冕旒全身都被扫地僧上了药,此时他虽然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僧袍,因为不合身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洗干净了脸,即使是那僧袍也不能抵挡那绝世之姿。然而这等相貌于那扫地僧人而言与旁人毫无不同,淡定自若没有半分值得称赞之处。到了夜间,扫地僧走在之前,冕旒跟在之后。他伤势甚重,不只是背后的剑伤,腰腹大腿手臂等处都被蒙古刀砍了数下,大腿上那一刀更深深可见骨。虽然红世圣决的疗伤之效堪称骇人,但这一日两夜的时间也仅仅是让冕旒的伤势全部结痂,活动还不甚自如。
    但那扫地僧不说,冕旒自然也不会吭声,更何况对方走的甚慢。冕旒心中好奇,略跛着腿跟在对方上了一处阁楼,之后东走西走过了长梯,到了另一处宝阁外低声道:“小施主内息未失,隐去气息应是不难,还请小心隐藏随老僧来,莫要扰了修士修行。”
    冕旒奇道:“修行?哪位大师在里面练功吗?”
    扫地僧只是探道:“这修士与小施主一般心魔根种,只是比起小施主他要更为深沉。我佛慈悲为怀,但也点度不了无心之人啊。”
    冕旒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对方意思,还道应该是犯了寺规被罚的僧人。直到跟着扫地僧从小门进去站到一个书架后,冕旒才从书缝之中看到一黑衣人在那里翻着一本古籍,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哪里是僧人,分明是来少林寺偷书的!
    冕旒外伤虽重内力却很充盈,他修为比对方高,自然没能被发现,气沉丹田传声道:“大师,他来这里偷书,你不在意吗?”
    那扫地僧浑然不动,仿佛没有听到,冕旒耳中却闻声道:“少林藏经阁藏书甚广,虽不能大开方便之门,但众生平等,偶尔来一两位参看老僧也不会阻拦。只是这位慕容施主一心沉于武学之中,在少林寺呆了三十多年,武功虽一日比一日深厚,但这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早晚有一天不得好。老僧有心效仿佛祖,怎奈力不从心。”
    冕旒心中一凛,隐约猜到了什么,然而这种感觉一闪即逝,他未能抓住要点。又听扫地僧道:“其实不只是这位慕容施主,还有一位萧施主也是这藏经阁的常客,也是这般对各种佛法视而不见,一心只看那些深厚武学,老僧也倍感无奈。他们心中均有宏图抱负,老僧也说之不得,只是这般心性,纵然日后武功盖世,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呢。唉,善哉善哉。”
    慕容施主,萧施主,扫地的、似乎不会武功实则功力无比高深的老和尚,少林藏经阁——
    原来这里竟然是《天龙八部》!
    虽然不能确定,但当初校长让皇冕旒主要去看古龙和金庸的武侠,横竖想下来,最符合目前情况的就是《天龙八部》了!
    顿时,冕旒看着眼前这位与独孤求败并称金庸武侠最强者的扫地僧也不禁恭敬了些,传声道:“大师,这人难道是姑苏慕容博?那位萧施主是辽人萧远山?”
    扫地僧抬眼看了冕旒一眼,传声道:“善哉善哉,没想到小施主如此年轻能识得二人。正是他们。”
    冕旒心中了然,不禁问:“大师,依你所言,武功不必越高越好,我虽不似这二人身负国仇家恨,却一心想要追随一人。我头脑不好,唯有变强这一计方可,怎么可能放弃。大师你也见我所受之伤,我虽拼尽全力,却最后唯有亲手杀死亲近之人才能救他。若我足够强,又怎会如此?”
    扫地僧不答,只是传声道:“小施主身上有四种伤,均是不同武器造成的十三道伤痕。而你外伤虽重内伤却是因为被箭伤了肺腑,可见所敌对之人并无内力。伤你之人至少在四人以上又身无内力,以小施主功力之强,若想重伤你,只怕也须得数十人才可。是也不是?”
    冕旒点头。
    扫地僧摇了摇头:“善哉善哉,小施主夸我武功高强不必烦扰,但就算换位而言,我于你之地也不过如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力总有尽时,便是佛陀在世也尚有无能为力之时。那等境况,小施主力不能敌又何苦闷闷不乐,过分执着?”
    冕旒问:“难道想要变强有错吗?”
    “自然无错。若变强有错武功有错,我祖达摩也不必创这众多少林绝技。”扫地僧道:“只是小施主与那二人一般心境不稳,所思缭乱,不过是平添烦扰而已。小施主年纪尚轻,根骨清奇,止步之处定不绝于此,何苦自添烦恼,扰了初衷,堕入尘埃?”
    冕旒怔愣。
    他突然想起完颜洪烈最后说的那句话:【那为父便祝旒儿剑在天下,不堕平生之志!】
    冕旒低声道:“我或许是明白了……多谢大师。”
    扫地僧却摇了摇头出声道:“夜露寒凉,小施主便回去吧。这藏经阁又被慕容施主翻的乱七八糟,老僧总要收拾一番。”
    冕旒也不推辞,慕容复的老爹慕容博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走了,他看了看扫地僧,转身离开。
    直到顺着扫地僧指的路一路未遇到一人的回了简陋小屋,冕旒躺在床上叹了声:“顺其自然吗?顺其自然啊……”
    这一刻他说不出心中作何感想,只是对于完颜洪烈之死不再如此难受,郁结之气顺下不少。他习惯性的想要抚摸香雪海,突然发现这剑已经不在手中,心情顿时又感觉不大好了。最后他闭目休息,在意识的最后他低声问:“六王爷,你为何不跟我跑呢?”
