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军务大臣鱼贯而入,太子肃立一旁,观察着他们的神情。
    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慌乱和惊恐,只是稍稍有些凝重,太子便渐渐放下心来。
    众人行礼之后,刘守光上前禀道:“陛下,臣等方才在军事院商议江北军略,忽然接到太平州都督府送来的紧急军报,故而仓促入宫求见。”
    李端道:“何事?”
    刘守光沉声道:“据太平州都督魏安春之报,从十一月十四日开始,边境各处要道出现大量南诏国的斥候。十一月十九日,也就是六天之前,魏安春得到确切消息,南诏国主调动十万战兵,号称三十万之众,分两路进逼我朝太平州地界。太平州都督府下辖三军不到四万人,魏安春一边调兵遣将严防死守边境关口,一边让人来京城求援。”
    “南诏……”
    南诏国以为大齐现今是最孱弱的时候,却不知这边君臣一心国库充盈,虽说北边的景军没那么好对付,但不会畏惧他东拼西凑起来的所谓十万大军。
    众人应下,跟在他身后进入内殿。
    陆沉翻开细看,不愿漏过只言片语。
    李端平静地说道。
    张旭沉吟道:“太平州目前有三万余兵马,臣只需要带武威大营雄威军和强威军南下即可。”
    “臣遵旨!”
    他的分析很简略但是又很清晰,又有一种远超年龄的成熟稳重,如果换做厉天润或者萧望之,李宗本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感慨。
    陆沉看了一眼这位家学渊源的同僚,想了想答道:“应该是和景国大军南下有关。”
    “继续。”
    薛南亭当即冷声驳斥,继而道:“我朝和南诏之间的领土界线,在百年前便已经划定,百年来双方并无异议。虽说偶尔会有一些边境上的纷争,但是我朝从未入侵南诏国土,他用这种无耻借口能骗得了谁,无非是觉得我朝现在和景国交战,想要趁火打劫而已!陛下,臣认为面对南诏国主这种卑鄙下作的举动,我朝必须给予强力的反击,否则后患无穷。”
    陆沉语调冷静,继而道:“臣只知道,平阳不失,则我军不会陷入真正的被动。若以棋局而论,定州算得上一条大龙,如果被景军重新占据,对于我朝而言确实是极大的损失,但不至于让江北局势彻底糜烂。平阳才是棋眼,此地得失关系到我朝沿江防线的安危,所以臣恳请陛下调兵北上援护靖州!”
    陆沉看了一眼站在榻边的太子,不疾不徐地回道:“陛下,臣认为是靖州。”
    殿内重臣都清楚,如果不是前几个月清查乱党,从郭王等阴谋造反的门阀家中查抄海量的银钱和物资,大齐恐怕很难同时应对南北两边的敌人。
    “荒谬!”
    韩忠杰点头道:“没错,若非景军气焰嚣张,南诏国主没有胆量主动挑衅。他看着大齐陷入危机之中,也想扑上来捞点好处,这种卑鄙无耻之徒,属实该杀。”
    李端眉头皱起,捂着胸口,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良久之后,他将奏章合上,神情显得十分复杂。
    “目前摆在景军面前的局势也很清晰,沙州选择站在我朝这边,飞鸟关掐断景军借道沙州的可能性。庆聿恭此战不只是为前两年的败仗重振景军声威,更是为了将来渡江南下做准备。只要抓住这个核心目的,臣觉得庆聿恭无论在战场上耍出多少花招,最终都会着落在渡江二字之上。而景军想要渡江,靖州平阳府和淮州广陵是必然的选择。综合考虑下来,庆聿恭真正的目标应该是靖州平阳府。”
    李端摆摆手,对吕师周说道:“召左右二相、吏部尚书钟乘入宫。”
    他先是从文臣转入京军为将,然后又擢升为太平州大都督,三年前因为身体抱恙卸任回京休养。他对太平州和南疆的情况非常熟悉,魏安春以及太平州的将士当初大多受过他的提携,显然是对付南诏国十万大军的不二之选。
    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对一众军务大臣所言。
    既有敬佩,也有难以言说的感伤。
    “是,父皇。”
    陆沉抬眼望去,发现天子没有看自己,想起刚刚回京时天子那番语重心长的托付,他便打消了请缨的念头。
    李宗本走到御案之旁,取出那本来自靖州的密折,然后转身交到陆沉手中。
    李道彦语调诚恳真挚,其实以他的身份不适合提出这样的建议,若是换做那种疑心重的君王,多半会认为这位江南门阀的魁首是想趁机抢夺权力。
    太医院正已经离去,天子坐在榻上,面色看起来比方才要好很多,透着几分红润的色彩。
    但是李端显然不会这样想,他挤出一抹笑意说道:“左相不必担心,朕无妨。如今江北边境战事不断,景军咄咄逼人,而南边又起纷争,南诏国挥军十万逼近边关,大齐面临的局势已经非常艰难。值此危急存亡之际,众爱卿要勠力同心,与朕一起扶保大齐江山。”
    “陆沉留下。”
    众臣亦是满面担忧,陆沉看着天子苍白的脸色,心中涌起很沉重的情绪。
    陆沉站在原地。
    李端赞道:“朕自然放心,不知爱卿此番南下需要带多少兵马?”
