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完火锅,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
    吃饱了自然要消消食,两人都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
    晚上七八点钟,商场霓虹闪烁,车辆往来,行人摩肩接踵,正是一派热闹。姜婪将包抱在胸前,狻猊从包里露出个小脑袋,一大一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热闹的街景。
    姜婪很喜欢这种被热闹包围的感觉,觉得有种人气儿,是过往那些时光里他从未感受过的鲜活,这种感觉只有人类社会才有。
    应峤垂眸看他,只觉得他十分容易满足。一只棒棒糖,一顿火锅,一场平凡的热闹……他就能轻易地被取悦。
    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眸子清亮,眼底仿佛映着整个热闹世间。
    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姜婪没有主动提及昨晚不愉快的意思,应峤却想把话说开,顺便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他先起了个话头:“昨晚的话……是我太过片面狭隘,我不该只凭听来的只言片语,就对饕餮下定论。”
    姜婪微怔,迟缓地扭头看他,眼睫先是茫然地扇动两下,接着唇边才勾出小小的笑弧:“没关系,毕竟你也不认识饕餮。要怪也是怪那些传谣言的人。”
    他的反应正验证了应峤的猜测——小妖怪果然是喜欢饕餮的。
    他单手插着裤袋,下巴微收,以一种随意的口吻问道:“你好像很了解饕餮?你喜欢他吗?听说很多上古的大妖,不仅在人类中有信徒,还有许多妖族也会崇拜追随。”
    那当然了解,毕竟我就是饕餮。
    姜婪在心里得意地哼唧了一声,嘴上却道:“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只是无意听人说起过。说饕餮并不像传言那样凶残暴戾,其实很善良也好相处。而且……而且饕餮那么强大,有人喜欢他……应该也很正常吧?”
    他其实还想多夸几句,但自己夸自己实在有些羞耻,憋了几句赞美的话后,就抿着唇不好意思继续了。仔细看,脸颊还有点红。
    应峤注意到了他微微发红的脸颊,却以为是小粉丝提到了崇拜的大妖太激动的缘故。
    他垂眸看着小妖怪,既为他的单纯感到喜悦,又为他如此好骗感到担忧。
    想也知道,上古凶兽饕餮,怎么可能善良好相处呢?
    应峤虽然没有跟饕餮打过交道,但“四凶”的恶名实在如雷贯耳。
    上古时候,人神不分,那时人族孱弱,神与妖尚且主宰着这块土地。而在上古人族眼中,神与妖,被统称为巫神。
    巫神强大蛮横,k们奉行的准则是弱肉强食。因此巫神之间时常肆意争斗,结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而人族与弱小的巫神,在强大的巫神眼中,是蝼蚁,也是食物。
    而“四凶”,则更是将弱肉强食发挥得淋漓尽致。
    以致于不只是人族,就连那些实力弱小的巫神,也对k们闻之色变。
    “四凶”中最令人生怖的大约便是饕餮。饕餮凶性难收,又生而能吞噬万物。除了他打不过的,其余人族或者巫神,都是他的储备粮。
    这也是为什么时间过去了数千年,饕餮恶名犹存的原因。但凡知道上古那段历史的大妖,都不会相信饕餮能改邪归正。
    应峤甚至猜测,饕餮会加入特勤组,也不过是迫于形势装装样子。
    如今众神陨落,巫神时代早已经落幕。幸存的大妖们,不管立场如何,哪个不是在天道的虎视眈眈下夹着尾巴做妖?
    饕餮向善,不过伪装罢了。
    但偏偏小妖怪就信了。
    应峤叹息一声,对上他认真的眸子,想起书上告诫的话,到底没有再反驳他的话。
    斟酌片刻,他换了个婉转些的说法:“有自己的崇拜的偶像是好事,但人族有句话说“人无完人”,妖也是一样,你应该多找几个学习的榜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能不断进步。”
    姜婪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蹙着眉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
    不过除了大哥和四哥,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崇拜的大妖?
    应峤见他凝眉思索的模样,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循循善诱道:“除了饕餮,你还有其他学习的榜样吗?”
    姜婪诚实摇头:“没了。”
    应峤:“那我给你安利一个。”
    姜婪认真看着他:“谁?”
