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道:“你是不是想毒死我啊?”
    耿嫔一楞,随即笑了起来,道:“我干嘛要毒死你啊?”
    “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要请我吃东西?”凌羽道,两眼滴溜溜地看着桌上的点心。耿嫔都看在眼里,拉他坐下,道:“这么一点点大,心眼还挺多的。看,我先吃,没毒的哦。”
    凌羽见她吃了,想来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真要毒死自己,便尝了一块,果然香甜。耿嫔把杏仁露端到他手边,道:“吃慢点,别噎着。”
    凌羽塞得一嘴都是,含糊不清地道:“耿姊姊,你手艺可真好。”
    “嘴倒是甜。”耿嫔在凌羽脸上拧了一把,道,“你喜欢,下次来找姊姊,姊姊还有更好吃的点心。”
    凌羽觉得那杏仁露实在好喝,哪里有空再跟耿嫔搭腔,只忙着去喝了。耿嫔笑道:“你喜欢,我那还有,我着人给你送去。不过,你别告诉人,陛下不让人进九华堂的。”
    “耿姊姊,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凌羽道,“你就直说罢,不用拐弯抹角了。我这几日都在这里抓蛇,你特地来等我的,对不对?”
    耿嫔凑到凌羽耳边,笑道:“从你第一回进宫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你的相貌,可从没变过。你能不能教教我啊,怎么才能容颜不老?”
    凌羽刚喝下一大口杏仁露,听了她这话,硬是呛了出来。他一边抹嘴,一边盯着耿嫔,道:“你认真的,耿姊姊?”
    耿嫔赶紧点头,凌羽想了片刻,道:“好吧,谁叫我嘴馋,吃了你的东西呢。只是你又不会武功,我也不能教你心法啊。这样吧,我送些丹药给你。不过,也不能像我这样一直不变的,只能说,你要是活了一百岁,就像五十岁。”
    耿嫔忙道:“那是不是六十岁就像三十岁?”
    “差不多吧。”凌羽有点疑惑地看着她,觉得这耿嫔实在有点不可理喻,“丹药嘛,反正我最近在炼,顺便给你炼点儿。”
    耿嫔大喜,道:“好孩子,谢谢你啦。”
    凌羽忙着吃喝,头也不抬地道:“耿姊姊,这事儿你可别告诉别人。要是你们这宫里的人,个个都跑来找我要驻颜长生,我就应付不过来了。”
    耿嫔道:“我傻的才会告诉别人呢。而且,别人也没我会做吃的,哄不了你的。”说罢叹了口气道,“我十几岁就入宫了,这些年,除了手艺长进了,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时有个妃嫔带了几个宫女过来了,年纪比耿嫔要小,顶多也就十七八岁,见到耿嫔就当没看见一样。凌羽在宫里呆得久了,自然也认得众妃嫔的品级,便道:“她是谁啊?她应该跟你一样吧,怎么都不睬你的?她每次看到我就给我白眼,我又没得罪她!”
    “哎呀,你笨死了,你没看见她怀孕了吗?”耿嫔低声道,“她是悦嫔,是跟我一样,可她现在得意着呢,谁敢得罪她。”
    凌羽想了一想,奇道:“我记得听陛下说过,甚么子贵母死的。她就不怕死吗?哦,我明白了,陛下已经有太子了,所以你们就不怕啦。”
    “傻孩子,你看先帝,还有太祖,不都是立了太子,后来又反悔吗?”耿嫔道,“谁能保证自己生的儿子,以后会不会被立为太子?陛下现在,可就一个儿子啊!”
    凌羽道:“那索性就别生儿子,生女儿啊。”
    “真是孩子话。”耿嫔道,“生儿生女,那还由得谁了?”
    凌羽更奇怪了,朝悦嫔看了看,道:“那她为什么不怕?”
    耿嫔把嘴一撇,道:“总有不怕死的,总想拼一拼。若是像尉昭仪和乙夫人那样,得个公主,也算不错。运气最好的就是冯昭仪,皇后不肯抚养太子,她白捡个太子养!”说罢又一笑道,“像李贵人,不,是元皇后那样,哪怕是身后荣宠,也能照应自己母家吧。”
    这时悦嫔带着宫女走过亭子,她怀里抱了只雪白长毛的猫,那猫竖着毛呜呜直叫,忽见到凌羽手边的两只鸽子,“喵呜”一声,就扑了过来。凌羽吃了一惊,忙把猫给拖开了,两只鸽子的翅膀还是被白猫给抓伤了。
    “你干什么,让猫抓我的鸽子?”凌羽跳了起来,大声道。悦嫔瞪了他一眼,道:“把猫还给我!”
    宫女把白猫抱回给悦嫔,悦嫔又甩了凌羽一个白眼,道:“一身都是草啊树叶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宫里到处跑,真是讨人嫌得很!”
    她说罢就带着宫女走了,凌羽看两只鸽子都飞不起来了,气得一张小脸发白,耿嫔在旁边哄他道:“别生气,伤得不重,我让人去取些药来,包扎一下就好。你别跟她置气,啊?”
