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道:“我就说嘛,要他叫我师傅,他宁可找块豆腐撞去!”
    众人又笑了一回,文帝道:“行啦,闹了这么一回,也差不多了。朕去五色琉璃殿歇息了,要猎虎的自去北苑,晚间便在板殿赐宴。”
    裴明淮问凌羽道:“你去不去?”
    凌羽摇了摇头,道:“我累死了,本来就没力气,现在更没有了。哎哟,我手酸得要死,瞧瞧,这剑都举不起来,都是你害的!”
    裴明淮无奈,抬头见文帝已经移驾,道:“那我带你去琉璃殿,你去歇歇,好不好?”
    凌羽犹犹豫豫地道:“可我又想去看他们猎虎。”
    裴明淮哄着道:“我先陪你去歇着,你睡一觉起来再去。”
    凌羽大概也实在累了,打了个呵欠,道:“好吧,那就先去琉璃殿。”说着又瞪了裴明淮一眼,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么弱不禁风的!”
    “小祖宗,你别说了。”裴明淮道,“你自己去求皇上,只要他点头,我马上去嵩山,把你的宝贝内丹双手捧到你面前!”
    凌羽想了一想,大概觉得要文帝点头不太可能,嘟了嘴道:“好啦好啦,我不跟你说了,我们走吧!”
    北苑这边热闹得很,吴震在廷尉寺简直是形单影只,冷冷清清。他一边要等苏连的消息,一边又要等自己手下的消息,在那里坐又不是,站又不是。
    终于见着苏连进来,一见着苏连的脸色,吴震就知道不好了。苏连脸色白里微微泛着青,跟那白玉的瓷器无异。
    “吴大神捕,你真是神捕,我这回是服了。”
    吴震这时候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是恭维,连声音都有点发抖,道:“找到了?你们在灵岩石窟寺找到了……吗?”
    “找到了。”苏连冷冷地道,“你猜一猜,死的人是谁?”
    吴震道:“我再是神捕,也猜不到!你还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
    苏连两眼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尉端!”
    吴震大惊失色,连着后退几步,连案上的一叠书都撞翻了。只叫道:“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我最后一回见他……是在塔县,他抱着韩琼夜的尸身就走了,我再没见过他,他也没回过京。怎么会……”
    “吴震,你回答我一句话。”苏连两眼仍然盯着他,道,“尉端不会是你杀的吧?”
    吴震一呆,继而怒道:“阿苏,你胡说什么!我杀他作什么!”
    “你说呢?”苏连反问,“尉端自从邺都大牢左肃失踪后,便对你一直疑心,一直在查你。我是替你料理了,可是,尉端也不是笨人,若他已经发现了呢?你的身世若被人知道,那你是死一百回都不够的。”
    吴震怒道:“胡说八道!我要是杀了尉端,我会告诉你,叫你去石窟找么?”
    苏连冷笑一声,道:“你没机会把他尸身弄走,但迟早会被人发现的,还不如你自己说出来的好!”
    “……阿苏。”吴震盯着他,缓缓地道,“我告诉你,若是我真想杀一个人,那末我绝不会把人放在灵岩石窟那么显眼的地方。”
    苏连默然,吴震道:“别胡扯了,是在哪里发现的?赶紧把前因后果告诉我一遍!”
    “就在灵岩石窟一个附窟里面。”苏连道,“你也知道,里面不少的附窟都是空的,平时是没人会去爬那黑漆漆的洞窟的。只是这一回既下了令,就一个洞窟也不会放过,挨着挨着找。于是……于是便找到了。”
    吴震道:“我这就去看。”一边走,一边问,“是怎么死的?死了多久?”
