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画院,墨雪涛的处所, 三位画君围桌而坐, 呈等边三角形。
    公羊漪倒是想往墨雪涛身边凑, 不过被对方嫌弃的用扇骨顶回原位。虽然勉强让对方加入阵营,共享秘密,不过公羊漪还在考察期,若不能令墨雪涛满意,他会亲自清理门户,就算不要了对方的命, 也会让对方闭嘴, 无法对外人说出半个字。
    因为事关重大。他家徒儿的秘密若泄露出去,不单是顾青舟自己, 参与其中的他与自家兄长墨沧海, 都将身败名裂, 顾有枝前辈更是会有生命危险。对方虽是画君,但画中仙的本体是一幅画作, 太脆弱易被伤害了。
    “你到底知道多少?”墨雪涛捏着墨玉为骨的新扇子,徐徐展开, 用扇面遮住了嘴角, 一双明眸狠狠盯着公羊漪, 未见半点温柔。
    他依旧提防对方, 怀有戒心。
    顾有枝在一旁劝慰道:“雪涛, 你的眼神仿佛要吃了他。公羊画君, 你不要紧张, 慢慢说。有本君这个‘外人’在场,他不会伤你的。”
    墨雪涛道:“对,我只会关起门来打!”他转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威胁道,鞭子还捏在一只手上没收起来。
    “……”公羊漪。
    他连忙将自己的猜测全都一股脑说出来。
    其实传授顾青舟修补绘心手法,有了这条旁人不知道的线索,再结合顾青舟刚从宫家回来,宫家就被人夺走凤栖梧桐笔架,公羊漪不难推测出对方参与其中。至于顾青舟以闭关之名离开画院,在知道蔺盟主寻找绘心线索却被幽幻谷之人所杀后,与绘心有关的推测,都是他瞎蒙的。
    墨雪涛这下放心了。对方虽然蒙对了一些事,但没脑洞大到将顾青舟与叶墨凡这个马甲对上号。
    墨雪涛闲散的摇着扇子道:“想不到你平日喜欢自作聪明,却也碰巧猜对了我们徒儿的秘密。”
    公羊漪骄傲抬起下巴,为自己的机智点赞。受到表扬后,他装模作样谦虚道:“你折服于我的智慧,为何嘴上不坦然承认?这都是我推测得出的结论,有理有据,何来碰巧?不过我掌握的线索太少,跟事实应该有不大的出入,这就要请你雪涛兄斧正了。”
    墨雪涛翻了个白眼道:“你料事如神,还要本君说什么?夸你吗?得瑟!”
    公羊漪蹙眉道:“我当真全部说中了?可我觉得还有纰漏……”
    “没了!”墨雪涛一口回绝。
    他越是这样,越让公羊漪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关键线索,“我怀疑你依旧在糊弄我,却没证据。”
    “呵呵——”
    “罢了,能参与进来已经满足,我等你对我全盘托出的那一天。”公羊漪见好就收。
    善谋者不乏耐心。二十年他都等了,不差这一点时间。这些年他唯一估算错的,就是高估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导致白白蹉跎了时光。
    开始是碍于自己的面子不肯认输,后来时间长了,便忘记初衷,非要争一口气。早知道对方是个没良心的家伙,在他们的相处中,一直都是他主动。所以他想开了,这份友谊如果想要长长久久维持下去,自己就必须对其不依不饶、不离不弃。
    “你们能联系上顾青舟吗?”公羊漪问道。他刚加入组织,积极发挥自己的作用,出谋划策道,“摘心手选择在叶墨凡进谷后动手,必是他们原本有想法,在图谋叶墨凡的玄海绘心。叶墨凡入谷,自知无法下手才改变目标。晴明出事的地方,离幽幻谷只有两天路程,如果是一名画君出手,只需一时辰就能达到他的位置。所以幽幻谷就是摘心手的根据地。”
    公羊漪继续分析道:“徒儿有一位失踪的好友谢春风,就困在幽幻谷,在摘心手眼皮底下,同样有危险。不过正因为在眼皮底下,所以暂时不会动手,在摘心手得到纯净的黄基绘心前,他不会出事,除非他提前出谷。”
    “有道理。”墨雪涛赞同道,看公羊漪的目光不再锋利如刀,温和了许多,让对方骄傲的嘴巴都翘起来。
    顾有枝微笑提醒道:“雪涛,那件事是时候了。”
    墨雪涛颌首,与对方对视而笑,“顾前辈之前与我对弈,让我静下心来,那时就已经想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了,的确是时候了!”
    “……你们打什么哑谜?”公羊漪不满自己被排挤在外,追问道。
    墨雪涛拿出了顾青舟出门前交给他的一幅画,将画卷放在桌面上,当着两人的面展开,露出画上澎湃的山水,“《高山流水图》是徒儿用新技法所画,传扬出去定能让他实力更上一层楼!”
    “这笔法——妙哉!”公羊漪第一次见到此画,惊得当场站起来。
    墨雪涛见对方俯身在画上细细欣赏,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艳。感同身受骄傲得坐直了身子,就如同被夸赞的是自己一般。
    “此画,本君定要传遍斗图界每个角落,让所有人知道我墨雪涛的徒儿顾青舟,惊才绝艳!哪怕失去绘心,依旧能百折不饶,有此成就。”
    “我支持。”公羊漪附和道。对此事一样积极。毕竟顾青舟也叫他一声公羊师父。他比墨雪涛更精于谋算,眼眸闪过一道精光,“摘心手闹得人心惶惶,正是需要激励鼓舞士气的时候。雪涛呀,你此时推广徒儿的画作,赶上好时候了。你会发现有人比你更急于宣传顾青舟的事迹和画作,助他成名!”
