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成都,离着不算太远,便到了蜀州七十里坟山。不仅是陈家桥,连着李知秋的灵牌,都供奉在这里。
    刚回成都的小逍遥,哭得稀里哗啦,终归恢复了少年本性。
    “逍遥,以后便是总舵主了,该长大了。”徐牧安慰了句。
    “蜀、蜀王,我虽然是侠子,但不到加冠之岁,按照舵规,需要有人替我扶剑。再扶剑三年,我方能行舵主之事。”
    “扶剑?”
    “代庖总舵主之位。三年之后,我便可加冠了。”
    实话说,侠儿里的道道,徐牧并不懂。先前小逍遥和韦貂抢舵主,这么一个条框,定然是失利不少。
    “无事,蜀州的小逍遥,三年之后,便成天下英雄。”徐牧揉了揉李逍遥的脑壳,鼓励了句。
    小逍遥揉了揉眼睛,坚定点头。
    那枚韦貂的头颅,约莫是日子久了,在木盒里透了些腐气出来。但无人在乎,一张张的脸庞上,大多是敬拜之色。
    “司虎,将章顺和童杜的头颅,也拿去祭奠陈先生。”徐牧语气沉重。有一日,哪怕他打下再多的江山,逝去的斯人,都回不来了。
    坟山之前,一个宣礼的老儒,捧手朝天,声音带着悲呼。
    “青山不语,苍天有泪。昔峥嵘岁月,故人一去千古,使生死两隔,悲兮,痛兮。”
    ……
    “且饮一盏上路酒,福佑我蜀州万万年。”
    “敬拜——”
    徐牧眼睛进沙,敬了两盏酒。在四周的呜咽中,忽然回了身子,面朝着长阳城的方向,起手而拜,将最后一盏热酒,洒向青山与烈土。
    有的时候,他一直怀疑这场穿越,仿若一场梦般。若哪一日他睁眼醒来,依然还留在电脑桌前,加班加点,给喜欢卡bug的甲方设计稿子。
    但这种拳拳到肉,心如刀割的感觉,却无法作假。
    “恭送!”徐牧仰天长呼。
    “恭送——”
    ……
    再回成都,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大战偃旗息鼓,徐牧难得喘了口气。但并非是说,此后便高枕无忧了。
    徐牧很明白,在往后,只怕要面临的各种危险,会越来越多。
    “嘶。”诸葛瘸啄了口酒,舒服得龇牙咧嘴。
    “这几日时间,蜀州都在讲,你这个蜀王,又打下了一州,你的三个爹爹,都是欢喜的。但比我年轻那会,你多少还差一些。”
    捧着酒碗,徐牧懒得接话头。
    “怎的?还不服气?”
    “我儿,你莫理他,打了胜仗,皇帝老子赏了银子没?”
    “赏了,八大辆的马车。”徐牧笑着回了句。看着老秀才,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他心心念念的一个镇州大将,有个人物,不受世家所喜,但绝对是合格的。
    李破山!
    但这尊大佛,尚在草原里,他也不知如何捞出来。估计他想捞,人家也未必愿意入蜀。
    面前的好大爹,应该会有些帮助。
    “我儿张嘴。”
    徐牧张嘴,让老秀才喂了一颗花生米儿。
    旁边的陈打铁沉默了会,终究也下了筷箸,夹了小半个蒸糕,塞入徐牧嘴里。诸葛瘸惊喜地靠近,刚要趁乱塞一把花生壳子,被徐牧瞪眼看见,只得怏怏收了手。
    徐牧脸色无语,将嘴里的吃食,用力地咽了下去。
    “老瘸儿,可认识什么大才?”
    “大才?甚的大才?侠儿那边,你不是收了许多吗?话说李知秋死的惨呐,这个小后生,我还是挺看好的,哎。”
    李知秋身死,徐牧还隐隐听说,老瘸腿哭了一把鼻子。
    “我儿,你要能打仗的?”
    “差不多,政事人才也可。”
    “没有。”诸葛瘸摇了摇头,“你若问天下最好的清馆,我可以和你说道说道。”
    徐牧脸色叹息。
    他的班底,除了原来那一票,加个晁义和小逍遥,余下的,并没有什么变化。又不受世家所喜,人才的收拢,是当头大事。
    “小子,看看你自个收的人,便知你要走什么样的路子了。世家之才,你莫要想了。听说成都有个将官堂,还算不错,但你要教出一批人,也得很长一段时间。”
    诸葛瘸顿了顿,笑眯眯地看向徐牧。
    “你要知晓,整个天下三十州,没人愿意和你玩了。除非哪一日,你打下了半壁江山,有了开辟新朝的资格,那些原本不喜你的人,才会腆着老脸,主动来靠近你。”
    “但我猜着,你现在肯定犯难。毕竟,以你走的路子来说,能结识的,都是些起于草莽的好汉,若不然,便像东方小军师这般,同样受世家不喜的人才。但这种人,又逆天,又能被你捡漏的,可不见得会有第二个。”
    “诸葛前辈,我替你斟酒。你也知,在整个蜀州,我很少给人斟酒。”徐牧急忙堆上笑容,拿起酒壶,帮着诸葛范斟了碗酒。
    他只觉得,面前的诸葛范,似是有了法子。
    “喊爹。”诸葛范并不吃这一套,挖了挖鼻子,仰着头开口。
    “我儿,你许久没喊爹爹了,最好再磕个头。”老秀才在旁,也跟着起哄。
    “喊个爹吧。”陈打铁放下酒碗,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我这几日,身子总觉得乏力,应当是年纪大了,以后不能帮你打铁了——”
    “爹。”徐牧咬着牙。
    “诶,好大儿。”三个老头眉开眼笑,又伸出手来,将徐牧的头壳摸烂。
    “快讲。”徐牧艰难地推开六只手,声音苦涩。
    诸葛范啄了口酒,又开始龇牙咧嘴,久久,才认真地转了头,看向徐牧。
    “我儿,你有没有想过。侠儿军的粮草,军饷,都是哪儿来的?”
    徐牧闻言一顿。
    虽然说是义军,即便省却军饷,但粮草呢?总不会无端端凭空出来。徐牧记得,当初在暮云州粮草不足,叛贼韦貂割了百姓的稻米,还被李知秋一番数落。
    再者,侠儿军义薄云天,定然不会欺夺百姓之物。
    “前辈,莫非是杀狗官抄家?”
    “这个也有,但占的不多。再者说了,傻子皇帝迁到了沧州,余下的地方,都是定边将外州王的,李知秋可不会去随便树敌。”
    “前辈的意思是?”
    “有人。”诸葛瘸笑了笑,“有很多人。我只能告诉你,有人在支援侠儿军的粮草和军饷。当然,不会是那些大士族。更多的可能,是些尚有良知的小富户,小地主,你一个铜板,我一个铜板,慢慢凑到李知秋手里。”
    “不然,你以为侠儿们都是扛着饿来打仗?”
    徐牧一时沉默。
    李如成告诉过他,这天下间,有人在明堂粉饰太平,便会有人在黑暗中持正不阿。
    看不清,便不可论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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