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机场里林海的博宁地产早已派了人员在此等候,年轻漂亮的总裁助理王艳手里举着写着杨小雯名字的牌子。杨小雯迎着她走过去,王艳稍微有些吃惊,原以为杨小雯会是四五十岁的老设计师,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见过面寒暄了几句上了车,王艳坐在副驾驶转过头说:“真不巧,娄总去了海南,明天才能回来。可能要你们留住几天,不过林海是一个文化古城,有很多好玩的去处,正好我陪你们玩几天。杨工,您不介意吧?”
    如今再说介意又有何意义,杨小雯点点头算是同意。李洁有些跃跃欲试,到底是年轻人,玩心难收。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风景对于杨小雯太过陌生了。回国后,她回来看过一次母亲,也只短短的呆了两天,还没有机会四处走动便匆匆的离开了。
    对于林海,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和不堪的往事。她只想远远地走开,哪有心思欣赏。如今看来,这些年林海的变化还是很大的。比起小时候熟悉的以轻工业为来源的林海,富足了许多。
    如今手上的这份图纸是以欧式风格所设计的别墅群,高耸的屋顶,拱形的门窗,黑色铁艺的护栏。设计时全凭灵感,完全不考虑它的商业价值。它原本是送给自己即将到来的三十岁的生日礼物。记得小时候他们总渴望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如果想拥有,它应该就是自己最想拥有的。杨小雯苦笑,如今就是拥有了这样一所房子,还有意义嘛?
    也只有经过了时间的沉淀,才明白,幸福的宗旨不是你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而是和什么样的人住。
    车子直接驶到了宾馆,杨小雯和李洁各住一间。其实都是女生,完全可以住在一块,房间里放置着两张床。王艳解释说,“您可是我们娄总请来的贵客,可不敢怠慢了。再说这宾馆也是我们娄总的产业,想要多少房间没有。”
    杨小雯暗笑,果然又是一个土豪,财大气粗。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暴发户。
    下午,王艳带领杨小雯和李洁先去看了工地。原来是以前的国棉三中,这里可是杨小雯的母校。往日的繁荣已经不见,教学楼破败不堪,操场上的篮球架已经拆除,地上到处是干枯的杂草,寂静的仿佛进了墓地。
    “其实以我们娄总的魄力是不会看上这么小的地方,可能因为是他的母校吧,所以还是竞拍了下来。已经搁置了一年,如果不是旁边的旧酒厂也一并拍了下来,这里对于公司不会有任何用处。”她们穿过操场,正值冬天,高高的教学楼房顶的护栏上,栖息着一群斑鸠,远远地看到来人,翅楞楞的飞走了。原本寂静衰败的校园更加孤寂。
    “娄总一直都犹豫着到底是开发成商品房或者是购物中心。不久前就突然决定开发成高档住宅区。其实,地方相对来说是有点小,不过地段还是非常不错的。”王艳领着她们向后面走去。
    绕过教学楼,是办公楼,以及实验室。后面是一排学生宿舍,当年是供住校生用的。宿舍的左边是食堂,如今已经拆除。最后面是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颗光秃秃的苦情花树。
    杨小雯漠然的看它,原来它还存在着,但已经物异人非。树已经老了,一副破败的神情。树干上斑斑驳驳,像是哪个坏小子拿刀刻得,至于刻了些什么,已经无从辨认。凸起的纹理就如一道道疤痕,无声的诉说着它的久远和衰老。
    李洁走到她旁边,仰着头看着上面干枯的枝桠。“这是什么树啊?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王艳:“这是苦情花树也叫合欢,听说建校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算算最少也有五六十年,可能更久。”
    李洁一脸惊愕,“真的,还竟然有这样的树,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名字似乎不太好。”
    杨小雯抬头望着树枝,冬天了,叶子落光了,花春天才会开,这个季节是它最落败的时节。完全没有了生机。
    “名字虽然不好,可它开的花可漂亮了。我们娄总就很喜欢这棵树,不然就不会不远千里的把你们请来了。”最后一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天荒地老只是个谎言,看看这棵树就知道了。没有什么是恒古不变的,包括爱情、友情、甚至亲情。