    “奇怪得很,尸身一点没坏。我在他口里发现了一颗珠子,这更是奇怪了,那珠子我记得只有一个人有。”苏连蹙眉道,“我看起来,他应该已经死了一阵子了,十天半个月总是有的。”
    吴震问道:“珠子?是不是就是那个……那个可以让尸身不腐的珠子?可是那珠子……那珠子……”
    苏连点头道:“不错,那珠子实在少见,我也就知道宫里曾经有一颗。那一颗,原本是给了陛下的亲娘闾后……”
    吴震叫道:“难道后来是到了吕谯手里?”
    苏连长叹一声,道:“想必是如此了。”
    二人也不带人,快马赶到武州山石窟寺。苏连道:“我没让人动,还原样放在那里。这个附窟比不得之前那个,很低,人可以轻轻松松进去。只是那附窟是早封了的,若是对石窟不熟的人,必不知那里有。”
    吴震嘿了一声,道:“自然是对这洞窟十分熟悉之人了,这还用说!”弯腰进了那洞窟,里面倒是宽敞。这是个天然的洞窟,一直通到山腹之中。吴震晃亮了火折子,见到靠壁之处果然有人躺着,走近一看,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塔县一别,没想到再见的时候竟然……”
    “这可是景风公主的驸马都尉,谁这么大胆子,敢下手杀他?”苏连低声道。吴震已经扶起尉端尸身,一见他身上致命伤,“噫”了一声,道:“奇怪!”
    杀尉端的想必是柄又轻又薄的剑,从他背后刺入。连血都没流多少,尉端穿的白衣,也就染红了衣衫一小片。吴震对这样的剑是真不陌生了,沈家一案中,长孙将军便是死在这样的剑下,至今凶手都毫无线索,一时间心绪纷呈,其乱如麻。
    “吴震,你是不是料错了?”苏连问道,“你说是有很多血溅到石壁上,才逼得那个凶手不得不毁掉壁画。但……你看,哪里来的溅出来的血!”
    吴震摇了摇头,道:“我没错。不是尉端流出来的血,是杀他的凶手的血!这短剑轻薄,虽说刺中了要害,但照我看,依尉端的武功,最后要杀个人还是能的。而且……他惊怒之下,恐怕是把那个人……”
    苏连已明其意,道:“他杀了那个杀他的人。”
    “说不定是一斩两断。”吴震眉头深锁,道,“这里没见着尉端的剑,但我是见过的,跟明淮的一样是重剑。只有一斩两断才可能喷溅出那么多血,满壁都是。可是……”
    苏连接道:“可是若凶手已经被尉端自己杀了,那是谁来收拾残局的?”
    “当时一定那里还有别人。”吴震叹道,“也许正是那个人在跟尉端说话,尉端才没留意到身后另有人偷袭。”
    苏连叫道:“可尉端大半夜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不知道。”吴震道,“你问了一个最难答的问题。若是知道缘故,或是知道他来见的是谁,那自然一切都清楚了。不过,既然那晚是早定了宫中众嫔妃来灵岩石窟给清都长公主祈福,尉端很有可能是去见一位后宫里面的嫔妃。”
    苏连喃喃地道:“嫔妃?……”
    “就算是尉端这样的皇亲国戚,等闲没事也不会进后宫,太显眼了。”吴震道,“尉端除了见尉昭仪尚有理之外,别的嫔妃实在是没法说见就见的。既然正好此处法事,夜里偷偷地来见上一见,合情合理。只是……他见的究竟是谁?见的那个人,为何又要把他杀了?”
    二人突听见外面有个女子声音道:“苏连呢?他说找到尉端了,人在哪里?”
    一听到这女子声音,吴震和苏连都只有苦笑的份。景风不出片刻便冲了进来,身后跟着珠兰。她借着吴震手中火折子的光亮,一眼便看到了尉端,登时怔住。又见尉端面色如生,并不像死了的模样,便想过去。
    吴震往她面前一拦,低声道:“公主节哀,他……他已经死了多时了,至少都十天半个月了。只是因为那颗珠子,才保得……”
    火光之下,只见景风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珠兰慌忙扶住了她,一叠连声地叫:“公主!公主!公主!……”
    吴震叹了口气,道:“公主,你还是请出去歇着吧。这里的事,自有下官一力承担,一定找出杀尉小侯爷的真凶。只不过,下官还想请问公主一句,公主是不是已经很久没见到尉小侯爷了?”