    凌羽不开口,忽然窜到一边,手往草丛一探。他直起腰的时候,只把耿嫔吓得尖叫一声。“蛇!”
    “你不是要驻颜的方子吗,哪,这个就是好东西,我找了好多天了。”凌羽举着那两条蛇,笑道,“入药可好了,保你驻颜有术。”
    听他这么一说,耿嫔也不怕了,过来瞅着道:“真的么?”
    “真的,我回去就炼。”凌羽抓着蛇,笑道,“不过,炼丹之前,这两条蛇我还有用。”朝那两只鸽子看了一眼,喃喃地道,“哼,弄伤我的小青小白,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5章
    九华堂以数百玉珂上千金镜装饰,丁香末涂壁,胡桃油涂瓦,门窗皆以七宝镶嵌,又覆以绛纱,石虎当年九华殿也不过如此。只是被凌羽折腾得不堪,玉珂金镜摔碎了不少不说,窗纱日日被白孔雀给咬破,宫人换都换不及。那只白鹿不知为何又对那墙上涂的丁香末喜欢得很,常常都去啃墙壁,也是补都补不及。
    凌羽一溜烟地跑进了永安殿,身后还跟着那只白鹿,叫道:“陛下,你找我么?”见殿里堆了不少稀奇物事,有些连见都没见过,问道,“这些是什么啊?”
    “都是西域诸国的朝贡,你去看看。记得你不是要了一种西域的红花?那个还得等些时候,一路上实在太远。你且看看面前这些,也不知道用不用得着。”文帝道,“我也不懂你那些花样,自己挑去。”
    凌羽道:“我看看去。”又道,“如今西域使臣来得倒是多,珍奇的玩意儿也多。”
    “你什么合用就留下来。”文帝笑道,“只是上次你要的那批药材在送进京的路上被劫了,还在查哪。”
    凌羽若有所思,道:“可知道是什么人劫的?敢劫贡品,这胆子可是不小。”
    “那朕可不知道了,那是当地刺史的事。”文帝道,“倒是对不住你了,又误了你一回。”
    凌羽一笑不语,拣了几味药材,又拣了几样宝石。文帝道:“这也能炼丹?”
    “是哪。”凌羽道,回头看了文帝一眼,“陛下,说到炼丹,我再劝劝陛下,别用那寒食散了,那不是好东西,吃多了要出事的。陛下爱丹药,我另外给你几味吧。”
    文帝忙摇头道:“罢了罢了,吃你的怕更是要吃出事来。”
    凌羽跺脚道:“你怎么这么不信我!”
    “好好好,听你的,我不用了便是。”文帝笑道,“不过,你也不用给我了,你的我是真不敢吃。”
    他见到贡物中一个银手串,工艺极精,上面镶的是佛家七宝,便伸手拿了起来。拉过凌羽,戴在他腕上道:“这个意思好,戴着吧。”
    凌羽瞅了瞅,觉着好看,便道:“好吧。”说罢抱了那堆药材,道,“陛下,我去把东西放回去。你真不要我炼的丹?”
    “真不必了。”文帝道,“多谢你了,你自己吃吧。小小年纪跟个老道士一样,你别把自己吃出毛病来!”
    凌羽撅嘴道:“我不小了。陛下,你老是忘记,我跟你一样大。谁说没用,耿姊姊还来找我讨教怎么个驻颜有术呢!”
    文帝道:“耿姊姊?耿嫔?”
    “是啊。”凌羽道,“就陛下你不信我!”
    文帝奇道:“怎么宫里这么多妃嫔,你偏就教她啊?”
    “她做点心可好吃了。”凌羽笑道,“别人不会做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才不要教呢。”
    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还真是给块点心就能骗走!好歹长点心眼吧。”
    林金律一直在旁听着他们说话,这时道:“陛下,您上次不是还在说,要不给阿羽封个什么官职吗?阿羽总是冤枉的,您一直不替他平这冤屈也不成。”
    “封个官职是小事,但就必得要把事情下诏说清楚,总归要牵扯上……”文帝看了凌羽一眼,道,“再过些时候吧。朕还会短了他的封赏不成!”
    林金律道:“陛下,阿羽爱乱跑,住在九华堂总不太好,若封个什么,赐所宅子就在宫外也好。”
    凌羽道:“我不去,就在九华堂挺好啊,时时都能跟陛下一处。林爷爷,你是不喜欢了我吗,怎么要赶我出宫啊?我也不要封什么官职的,一点趣儿都没有。”
    文帝道:“我也想不出来该封个什么。”问凌羽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凌羽忽然眼睛一亮,道:“陛下,你要不封我当天师吧,这个我可拿手了。”
    文帝怔住,跟着哈哈大笑,道:“你?让你当天师?你是要笑死朕么?”
    “怎么不行了!”凌羽恼道,“我跟你们寇天师辈份是一样的,他会的,我都会,不信我们就试试!他反正装死跑了,你们现在也没天师了,封我又怎么着了!”
    “你这么一小孩子当天师,能服众么?”文帝笑道,“那不成了笑话了?”