    李端点头道:“好,张卿家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和张旭的履历有关。
    李端欣慰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刘卿家,南诏此番兴兵目的为何?”
    太子李宗本听得有些入迷,他看着比自己还要年轻两岁的陆沉,不禁暗自感慨或许这就是天赋之才。
    李端缓缓道:“也就是说,目前庆聿恭在定州的种种举动依然是在做局?”
    李端温言道:“右相不必动怒,南诏很早就开始觊觎我朝太平州,只不过如你所言,他们一直不敢主动挑起战端。这一仗肯定要打,但是朕不希望动静闹得太大,以免国中人心惶然。诸位爱卿,谁愿领兵南下教训一顿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诏人?”
    这边太子终究放心不下,让内监去将太医院正桂秋良找来,五位军务大臣只好暂时来到外殿。
    李端当即应允,随即看向薛南亭说道:“大军南下所需一应后勤辎重,中书要协调各部做好安排。”
    薛南亭毫不犹豫地说道:“臣领旨。”
    李端脸上泛起一抹感怀的神色,抬眼看向李宗本道:“将厉天润的奏章给他看看。”
    “为何?”
    “奴婢遵旨。”
    “父皇!”
    敲定对策之后,群臣相继行礼告退,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情,自然闲不下来。
    “朕无事。”
    这是两万五千多名步卒。
    “是,陛下。”
    韩忠杰站在陆沉身旁,轻声道:“陆侯如何看待南诏国举兵进犯?”
    太子一直留心着李端的情况,见状不由得担心地走过去。
    张旭一如往常沉稳地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尽快解决南疆危机。”
    刘守光沉声道:“禀陛下,魏安春在军报中有所提及,南诏国主在起兵之前发了一封不伦不类的檄文,妄言太平州南边的四府之地为南诏旧土,他要我朝将这四府之地割让出去,如此便会撤兵罢战,否则就要攻打我朝多处边关。”
    等李道彦、薛南亭和钟乘相继来到文和殿,太子也从内殿走出来,沉肃地说道:“各位大人,请。”
    “臣翻阅过千年来南北两地的绝大多数战役,最近的那次大战便是一百六十多年前,我朝太祖调兵三十万历时一年半平定江南。臣不确定景国皇帝和庆聿恭有没有读过这段历史,但是我朝太祖当年的决策是北军南下的最优策略。当时太祖皇帝分兵三路,一者从衡江上游顺流而下,二者在靖州平阳府境内的沁水操练水师,三者从淮州境内发兵横渡大江。三路齐下,最终会师于永嘉城,底定江南大局。”
    陆沉觉得这句话没有意义,南诏国擅动刀兵当然要及时应对,难不成要坐视对方侵袭边境?
    现在的问题是大齐能不能在南疆再开战场,如果天子选择凌厉的回击,光靠太平州都督府那三万多兵马显然难以完成,势必要从京营抽调一部分兵力,届时又由谁来担当行军主帅?
    外殿的气氛很凝重,一者是因为南边突然出现的问题,二者则是天子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这些重臣都看在眼里,就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们心上。
    吕师周躬身一礼,然后快速离开文和殿。
    短暂的沉默之后,武威大营主帅张旭挺身而出:“启奏陛下,臣愿领兵前往南疆!”
    “陛下龙体欠安,不如先歇息一阵,其余事情都可暂时放下,由臣等先拟出对应的建议,再由陛下过目,如何?”
    等殿内安静下来,李端不再像之前那样维持一国之君的威仪,缓缓靠在榻上,对陆沉问道:“你觉得庆聿恭真正的目标在何处?”
    八位重臣齐声呼应。
    “真真假假,难以论定。”
    李端幽幽道:“南诏十万大军看似来势汹汹,但是以张旭的领兵之能足以应对,朕始终放心不下江北战局。你入宫之前,朕便在犹豫要不要允准厉天润的奏请。你对北边的情况很熟悉,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一刻陆沉只觉得手中的密折重如千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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