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周瓦不乐意拉拔村里的人,只是想想村里的情况,他心里还是顾着自家些。乐—文不过到底是背着村里人挑毛病,周瓦还是有些不自在,他略略有些皱眉,道:“咱们村里的人,跟咱们本村的,还有周围几个村的,多是沾亲带故的,真要是哪个人做起这摊子事来,难免会有些偏心。到时候给谁家的蚕种多谁家的蚕种少,收丝的时候好一些差一些,于他不过抬抬手的事,到时哪有不用咱家的事来做人情的呢?就是真有那铁面无私的,也难免被村里人说道,让人怎么落忍?”
    村里就是这点不好,像是李进、李远家跟他们这样好的交情,一年到头的,李家那里总还要有人寻出点儿事来,让李远这个当家人来与林远涛搅缠。不过是觉得他们是一家子,自己家外来的,总要占个上风罢了。
    如今小秦出头操持这育蚕种、收蚕丝的事,大家都觉得是为了自家赚钱,顶了天也就是背后刻薄刻薄,心里却也是认同该丁是丁卯是卯的。若是换了个不是林家的人,怕是要被人骂到家里去。
    若是周璋是个顶事的,他们这样的亲戚关系,也是说得过的,只是他实在是个立不起的。
    林远涛好歹也是村里头住了这许久,周瓦只略提了几句,他就明白了,笑道:“也是,要是心里明白的,咱们不好让人家落埋怨,若是不明白的,也不放心把这事交给他。我看看外头有没有合适的人,再说吧。”
    林远涛还有一句话放在心里没说,若是心里头太过明白的,让他琢磨明白了这里头的门道,只怕日后这买卖会被人撬了去。谁让他们根基薄些呢?真要是有那么一天,哪个还会管是自家最先弄了蚕种来?
    林远涛打定了主意,也无法多留,隔日就启程回了下洼子,留下周瓦几人在村里安静度日。
    天气渐暖,村里人开始忙起田地间的事。这几天虽说养蚕卖丝多了些收入,可是种田仍是庄户人家第一等的大事。
    就连周瓦,也捡着小秦有空的时候,让小秦赶着车,带着他和夏生去看自己佃出去的几块地——若是佃户不勤快,也是要影响东家的收入,那下一年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佃给这家了。
    好在看了一圈,佃户都是勤恳本分的人家,这才罢了。
    因周瓦跟小秦感叹:“咱们家,也就我是正经从小种地的人,就连你大哥也就是刚跟我成亲那两年下过地,做做样子。你就不用说,一年到头山上的事情就忙不过来,哪有旁的力气?我真怕有一天,给夏生他们留下田地家业,他们别说种田,只怕连佃出去收租都要被人蒙骗。”
    “哪里就至于了呢?”小秦只有劝慰的,“夏生不知道多机灵,又是一样从小在村里头长大的。”
    “不天天盯在眼里,时时放在心里,哪里就能摸透了呢?”周瓦也不过是感叹一下,自家家业慢慢多起来,小秦、夏生他们自是不会像以前的自己一样,守着田地过日子。只不过自己种了大半辈子的地,有些感慨罢了。
    倒是小秦,与周瓦走了这一趟后,若有所思的,没多久,就带着人,狠下了一把子力气,把周围养柞蚕人家的山林都走了一遍,挑了几家林子收拾的不利落的,发落了一通,直言要是再不如别人家精心,以后的蚕种就要减了他们的,直唬的那几家急忙改了才罢。
    转眼间已经春回大地,草长莺飞,各种野菜也都露了头。
    想当年,周瓦还拿着地里采的野菜,放在编的精致的篮子里去卖。如今他是用不着做这个了,倒是村里人从那时见他凭着这个真的从城里拿了钱回来,这几年倒是年年都有去城里卖的。就是大人腾不开手的,也有半大的孩子们去。
    林远涛在家时最喜欢招待村里的孩子来玩,因此就有几个孩子还特特送了野菜来与周瓦他们吃。这样的心意周瓦事从不拒绝的,只是也免不了招待他们吃些糖与果子。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家里顿时热闹起来。周瓦也有日子没有去县城了,不免就挑起了话头。
    说来说去,就有个孩子说:“城里人好不实在,俺们摘了野菜,走了个把时辰才到县城,鞋底子都磨掉一层,那么大一篮子菜,才十几个钱,还说是看在俺们菜新鲜的份上。俺们明明看见旁边的吃食摊子上,跟俺们一样的菜,他不过是洗了洗切了切,拌上几粒盐巴,巴掌大的一碟子,也要一两个钱哩。”
