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几天的功夫,稻田里忙碌的人影就已经少见了,村里的大部分稻谷都已经送到村里的大场院去晒,去脱粒,去扬场,好把金灿灿的谷粒干干净净的收到自家粮仓里去。一时间,场院里倒是人声鼎沸热闹得很。当然,也少不了有些口角发生,比如你家占得地方多了,他家一扬场把灰都吹到别人家去了,或者谁家的孩子淘气,跟着捣乱被打了屁股……
    这倒是也怪不得,场院一共就那么大,今年稻谷丰收,一年的刮风下雨都熬过来了,就这一会儿,谁家不想早点收拾利落呢?
    林远涛早就把家里的稻谷收拾好了,稳稳妥妥的收到了装粮食的厢房里。林远涛打量着让自家两个人忙了一年收回来的粮食,不是不感慨的。这一年下来收的粮食估摸着只够家里两个人吃上个一两年。若是交了税,也就是能吃一年半。自己是有别的进项,除了口粮也不指望别的,可是别的庄户人家,柴米油盐、穿衣铺盖,还有人情礼往的,如果就指望着这些,得怎么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呢?
    周瓦倒是对于今年的收获很满意,站在厢房的门口,闻着扑鼻的稻谷香味:“今年年成真好,得有一阵子好日子过了。”村里人只要能吃饱穿暖,就算是好日子了。若是一年的粮食都是足足的够吃,用不着春天里掺野菜,夏天里掺瓜菜的,更是足以让人羡慕了。
    “对了,咱家这稻子都收拾完了,打谷场空出来了,不如借给香草哥他们用吧。他们还在村里大场院里轮着呢。”周瓦突然想起了往年自己在场院里候着打谷的情形,对林远涛说。
    “行啊,反正咱们这也是空着。正好让他们把毛头也带过来。这两天没见,我这心里还怪想的。”林远涛摸摸下巴道。
    因为这两天林远涛家里的稻子都晒好了,水田也收拾妥了,只剩下脱粒扬场的事,只要在家门口就行了。李进家的见林远涛在家了,周瓦也有了照应的,就把毛头带走了。他不乐意让人说孩子在人家蹭吃蹭喝的,不好听。周瓦和林远涛都留了几次也没留住。
    头晌林远涛把自家粮食收进了屋里,中午他就去找了李进,让他把稻子拿到自家门口去打,省着干等着。李进哪有不乐意的?就算心里头想着又麻烦别人了,也是愿意早点弄完的。要知道。等忙完了这个,再帮林远涛收了萝卜,他还得跟着进城做事呢。李进人是不爱吱声,心里头还是有成算的,有人提携是好事,你自己也得能拿得起来,别还得让人干等着不像话。
    又有李进家的心里头一直惦记着呢,就拿了主意:“左右都是欠下人情了,人家一片好心,也别让人白费了。以后日子长着,有啥事咱多出把力不就完了?”因为李家的牲口李成用着压豆子呢,干脆又让李进去跟林远涛借了骡子。
    村里多少人都看着了,羡慕的也有,说酸话的也有,更有后悔没有早早和周瓦打好关系的:“谁能曾想周瓦日子能过成这样呢?早知道咱也早早和他好好处处了。呸,都是周璋家的老到处瞎说,哄得俺们跟他往一处想!”
    少不得有那公平些的人反驳:“还不是你们跟着到处说人闲话?这会儿眼红人家,当初都是干啥去了?就说有那说嘴的功夫,多少活计忙不得?多动弹动弹,也给家里头割上两斤肉的,谁不说你好?”
