着法阵辉映的光亮,赫兹普龙惊异地辨认出,那是一双亮到可怕的眸子。
    看过无数次的画像,早在脑海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痕。赫兹普龙辨清撒迦全貌的同时,便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势。狂飚般席卷的负面魔力再一次化作冥王探出的死亡权杖,撒迦胯下的战马颓然倒地,萎缩成一具干瘪的尸骸。
    像是从地底骤然蒸腾而出的浓厚雾霭,在弥漫了片刻之后逐渐散去。诅咒法师的双手仍在保持着结印的姿态,口中机械地念着咒语,整个身躯却已完全悬空。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的撒迦,微微收紧了虎口,赫兹普龙的后颈处随即传出一阵骨节炸响,仿佛随时便会由于压力而折断。
    “你自己说些什么,或者换我来问。不同的选择,区别会很大。”
    撒迦的视线先是掠向玫琳,随即横睃蓝菱,最终停留在数十丈开外的路面上。木立良久之后,才伸出另一只手,温和地抚了抚法师的头顶,语气轻松得像在哄着未成年的孩子。
    锐利的夜眼犹自呈现着适才所见的景象,清晰而残忍。每个倒卧在冰雪中的裁决军士,悉数是由他选入卫队,换句话来说,也是由他间接推向死亡。
    “还在等什么?救赎?这里可没有神职。”撒迦微笑,缓缓摁上对方后脑,劲力起处大块头皮脱落下来,“叫你那位朋友出来,就是现在。”
    “小心地面......”骤然而来的语言禁锢,让蓝菱的示警变得模糊难辨。
    寂然袭来的狭长阴影,将撒迦立时困在原地。沿着修长躯体一直蔓延上臂身的暗色,轻易撑开手掌,将诅咒法师放下地来,其他三人所受的束缚在同一时刻消失无踪。
    从听到马掌所钉的防滑蹄铁翻飞起雪泥开始,玫琳就已经知道,那恶魔终于还是来了。奇怪的是,她的心从那一刻就不再存有焦虑惶然,油然而生的安全感像是喷薄的温泉,将暖意挥洒到身心的每处角落。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从撒迦身上剥落下来的那层影子,长公主亦然。
    这是极尽诡谲的一幕:浓烈的暗色化作人形,挟着血流披面的诅咒法师,向远方电射而去。严格来说,那影子的动作算不上敏捷,甚至连基本的迈步纵越都未曾有过。不战而退的恐惧心理,却使得它发挥出令人瞠目的速度,远远望去竟像是无际夜幕产生了漩流力场,将两名溃逃者瞬时吸附至极远之地。
    蓝菱霍然开弓,疾射而出的光矢所向,却是撒迦。连串细微的嘶叫声后,残留于后者周身的暗影长索纷纷断裂,扭曲着融入夜色。
    狡猾的壁虎早已不知所踪,那截用作阻敌的断尾,似乎正是它能够活下来的最大原因。
    “精灵,你来这里作甚么?”撒迦森然凝视着两名刺客遁去的方向,缓缓开口。
    “我说过,会来挑战你。”蓝菱反手背负长弓,走到先前诅咒法师站立的所在找寻良久,俯身拾起一枚物事,“时间由你来定,我可以等。”
    撒迦大踏步走入玫琳的护身光晕,脱下军制披风裹上对方娇小的躯体,继而展臂将她横抱,“这几天我会去一次帝都,愿意的话,跟着我罢。”
    “也好。如果你死在别人手上,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蓝菱凝视着手中那枚刻有独眼图案的奇异徽章,淡淡地答道。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承诺。”撒迦低头望向怀中的女子,过久的魔力支出,使得她的脸颊毫无血色,“空间序列器不是普通人能够完全掌控的东西,有的时候,你得学会在形式下低头。”
    “我不想让第二个男人看见我的身体,哪怕是死。”玫琳咬紧了下唇,无意间却接触到莉莉丝投来的戏谑目光。
    似是畏寒般,长公主更加贴紧了撒迦的胸膛。鼻端浓烈的男子气息,让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对那个可恶的血族妖精,已再难兴起半分还击的念头。
    薇雪儿的心思,玫琳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抢走妹妹倾慕的对象,在如今的她看来并不算什么。关于情感方面,早在这黑发年轻人闯入每一个梦境开始,她就隐隐约约有了决断。
    长公主的字典里,永远不会存在“分享”。她唯一需要去面对的,便是自己骄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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