    “我……自他父亲让他去那边陲塔县之后,就再没见过他。我听说……”景风说到此处又不说了,吴震见她眼中含泪,也不欲再问,便道,“珠兰姑娘,陪公主到外面寺庙去歇歇吧。对了,渔阳公现在何处?”
    “今儿嵬狩礼,公爷他也去啦。”珠兰也吓得不轻,声音都有些发颤。“公主怕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让姊妹们大都跟着去了,就我陪着公主。”
    待珠兰扶着景风走开,苏连见吴震两眼仍盯着景风的背影,便问道:“你看什么?”
    “我在想,若尉端想见景风,似乎不必跑到这里来,直接回府便是。”吴震缓缓地道,“景风公主应该是没有嫌疑的。”
    苏连啼笑皆非,道:“你连她都疑?”
    “我为什么不疑?侯官和绣衣常用的剑就是这种又轻又薄的短剑,嫌疑是最大的。”吴震道,“你是肯定不会跟尉端扯上什么关系的,但景风公主毕竟……”说到此处,朝苏连看了一眼,道,“你嘴倒是紧,明淮跟她的事,你一直都知道是吧?”
    苏连不答,吴震忽然问道:“明淮是几时离京去锁龙峡的?”
    “吴震,你有完没完?”苏连怒道,“你这是连公子都疑上了?”
    “他倒不至于背后偷袭什么的。”吴震道,“而且尉端跟景风公主成婚又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我只是随口问问,你生什么气!”说罢又道,“把人送回廷尉寺吧,唉!”
    二人出去却不见了景风,便问手下侯官道:“公主呢?”
    “景风公主走了。”他手下侯官回禀道,“看她走的方向,应该是去鹿苑了。”
    吴震听到此话,便对苏连道:“想必是去找皇上了,这下好了,王公大臣全都在,这可有得看了。”
    苏连又问道:“她就带了珠兰一人?”
    侯官禀道:“何止呢,除了陪太子去大射礼的,她把身边的绣衣几乎全带上了。”
    苏连蹙眉,吴震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其实也没什么。”苏连眉尖都锁在了一起,迟疑道,“皇上,太子,诸王公大臣,凡是能排得上的,都不会错过嵬狩礼。公子领了左卫将军之职,自然这一回大部分的禁军是跟着一起到了鹿苑。但……但……”
    吴震道:“什么?既然人都去了鹿苑,也没什么。”
    “我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一样。”苏连眉梢眼角忧虑之色更浓,“你问我有何不妥,我实在说不出来,但我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心下不安。”
    听他如此说,吴震却也不敢不当回事,道:“可是我们总不能跟着景风公主跑去鹿苑,去禀告皇上说,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吧?”
    “自然不能。”苏连叹了口气,道,“禁军既然大都跟着,想必无碍。我们也回去吧!”
    回头朝那灵岩石窟看了一眼,道,“真没想到,尉端竟然会死在此处。尉氏是朝中勋贵,尉左昭仪之位仅在皇后之下……连尉端都敢杀,究竟想干什么!”