    这就是说起五月那会儿周瓦和着几个哥儿去县城里头卖艾蒿的事了,就是周璋家的到处和人说周瓦成了亲也不安分,还带的村里别的人也不安分,当时也是有人信的,还跟着说了嘴,不过等过节的时候看着那几个哥儿都是割了少说也有两斤的肉回来,嘴上不说,心里也羡慕的不得了了。只是,一是过了节气,二是没脸凑上去,也就这么算了。不过不少人也都想好了,等下一年,说啥也要凑上一脚才行。
    林远涛家就在后山那块高地上,前后人家少,他家院子前就平整了好大一块地做场院,当然,比不过村里的那个,可是这里是能一家人用的啊,真是宽宽绰绰的。李进家的忙着摊晒打好的稻谷,李进则是站在一个稻桶前,使劲摔打着脱粒。这几天日头好,稻子晒得干了,一摔打就哗哗的下了稻粒。这是个累人的活,可是光听着那哗哗的声音,心里就舒爽了,倒是宁愿更累些。
    林远涛把牲口拴好,就出来帮忙,就连周瓦也要帮着李进家的晒稻子。林远涛帮忙李进家的没拦着,周瓦出来他一下子就给拦住了——倒不是他客气,实在是林远涛现在把周瓦看得金贵着呢,林远涛自家这些活都是一手没用周瓦伸,李进家的觉得自己再怎么和周瓦好,这点儿眼色得是有的。
    虽然有时候李进家的觉得林远涛有些把周瓦娇惯的狠了,村里的哥儿大着肚子下地的也不少,晒个稻子也不是啥累活。
    “行了,你可歇着吧,千万别伸手。”李进家的拦着周瓦不让他动手:“你这才一个多月,还不稳当呢。有你们当家的帮忙还不够啊?你看着毛头吧。毛头,给你瓦片舅舅拿个板凳去。”林远涛家院里有钉好的板凳,也就是膝盖那么高,毛头也能拿得动。
    “不用,别支使毛头了。我累了就自己进屋了。”周瓦见李进家的一个劲儿拦着,也知道不好伸手帮忙了,他决定还是不跟着添乱了。
    “那就对了,咱两家就不用客气了,这活儿也不差你这一手。”李进家的爽快的说完,又低头忙和起来。
    周瓦和李进家的说话的功夫,毛头早就蹬蹬的跑进院子里搬了个板凳出来。周瓦摸摸毛头:“真是个干活利索的小子。”到底是坐下了。
    林远涛也看毛头好,真有眼色,就对着毛头说:“毛头,晚上留你瓦片舅舅家吃饭,林叔给你蒸鸡蛋!”
    毛头小小地欢呼一声,又立马捂住嘴,转着眼睛往李进家的那边看过去。他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给啥吃啥,吃啥都香,可是毕竟还是个孩子,有好吃的当然更高兴些。
    李进闷着头干活,倒是没有吭声,倒是李进家的扬声道:“可不敢这么惯着他!有那好的给瓦片补补,他一个小孩子,不年不节的用不着。”
    周瓦也笑了,把毛头搂到身边:“这有啥?一个两个鸡蛋的还给不起我外甥吃?香草哥你不用多想,毛头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吃多少?我看着毛头吃饭香,我也能多吃点。是不,毛头?”毛头咬着手指头笑,他小孩子家当然乐意和瓦片舅舅吃,可是还是得听阿姆的话。
    “就是这话。”林远涛也说,“毛头一起吃饭还热闹些。你们大人,我就不留了,省得有人说闲话,毛头还是听我的,该留下就留下。我们俩这会儿正稀罕小孩呢,看着毛头跑来跑去的心里头就敞亮。你们俩要是过意不去,等明儿帮忙干活就多干点儿!”