    凌羽跺脚道:“我不是小孩子,我只是相貌不会变罢了。你知不知道,道家从来都讲究长生之术,练到我这地步,离成仙也差不多了!”
    文帝止了笑,拉了凌羽,在他耳边低声道:“阿羽,御封的天师,从来都等于是皇帝的耳目。种种黑暗污浊之处,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凌羽听他如此说,也不再说了,道:“陛下,我去啦,过会再来找你。”抱了那堆东西,拖了白鹿便跑了。
    过不了片刻,却见沈信来了。文帝知道沈信这时候来,想必没好话说,便道:“天热,沈太傅这时候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自然是有事禀告陛下。”沈信道,“陛下,我朝有悖礼制的婚娶之事向来甚多,即便屡屡下诏,禁断众违礼之行,却仍是没甚么用……”
    文帝打断他道:“沈太傅,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绕什么弯子。”
    沈信道:“宫里有传言,说那凌羽入宫数年,相貌还是十多岁少年,恐怕是妖邪啊!”
    文帝本来心中不快,听沈信这一说,反倒笑了出来。“妖邪?”回头一看,凌羽站在殿门口,想来沈信的话是听到了。便招手道,“凌羽,过来。沈太傅是本朝大儒,又最擅谶纬之术,让他看看,你是不是妖邪。”
    凌羽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沈信面前,扁着嘴道:“爷爷,我是练的道家的功夫,才会相貌不变的,不是什么妖邪。”
    沈信怔了一怔,本来打算好好教训几句,但看凌羽脸上还不脱稚气,一双眼睛清澈之极,实在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半日方道:“道家的功夫?哪一家的?”
    文帝背着手,站在殿外,看凌羽还在跟沈信咭咭咯咯地说,沈信的脸也板不起来了。林金律跟着他,笑道:“沈太傅可是跟阿羽说了半日了,阿羽还真是有本事。”
    “那有什么法子,人人见着都喜欢。”文帝淡淡地道,“我倒也想问问,林常侍,你怎么就对阿羽这么好,比你那亲侄子还疼呢?”
    林金律苦笑道:“陛下这是取笑臣了。臣是宦官,虽有些侄子辈,也亲不到哪里去,还不是看臣现在还过得去。”
    “那倒也不是,你侄子尹年朕看着就不错,对你也是真孝顺。”文帝笑道,“你哪,林常侍,你是太冷清一人了,看谁都看不到点儿好的,难得你对阿羽这么疼。”
    林金律听文帝这般说,微微苦笑,道:“陛下既这般说,臣也就直说了。他大哥最不该的,就是带他进宫,而且还什么都不教他。若非陛下真心待他好,实在不知道会怎么样。”
    文帝点了点头,道:“是哪,说得是。只是林常侍也不必薄待了自家人,尹年不错,以后做个刺史,必定也是好的。”
    林金律躬身道:“那臣就多谢陛下恩典了。”
    文帝道:“你去看看,若他们说够了,你哄着凌羽走开些,我有话要跟沈太傅说。”
    林金律道:“陛下难不成是打算告诉沈太傅……”
    “若不告诉他,沈太傅还不知道要劝朕什么。”文帝道。“毕竟是几朝老臣,又是太子他们的老师,朕也不好拂他面子。”
    见林金律哄了凌羽走了,文帝又走进了永安殿。沈信一见他,忙要起身,文帝道:“罢了,坐着吧。”
    沈信坐了,文帝道:“沈太傅,你现在准备劝我如何处置凌羽?”
    “陛下,臣收回方才的话。”沈信叹道,“孩子是纯良没错,可对世事懵懵懂懂。陛下既然喜欢他,就该放了他。他的通透,并非是浊世该有的通透,留在宫里,终究不会有好下场。”
    文帝道:“有朕在,谁敢动他一根头发?”
    “陛下,你心里清楚,臣说的是真话。”沈信道,“除非陛下想要凌羽陪葬金陵,那臣便再不劝了。”
    文帝沉默片刻,道:“沈太傅,你可知道九节杖?”
    “陛下这是说笑了。”沈信不禁一笑,道,“九节杖谁人不知?《太平经》云:治得天心意,使此九气合和,九人共心,故能致上皇太平也。张角便以此……此妖言传道惑众,故其法杖称九节杖。臣也听寇天师说过,那九节杖是紫玉的,平日间形如短笛,只是未曾亲见过。”
    文帝道:“沈太傅若想看,让凌羽给你看便是。”
    沈信失声道:“甚么?!……”
    “沈太傅从前不曾跟凌羽照过面,自也没见过他手中紫玉短笛了。”文帝道,“但以沈太傅的渊博,自然知道,有九节杖的人手中有什么秘密。”
    沈信望定文帝,道:“难不成陛下对那孩子好,全是为了九鼎?”
    “怎么会!朕是那样人么?只是若他肯给,自然是好的,若不情愿,朕自也不会强人所难。”文帝道,“沈太傅,你就放心吧,朕心里自有计较。你就只管替朕教好朕的儿子女儿便是。”
    沈信半日方笑道:“是,陛下既心中有数,是臣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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