    吴震不答,眼望远处。本来这日天清气朗,到得下午却不知怎的看起来要变天了,天边阴云密布。已经月余不曾下雨,在这春耕时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此时浓云滚滚而来,看着天地都是一片铅灰色。
    西苑的五色琉璃殿乃是太武皇帝时所建,那时正逢大月氏入魏,传来了烧制琉璃之术,一时间琉璃贱之,不以为奇。但即便如此,这五色琉璃殿仍是精巧华丽之极,瓦全用五彩琉璃,间以七宝镶嵌,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魏朝人人尚武,嵬狩礼又是大事,人人争先。西苑与北苑连成一片,方圆上百里,树木参天,除了从外面赶进来的珍稀异兽,本来有的兽禽也不知多少。虎圈里猛虎极多,历来射虎也是大代皇族极喜之事,这日既说了射虎,自然谁也不肯落后,大多去了,只有穆庆、京兆王、裴霖等人留在了琉璃殿。
    裴霖问裴明淮道:“淮儿,你真不去?”
    裴明淮笑道:“皇上既让我当左卫将军,我总得把这事先办好,就忙着自己去玩了,那也不成。”
    裴霖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见那乙旃惠将军奔了进来,见了裴明淮便道:“淮州王,你见着凌将军么?”
    裴明淮一怔,凌羽到了五色琉璃殿便自去睡了,他自也不会守着。见乙旃惠神情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
    “刚才我听到下边人在说,北苑虎圈里面见着个孩子。”乙旃惠道,“听他们说那孩子形容,怎么那么像……”
    西苑与北苑虎圈相隔尚有数十里,就算骑马过去也得要一阵。裴明淮也自不信凌羽会偷偷摸摸一个人跑去,也不当回事,道:“兴许是哪家的孩子顽皮跑进去了吧?那么多禁军跟着,还不赶紧把人弄出来,省得伤了!”
    乙旃惠道:“淮州王,你还是去看看,人还在不在琉璃殿?”
    裴霖在旁边问道:“乙将军,究竟是像,还是就是凌羽?”
    “唉,裴太师,见着的几个人又没见过他,认不出来啊。况且也隔太远了,虎圈里面又全是虎,不易靠近。”乙旃惠道,“淮州王,先去看看吧!”
    听他这般一说,裴明淮总算是紧张起来了,道:“我去看看。”
    乙旃惠随着他赶到凌羽睡的偏殿,裴明淮一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又气又急,道:“这小家伙怎么不说一声就跑了!要去我带他去便是,偷偷溜去干什么!”
    “淮州王,你听我说。”乙旃惠自方才被凌羽一剑折服,这时对凌羽是一点芥蒂也无了,“我方才拿不准,所以没说。那个孩子应该不是自己跑进去的,是被人丢进去的,现在还在虎圈的铁栏那处,若是老虎跑过去了……”
    他话还没落音,裴明淮这一回是又惊又怒,道:“丢进去的?怎么会?”
    “淮州王,定然是有人想杀他。”乙旃惠道,“想必方才他说自己失了内力,这话大家都听到了。”
    裴明淮依稀觉得此话好像哪里不对,但此时也无暇多想,道:“我这就去。”急急赶去正殿,文帝见他脸上神情不对,便道,“淮儿,怎么了?”
    裴明淮将方才乙旃惠所述之事又讲了一遍,文帝大惊,道:“谁想杀他?”
    “陛下,先别管是谁了,把人救出来再说。”裴明淮道,“我亲自去。”
    文帝道:“把人毫发无伤带回来。”
    裴明淮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对乙旃惠道:“带一半的禁军随我来。”
    他一众人一阵风似地走了,这边广平王笑道:“皇兄,那孩子的本事我们方才不都是看到了?这般厉害的剑术,没什么好担心的。”
    文帝摇了摇头,眉宇间颇有忧色,并不答话。京兆王也着急得很,站起了身,搓着双手道:“唉!唉!这孩子怎么这么顽皮,可别出事了!”
    裴霖此时也过来正殿了,一进来便道:“陛下,我看见淮儿和乙将军都走了,是你吩咐的么?”
    文帝道:“不错,是朕让他们去的。”
    裴霖皱眉,穆庆问道:“裴兄,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虎圈那铁栏,可是坚固得很,就算是老虎也冲不进去,人在里面不会有事,明淮已带人去了,不会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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