    李进两口子看话说成这样,也就答应了。
    ***
    有了这块场地,李进家的稻子收拾得也快了。到了这时候,林远涛家打算收萝卜了。
    林远涛种的不是北边常见的浑圆的大红萝卜,而是那种长条状的白色萝卜。据林远涛说,这种白萝卜比红萝卜辣味少,更适合腌萝卜干。当然,如果是炖肉的话,林远涛也觉得那种大红萝卜更够味。
    这白萝卜和大红萝卜收的时候有些微的不同——大红萝卜圆而皮稍厚,相对来说根浅,当地人收的时候用脚踢一踢大部分就能收起来,所以才有“踢萝卜”的说法。而这个白萝卜根茎更长,要是像收红萝卜似的一味踢,恐怕大半都得断在地里头,所以就要更加费力气的收——可以先用脚轻踢,把萝卜边上的土活动开了,再用劲儿拔,一根光溜溜的大长白萝卜就拔起来了。
    好在这天李进家里头差不多全都来帮忙,又是都是会干活的,一天妥妥地收完了。因为之前用了林远涛的牲口,今天收菜就算是换工,连饭都不必吃的,周瓦想着饭倒是不必预备,干活的时候怎么也得预备点儿水喝——一般自家干活都是随便喝些凉水,好些的烧些热水。周瓦则准备煮些热茶送过去,一则让李家人知道,自家还是感激他们家里人来帮忙的,二是让他们有些受重视的感觉,毕竟自家和村里头一边人家不一样,也给李进家的做些脸。
    林远涛是不管这些事情的,他今天专门管赶着车,把□堆在一起的萝卜装车拉回家去。这么些萝卜就算是腌萝卜也不能一次都腌了,大部分要放在院里吹吹,然后收到挖好的地窖里,一小部分切条晒蔫了腌到坛子里。
    这大白萝卜不愧是南边的好种子,拔出一棵随便就有尺多长,根部也不是一味的尖,有好些根部都有些圆。引得拔萝卜的李家人挺好奇。
    林远涛倒是挺得意的介绍:“这是南边有名的,据说当地就叫‘赛雪梨’,皮又薄,汁又多,咬起来又脆又甜,跟梨比也不差什么了。别说腌着吃,就是这么生着吃也是好吃的。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找来的呢。”
    听得李家人一阵咋舌,萝卜就是要有那么一股生辣劲儿才够萝卜味,跟梨似的甜萝卜,还真是没咋见过。
    林远涛干脆把个萝卜擦擦干净,掰开给大家尝尝:“掰两个尝尝,以前没见过就得了,这就在跟前了,就当吃个新鲜。”
    满地的萝卜放着,主人家又说了话,就有人真个掰开来尝尝,果然好吃。
    林远涛笑着道:“等回去都拿两篮子尝鲜——别跟我客气,好的没有,两棵萝卜还是请得起。要是推辞就是看不起我了。”
    李家的老大李远就出头说话了:“那行,咱就承情了——要是过年能给点儿萝卜籽就更好了。”
    “这好说,到时候跟俺家屋里的去说。”林远涛才不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
    李家人有得了些好处,更是用心给林远涛干活了。萝卜拔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断在地里的,连萝卜根上的泥都弄得干净了。
    林远涛做好人就做到底,拉最后一车的时候,特意留了好的给他们:“拿就拿好的,反正我要腌萝卜,再怎么好也得切成条,好看不好看的也瞧不出来。”
    人人都觉得林远涛大方又爽快,拔了三亩地的萝卜也不觉得怎么累了。
    周瓦看着堆了一院子的萝卜,又是高兴又是犯愁,丰收是好,就怕不好卖。只是想想林远涛做饭的手艺,心里觉得有了些底,又愁恐怕没有那么多的缸和坛子来腌。
    李进家的在别人都走了之后还留下帮着收拾,萝卜缨子得扯掉,一些细细的根须也得扯掉,再把萝卜都摊开在院子里吹吹风先晒晒,等水分没那么足了就能收到地窖里,到时候林远涛是要腌还是怎么着,都可以慢慢来了。那个时候萝卜就能放一阵子了。
    “香草哥,等过两天来帮我切萝卜条晒萝卜吧。”周瓦跟李进家的说:“俺家那口子说要先弄点儿出来给石大摆酒的时候摆凉菜用。”
    “行,那时候家里头也没多少事了。”李进家的立即答应了,“石大家的摆酒定日子没啊?”
    “定了,十月二十六,算出来的好日子。”周瓦说。
    “这日子定的可挺急。”李进家的掰着指头算算,“这也就是十来天了。”
    “可不是吗?”周瓦也觉得有点儿急,林远涛这才收完地,紧赶着又得张罗那边的事,也挺累的,“听说是要赶着没太冷办完,两边都是不少人,可能屋里头坐不下,还得在外头搭棚子啥的。”
    “左邻右舍的不能坐?”李进家的不明白了。
    “香草哥,你以为城里头都跟咱村里头似的,一家有啥事家家都伸手啊?城里人分的明白着呢。”周瓦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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