    说着,几个孩子都抱怨起来。可是抱怨归抱怨,几人紧接着又约了明儿起早一起去城里接着卖:“野地里长出来的东西,不过弯弯腰的事,傻子才不拿了去换钱。”
    ***
    周瓦与小秦一起吃饭时不禁就说起了这事来,指着桌子上放了蒜末、拌了米醋与香油的鲜嫩野菜道:“你尝尝,村里几个孩子特意送来的呢。”
    小秦就夹了一大筷子:“春天里吃这个正好下火,要是大哥在家,必然是最爱这个的。”
    周瓦又给夏生,夏生却是不爱这个。但凡野菜,总有一丝苦涩的味道在,以周瓦有限的厨艺,基本上也就是能让人吃个原味了。
    看着夏生吃药似的一根一根的挑着吃,小秦坏笑着逗着他说了无数的好话,这才把他碗里的野菜都夹走吃了。
    周瓦摇摇头:“一家子除了我个个都肯惯着他,以后非惯坏了不可。”
    夏生抱着碗,道:“我才不会惯坏,爹爹做的我就爱吃。”
    “你爹就为了做几根菜,不知道多少东西来配呢。”周瓦也要为自己辩解几句:“灶房里好大个架子,多少个瓶瓶罐罐的。在家的时候也不肯让我进,只嫌我碍手碍脚。如今倒好,养出两个嘴刁的给我。”
    说是如此说,周瓦还是夹了外面买来的卤肉给夏生。他自己倒是爱野菜,一口接一口吃个不停。倒唬的夏生不大灵巧的也用筷子夹肉给他吃,自己又夹了两根菜送到嘴里。
    周瓦与小秦都被他逗笑了。小秦道:“就说瓦片哥你不用担心夏生,你看他多有眼色。咱家又没人教过他,可见是他自己机灵呢。”
    周瓦安抚的摸了摸夏生的头,让他好好吃饭。他感叹道:“说来你们都不信,许是我从小就吃惯了,现在倒觉得野菜比肉还有味儿些。以前刚成家时,也不大放得开,以为你哥买了这房子就把家底子都花尽了,一味地要节俭,让他跟着我粗粮野菜的好一阵子呢。”
    小秦笑嘻嘻道:“我是信的——当年种了萝卜,那萝卜缨子还拿回来腌了咸菜呢,我都吃着了。说实话,冬天大哥拿了来炖五花肉还是挺好吃的。”
    林远涛虽不在家,一顿饭的功夫已经被人念了好些遍,莫名其妙的打了好些个喷嚏,只以为是着了凉,心里默默记下一时忙完了要去做碗胡辣汤狠狠喝一碗去去寒气。
    却说周瓦三个人在家里边吃饭边说笑,饭后又煮了茶来喝。
    周瓦就问到:“本来那会儿就想问你来着,偏说话打岔就岔过去了——我想着,村里的野菜拿去卖,城里人略动动手就有几倍的利。你说咱们的丝也是拿去卖,若是买了丝的人也是只动动手就几倍的利,咱们自己能不能做呢?”
    ***
    周瓦虽也知道他们家的丝贩出去是有人收了去织成绸子的,就想着是不是自家也能织。
    他这几年在下洼子也没少呆,闲时林远涛也乐意带着他四处逛去。就下洼子这么个开港就几年的地方,绸缎庄就有好几家,南边来的各色料子一家比一家摆的多,晃花了人眼。
    因为自家就做着丝、茧的买卖,周瓦特意留意过那些绸啊、缎子啊的价格,这才发现就是最便宜的素绸,也比着边上棉布贵上几倍。自家卖丝的价格都在心里,这么一算,周瓦心疼的几乎要滴血——从在第一回知道丝绸的价格开始,想要自己把丝织成绸的想法就放在心上了。
    只是,他们这里原来不产丝,却是没有人会这个手艺的。
    更别说他们村里的哥儿们说起下地种田多少都是能干的,这么多年却从没听说过谁亲手织过一寸布。
    织绸的念头也就谁也没提过,直接压在了心底。
    与周瓦不同,小秦可是跟着林远涛去过南边卖过丝。可是亲眼见过主顾的织坊。他想起自己睡在运河边上的客栈,夜里也常常能听到一夜响个不停的机杼声。
    要说心里没有过自家建个织坊的念头,那是瞎说。但就是见得多、了解的多了,这个念头也就渐渐熄了——织机的成本、纺织的手艺、染色的秘方……
    至于后面制出成品后销往哪里反而不是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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