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即将破晓。四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慢慢亮堂。雨水不绝,泥泞的林道里,每走上几步,双腿都裹满了泥浆。
    喘了口气,徐牧竖耳听去,发现林子四周的马蹄声,依然此起彼伏。
    这小半夜的时间,光顾着找他们了。
    “东家,到筒字营的营地了。”
    “晓得。”
    “东家,敌骑下马了!”
    敌骑下马,是想入林子里围剿了。
    沉下脸色,徐牧不断盘算着主意。到最后,突然摘下了背上的铁弓。
    “列位,抬弓!射一轮出去。”
    “东家……这样一来,我等会被发现。”
    “便让他发现。”
    虽然多有疑惑,但二百余的好汉,都听从了徐牧的意思,纷纷摘下了铁弓木弓,捻上箭支。
    “正北方向!”
    “呼!”
    一大拨的飞矢,瞬间呼啸而出,距离过远,杀伤力并不算太足,但依然有四五个近些的狄人,被射成了筛子。
    这一下,原本还在探查的狄人,瞬间怒吼起来。闷长且拖沓的牛角音,也跟着“呜呜”而起。
    “收弓。”徐牧冷着脸,抬起头,看着漫山遍野的狄人,弃马步行,舞着弯刀朝他们冲来。
    在其中,亦有一拨拨的马箭,疯狂地透入树林。
    “走!”
    徐牧的喝令之下,二百余的好汉,纷纷循着老林子,迅速踏行而去。
    司虎不忘断后,偶尔砍断了林木,砸伤一个个蜂拥而追的狄人。
    “长弓,停马的位置。”
    “东家,跟着我!”
    弓狗仅有的一只眼睛,稍稍眨了几下,便冲在了最前。
    约有一个多的时辰,二百余人和后头的狄人上万大军,一前一后,在林子里不断奔走。
    直至弓狗停下动作,指了指前方。
    “取马!”
    二百余人闻声大喜,各自取了一匹马后,也顾不得林深难行,调了马头便往林子外奔去。
    不多时,随着奔马的速度,后头的上万狄人追兵,已然被越拉越远。
    湿漉漉的野地上,徐牧抹了一把雨水。抬起头来,四顾着方向,到最后,索性绕了一大圈,再奔袭赶回周公镇。
    ……
    河州城。城外十里,是一大片浩浩荡荡的营地。
    在其中,最大的中军帐里——
    嘭。
    一个面庞有疤的狄人大将,披着一副嵌着虎皮的银甲,冷冷把面前的马奶酒,用手拨飞。
    “一万人的大军,抓不到三百骑的纪人。”
    “谷蠡王,这或是纪人的大将,深谙兵法布局。”
    “李破山都……死了!那位国姓侯,也无了兵权!整个大纪都是废物!还有甚的大将!”
    谷蠡王冷着脸,沉沉坐在虎皮椅上。
    那支出现在望州一带的纪军,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依着猜测,最多不过几千人,却敢深入北狄腹地。
    这是找死么。
    “粮道如何?”
    “收拢来的粮草和辎重,准备到望州了,不日便会送来前线。蠡王放心,这一次,至少是几个部落一起护送,至少有万余人。”
    这一句,才让谷蠡王神情微微缓和。
    只要攻下了河州,草原的子民,才算有入主中原的机会。
    “传令下去。粮草辎重一到,立即准备攻城!”
    ……
    “如果没猜错,狄人的辎重粮草一到,就会着手攻城。”篝火之旁,徐牧抓着树枝,一边在泥地上画着地图,一边冷冷开口。
    在他面前的谷仓里,二千多的人,都尽数围拢过来。
    “东家,听说河州那边,已经要绝粮了,饿死了很多民夫和百姓。”陈家桥眉头紧皱。
    徐牧离开的这一两日,他并没有闲着,想方设法打听到了河州的情报。
    “若非是十万老兵户火速驰援,河州早被打烂了。那位破狄将军,只会用民夫来填城壑!”
    徐牧沉默不语,即便入了边关许久,他都没有去找赵青云的意思。背道而驰,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望州的情报,已经大约摸了清楚。如果布局无问题,狄人的大军救援来迟的话,应当是有机会。”
    “东家,真要打望州!”
    “自然。打了望州,河州之围会很快解开。”
    其实,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徐牧还没有说。
    两座城之间,要想困杀十几万的狄人大军,势必要合作一番。而且,即便是北面方向的狄人援军还没来,但依着强弱,被困住的十几万大军,权衡之下,肯定会放弃河州,转而攻打望州。
    毕竟占了望州之后,徐牧这些人满打满算,也不足三千人。
    三千人守城,面对十几万狄人大军。
    徐牧有些苦涩地闭上眼睛,毫不夸张地说,他这是要把青龙营,庄人和那几十个侠儿,往死路上引。
    当然,如果到时候河州出兵,在后追剿狼藉不堪的狄人大军,则有很大的可能,转败为胜。
    “有无识字的。”徐牧将树枝折断,突然转了话题。
    偌大的谷仓里,一张张的脸庞,都露出疑惑,没明白徐牧要做什么。
    “若有家眷者,请留封家书。”徐牧咬着牙。
    这一场,他们这二千多人,很可能是有去无回。
    很多的时候,徐牧都不想让自己去涉险。穿越而来,最大的念头,莫过于有一天赚了银子,做个富贵的安乐公,带着庄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但这狗曰的世道,偏要扬了鞭子,将他鞭笞得体无完肤。
    听着徐牧的话,所有人尽是沉默,一时明白了什么。纷纷相托识字的人,撕下袍角,写下了家书。
    徐牧点了十个年轻些的好汉,让他们带着家书,留在周公镇,只等战事一起,再想办法回到河州那边。
    “牧哥儿,我写给谁?”司虎鼓着眼睛,一时有点迷茫。
    “写给你小嫂子吧。”徐牧苦涩吐出一句。
    篝火跳动,模糊的雾气之中,他仿佛又看见了小婢妻,扎着惊鸿髻,穿着崭新的襦裙,站在马蹄湖前的小路前,一脸的焦急与期盼,不断望着他回来的方向。
    “徐郎,回家啊。”
    ……
    河州城里,数不清的民夫百姓,由于缺粮,饿得奄奄一息。来往的官军,赶着一辆老马车,将绝了气的,半死不活的,统统都丢入了马车里,只等拉到南城外的乱葬岗丢掉。
    廉永坐在草棚里,抱着怀里的刀,一时之间,目光里满是沉重。
    那一年他十九,身属官犯之子,却要立志报国。想做个大英雄,想将犯边的所有狄狗,都驱逐出去。
    直到他垂暮之年,理想还没能付诸。人老了,刀也绣了,如同这满目的大纪河山一般,风烛入了残年。
    草棚外的泥道上,还有孩童在玩杀敌的游戏。几个大孩童,追着另一个披了满身枯草的孩童来打。
    “打狄狗!”
    “打死狄狗!”
    廉永看着看着,面容变得苦涩,眼前的物景,变得也越发模糊起来。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斩狄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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