    我的能力……如此不值得你信任?纵然最后逃脱不得,但比起后悔,他更愿意做殊死一搏。
    只是……对方不愿,他自然不会强求。
    此时在另一个冕旒以为是梦的世界里——
    此处位于昆仑山之巅,照理应当寒苦不已四季冰封,却因为法术刻印相助而是此处四季如春,鸟语花香,芳草茵茵。一座极为高雅的殿堂之中,此处是属于琼华派掌门休憩之地,一般少有人敢来打扰。然而今日确实不同,一位须发皆白的健壮老者在殿内一人来回走动,他却不是这琼华派掌门,而是将皇冕旒抱回来的琼华派执剑长老宗炼,也是掌门的师弟,专精铸造之术。过了半响,当他决心不再等待之时,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蓝色光圈,不多时就走出一个老者来。
    这老者穿着与宗炼相同蓝白道袍,身形消瘦,雪白的胡子长的直垂到胸前,白发被玉冠紧箍,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好一派仙风道骨。他的衣服也与宗炼有所分别,背后衣领高高竖起高过额头,也正是掌门的标志。
    宗炼见师兄来了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心有提了起来道:“师兄,你看这孩子没错吧?”
    太清真人严肃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虽不知他生辰八字,但确实是命中带火阳气极盛,兼又是天生仙骨根骨极佳之人,哪怕只是修仙,其前途比都不可小觑。”他撸了撸胡须,点头道:“更何况……呵呵,即使他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人,他入了琼华对我等也是件喜事。待查访的人回来了证明他身份青白,便让他免去试炼入了琼华吧。”
    宗炼喜道:“那便好,待他醒了便正式让他做了我徒儿吧。”
    太清真人冷哼一声:“你当真道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罢了罢了,你至今未收过一个弟子,做师兄的便让了你这回又何妨。”
    宗炼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愁道:“只是这孩子已经被妖剑认主,血脉相连,若贸然断联系绝只怕伤及根本。可他若持着那妖剑,若他真是我们要找的人,日后可如何是好?”
    太清真人沉吟道:“眼下还不急,我们放弃此次,待下次时机到来还足有二十年,你稍安勿躁。”
    宗炼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
    冕旒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抢了人家老者的床来。那扫地僧也不知是否一夜未眠,此时天方蒙蒙亮,他已经拿起了扫帚正准备出去扫地。
    冕旒尴尬道:“大师——抱歉……”
    扫地僧却是一笑道:“小施主今日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冕旒想了想道:“我只是不想再多想。他宁愿死在我手中也不愿我带他做最后一搏,我心中固然难平,却也知只是庸人自扰。可我昨夜想起他临终时对我言道愿我‘剑在天下,不堕平生之志’。这一夜我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突然觉得……或许他并不是对我有所怀疑不愿信我,也许……哈哈,他也许只是不想连累我,希望我一个人走的。”
    扫地僧点了点头,缓缓道:“老僧虽不知究竟发生何时,但小施主若能相同,便是件喜事。你那朋友对你如此祝福,心中对你当不会有何阴暗之意。”
    “嗯。”冕旒笑道:“我曾经一直在赢,因为赢得多了,就觉得是理所当然,自然就觉得绝不能输,竟然不知不觉中就入了执念,险些走火入魔。之后我在一先辈之墓处得他遗训,总算是幡然悔悟,其实已不愿多作计较。只是紧接着就得知那人身陷囫囵,我虽将他救了出来,但力已不足,最后只能亲手送他一程。我便不禁想,若是我足够强大,又何必如此。”
    扫地僧问道:“那小施主又为何一夜之间清醒?”
    冕旒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我只是想了很多大师对我说的话。哈,我与那慕容博和萧远山何其相似,只是知晓他们的结局,我如何还敢与他们一样?想得越多,失去的也多。我既然不愿失去,还是做那没心没肺的皇冕旒的好,何苦自寻烦恼。”
    扫地僧道:“这般也不全好。”
    冕旒道:“自私自利,没心没肺,有何不好?我至少做到让自己不会后悔,之后所有,我便不再徒增烦扰,顺其自然。人生如沙人如手,抓的越紧,反而失的越多。我轻轻松松的捧着,我的人生反而更满。”
    扫地僧淡淡道:“老僧现在反倒好奇其小施主的梦了。”
    冕旒顿了顿,摇了摇头:“很美好的梦,也很不美好。”
    扫地僧问:“为何如此说?”
    冕旒只是笑了笑:“嗯……要说的话,因为那里有我最敬爱的人,最害怕的人,还有我最憎恶的人。”
    扫地僧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前因后果诸多世事,老僧也不变多问,只愿小施主能剑在天下,不堕平生之志。”
    冕旒郑重的点头道:“谢谢大师。”
    扫地僧又道:“小施主待伤愈后还是速速离开吧,并非老僧赶人,而是今日少林只怕难以太平,还望小施主小心。”
    冕旒想了想,若说起少林寺大事,就当属萧峰和慕容复之前被冤枉杀人,以及虚竹回到少林后丐帮阴谋挑战少林两件大事,想了想便问:“大师,嗯,你认识一个叫做虚竹的和尚吗?”
    扫地僧叹道:“灵鹫宫主人出自我少林,只怕又是一桩不平事了。”
    冕旒一惊:“他现在便在少林?”
    扫地僧点头:“在。”
    冕旒点头笑道:“那我便留下帮大师做做事吧,也算还了大师恩德。”
    “阿弥陀佛。”扫地僧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老僧先去扫地了,小施主还请自便。”
    冕旒点头应了,他一个人站在屋子中似乎有些失落,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道:“尘归尘,土归土,该走的——”
    不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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