    走进幽深的巷子,天已经黑了。路灯杆本来就隔着很远才有一杆,却又坏了其中两盏,路模模糊糊勉强看的见。厂子早已经倒闭了,没有人关心路灯的事了。楼道口的老楝树早已不见了踪影,在这里出生,成长,就是将眼睛蒙上也能找到自己家的门。
    在楼下停了片刻,抬头望向三楼的阳台,客厅的灯光隔着布帘照到阳台上,影影绰绰。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母亲的脾气很是乖戾,阴晴不定,她和哥哥为此吃尽了苦头。她从小最怕的就是母亲无望时的那句话:这种又穷又苦的日子没法过了,还不如一块都去死。那时她会悄悄地躲起来,生怕被母亲瞧到,碰上□□,心里害怕到了极点。从小她就担心有一天母亲会消无声息的独自离开,因为她对程兰有一种错觉,仿佛她随时抛弃他们。
    至于什么时候,每天上班走了也许就不再回来了;或许在某个清晨,起床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抛下他们。这种担心直到上了中学才慢慢消退,因为那时,已经笃定,就是没有了她,自己也会活下去,不至于饿死。这对于一个幼小的心灵何曾不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
    在美国时,看过一场电影,讲的就是一个单身母亲和女儿的事。同事哭了,她却一脸的漠然。同事很是不平,你的心是铁做的嘛,这都无法感动你。她暗笑,假的,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她是单身母亲带出来的,她最有发言权。如果只是一年,两年,还可以忍受,如果是一辈子都过这样无望的日子,恐怕剩下的只有绝望。
    试问,有谁每天过着拮据的生活,节衣缩食;却还天天笑的合不拢嘴。大凡在这样环境里出来的人,很难会是乐观的性格。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杨小雯的邻居里就有一个比她还小两岁的丫头,父母离异,跟着奶奶生活。从小到大,从来不会伤心。每次,程兰看到杨小雯连笑都不会笑的脸,便劈头盖脸的批评她。你就不学学毛家那丫头,人家最少还会给家人个笑脸;我就见不得你的苦瓜脸,仿佛我欠了你什么,亏得我还每天使死累活的干活。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你这样不知道感恩的东西。程兰平时话不多,遇到烦心事便说个不停,逮到什么就批什么。有时嘴上不解恨,还会动手。她的下手真狠,至今杨小雯还能够感觉到来自身体上的疼痛。
    爱是什么,爱是丰衣足食后才会有的奢侈品。于她,爱太过奢侈了,她早已断了念头。爱情、亲情,亦是如此。
    程兰来开门时,杨小雯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迟迟没有敲门。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又想躲避什么。当初去美国时,母亲并不情愿,一个女孩子干嘛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中国这么大还不够你折腾的。
    她没有理会程兰的讥讽,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抛弃了,因为要抛弃这一切的是她。她第一次站在主导的地位来审视自己的过往。
    这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沉默了良久,她从行李箱上抬起头回应程兰。心里跟过去默默地告别,其实她只想走的远一些,再远一些;远到忘却曾经的所有。到一个绝对陌生的地方,从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这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嘛?
    拿到博士学位后,母亲曾经催过她回国。她又说,不行啊,国内的薪水比国外的少很多,现在回去,说不定连工作也难找。终于回来了,她却留在了外地。两年多来,也只回去看望过母亲一次。去年春节,她推脱工作忙,公司只放假了两天,还不够在路上折腾呢。实则,除夕夜,她一个人在空寂的陌生城市的街头乱逛,一直走到筋疲力尽,听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方拖着沉重的身体空虚的灵魂回家。
    总之,杨小雯不愿回来。慢慢的程兰也觉察到了,连电话也很少打。她们疏远了,原本就不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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