    “承你吉言。”顾有枝代自家侄儿道谢。看来选择让公羊漪加入他们的小圈子,他的眼光没有错。
    其实他早看出两人之间的友谊深厚,却双双闹别扭,嘴上说彼此不信任对方,但墨雪涛将顾青舟不远万里托付给公羊漪,向他学习无损修补绘心的手法,当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吗?他看未必。
    关键时候选择对方,正是因为信任。
    所以这两人糟糕的性格,若没人推上一把,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
    “唉——”顾有枝叹息道,“见你们两人配合默契,本君很羡慕。哪怕在百年前,吾亦没有这样的伙伴可以交心。当局者迷,当年吾被感情所扰,若有人提点,也不至于落得被囚禁百年,成为画中仙。”
    墨雪涛一直好奇对方经历,“顾前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与宫画尊曾经也是一对被人称赞佳偶天成的璧人。”
    “一言难尽。”
    “是我冒昧了。”墨雪涛歉意道,“当初顾青舟想要询问前辈详情,顾前辈你避而不见……”
    “你误会了,吾没有感到被冒犯。当初只是不想对小辈说那些情情爱爱的往事,里面也没有他追寻的线索,所以才……”顾有枝道,“你们想听,说说也无妨,全当是引以为鉴吧。不过我观你们两人,性格与我大不相同,也不会有此困恼。”
    顾有枝回忆了片刻,从遥远的时空里调取记忆,思考该从何说起。他托住下巴,徐徐道:“我曾跟宫焕颜订婚,虽有父母之命,但两情相悦。我身边从不缺爱慕者,她们大多温柔娴淑,哪怕装也会在我面前装出最完美的一面。唯有宫焕颜性格如火,敢爱敢恨,与旁人都不一样。我当时深深被她吸引,她也爱我若狂。原本以为能白首偕老。”
    他微笑,笑容有一丝苦涩,“我让人实在没有依托感,因为我不懂得拒绝,总是不忍心伤害我的爱慕者,对她们说不出绝情的话。所以宫焕颜与我开始有了口角,她的手段激烈,让我不喜。但真正让我疏远她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宫家人。”
    “她有一位堂妹,名叫宫婉,左脸上天生有一块胎记,所以总会用画皮之术遮掩。虽然精通此道,在旁人面前她掩饰的完美无瑕,但她深深自卑自己的本来面目,知道我对画皮有研究,对我坦然一切后,时常来请教我。其实她的手法已经很出彩,在彼此相互学习中,我也进步很大。可是宫焕颜认为宫婉对我别有所图,竟有一次当众破解了宫婉的画皮之术,让她露出了真容。”
    “这……”墨雪涛捏住扇子道,“纵使脸上没有缺憾,当众卸妆也未免太过了!”
    顾有枝点点头道:“其实宫婉的胎记,生在左眼下,如粉红花瓣,并不难看。她缺乏的只是对容貌的自信,觉得自己与旁人都不一样。那日在场贵女,多为宫焕颜闺中密友,将宫婉比作夜叉鬼女,言语嘲讽,让她深受打击,情绪崩溃。那件事是我与宫焕颜第一次激烈争吵,也是我首次对将来能否共白首产生怀疑。那次之后,宫婉对画皮之术的改良更加痴迷与急切,我并没有因此疏远她,反而因为心中怜惜,对她更加照顾,并且推延了婚期。”
    公羊漪道:“宫焕颜恐怕至此之后,会更加针对宫婉吧?你真要她好,就应该疏远她。”
    “是我害了她。”顾有枝眼中浮现愧疚道。“那时候我已经看出她对我有爱意,但她如同救命稻草将我紧紧抓住,对画皮之术的改良更是已经病态。我只能慢慢疏远,鼓励她以真容示人,告诉她真实的她并不丑陋。”
    “……”墨雪涛和公羊漪。已经看出对方在两边作死。
    顾有枝继续回忆道:“宫焕颜性子火爆,独断独行。越是相处,我越能察觉到她做事手段激进。她认定我迷恋上她的堂妹,才对她不如从前亲近。也不知道是从何时流出的传言,说我推迟婚期是因为想要换未婚妻。反正父母定下的亲事是宫家,迎娶宫焕颜还是宫婉都一样,都是宫家人。”
    顾有枝苦笑道:“怎么会一样?可焕颜信以为真,竟以我的名义,将宫婉骗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划烂了她的脸,碾碎了她的四肢,将她一个人丢在深山里喂狼。在我多方找寻宫婉未果,已然绝望的时候,她竟然不以为耻,反而得意洋洋,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主动告诉我,她是怎么折磨宫婉的。还骂我无耻,说这是我和宫婉两人背叛她的代价。”
    “她已经完全不是我认识的宫焕颜了,或许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她。她不知怎么修为突飞猛进,竟成为了画尊。向我坦白,也只是因为要对我动手,知道我没机会将她的恶行公之于众。我与她大打出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拼尽全力催动自己的根基,也只是破开一丝护体光罩,在她左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疤。等我被她炼成了画中仙,才知道她修炼无情画道,已经灭绝人性。”
    “……那位宫婉,后来可曾有人收殓?”墨雪涛关心道。
    顾有枝摇摇头,“唯一知道她去向的,只有我和宫焕颜。我身死道消,死后尸身被放进画中,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点关于她的消息。我曾希望她被人救下,能活下去,但她那么珍视自己的容貌,活着反而痛苦,想来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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