    “应龙。”
    应峤带着微微自得道:“应龙是下界天神,又是祥瑞之兽,值得学习的地方不比饕餮少。”
    “……”
    姜婪神情古怪,迟疑了一下,才小心地开口:“我听说,现在应龙一族,就剩下一条应龙了……”
    应峤点头:“天上地下,只此一条。”
    姜婪:“我还听说,这条应龙他……脾气特别差,事儿特别多,是个甩手掌柜……”
    剩下的话他在看到应峤逐渐变黑的脸色后咽了下去。
    这话他其实是听四哥狴犴说的。
    据说是有一年鹏城临海出了大事,有两条恶蛟蒙蔽天机扛过了天劫成功化龙,在近海兴风作浪引发了飓风和海啸。因应龙和狴犴都是龙族,便一同去鹏城抓捕这两条恶龙平息祸乱。
    两人梁子就是在去鹏城执行任务的路上结下的。
    他四哥的原话是“应龙就tm是个事儿精,爱讲究的女妖都没他屁事儿多能作妖,他能活到现在没被套麻袋打死那真得感谢自己会投胎,不然他得罪的人能排队给他送花圈在他坟头蹦迪”。
    具体发生了什么四哥没说,但自那次之后,但凡想起来就要辱骂一番。
    姜婪耳濡目染,在他心里,应龙的形象自然就不那么伟岸高大了。
    如今见应峤似乎很崇拜应龙,他就难免生出了一丝担忧。倒不是怕他跟着学坏,是怕他以后滤镜破碎,心灵受挫。
    他之前看微博热搜,好多追星的人类常常因为偶像人设崩塌而痛苦万分,他觉得他得拉应峤一把。
    虽然蛇族一向都崇拜龙族,但龙族又不是只有应龙,还是有很多其他龙的嘛。
    比如他们龙宫的龙,就都很优秀!
    不过看应峤似乎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姜婪在肚里酝酿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害怕话出来友谊的小船就要翻了。
    他努力睁圆了眼睛,用一种很努力但一眼就能看出浮夸虚假的语气干巴巴地安慰应峤:“其实……其实我听说的也未必是真的,就像你之前听说的饕餮传言,也不是真的一样……”
    应峤:……
    小妖怪眼神飘飘忽忽,睫毛眨来眨去,一看就是说了违心的话在心虚。
    应峤顿时更加郁卒。
    他磨了磨后槽牙,心里想着等他回去一定要查清楚哪个在背后说他坏话。脸上却硬生生挤出笑容来:“你说的对……毕竟我们都没有当面接触过这些大妖,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传言是真是假,还是以后有机会再验证吧。”
    姜婪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嗯嗯,你说的对。”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这个话题,应峤将姜婪送回小区,目送他坐上电梯之后才离开。
    出了嘉和景苑,应峤憋着气给陈画打了个电话。
    “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传我的谣言?”
    陈画:?
    “什么谣言?”
    应峤磨着牙将姜婪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说我脾气特别差,事儿特别多,是个甩手掌柜。”
    陈画:……
    这都是实话,怎么能叫谣言呢?
    你自己什么样难道没点b数吗?
    但这话他可没胆子说,沉默了一下,陈画装傻道:“是吗?我没听过啊?你在哪儿听说的。”
    “姜婪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哦,那难怪这么生气了。
    陈画幸灾乐祸地想,叫你平时不做人,现在报应来了吧。
    “又不是人民币,哪有人人都喜欢的道理。这种背后说坏话的,要是太计较,反而显得没气量,反正他们又不敢当面说。你什么时候在意起这些了?”
    应峤气恼的想,是不敢当面说,却敢在小妖怪耳边说。
    这岂不是在抹黑他的形象?
    他还怎么给小妖怪树立一个好榜样?一个不能以身作则的家长,是教育不好幼崽的!
    陈画不以为意,应峤却觉得这是个需要高度重视的问题。
    他得想办法将自己的光辉形象传播开来,让小妖怪心服口服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
    “留意一下局里最近有什么棘手的案子,接下来,我去处理。”
    应峤眯起眼睛,他就不信了,等小妖怪三不五时就听说应龙又办成了某某大案,那时候他就会知道,应龙才是他真正值得崇拜和喜欢的对象。
    饕餮在他面前,只能算个弟弟。
    ***
    这一天晚的分歧,并没有在姜婪心中留下太大的涟漪。明天就是周末,他更关心周末要怎么过。
    因为是最后一个工作日,办公室的气氛也很轻松,一般周五不会有太多工作,大家只要写写工作报告就行。而姜婪刚来四天,连工作报告都不用写,嘴里叼着狻猊分他的肉干刷新闻。
    手机app经常会推送一些本地新闻,他闲着无聊时,就喜欢看看这些新闻。
    函阳区是老城区,位置偏,经济也不算繁荣,本地新闻多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姜婪把这些当做解压的乐子看。
    不过今天的新闻头版却不是件小事。
    他点进去看完,眉头又蹙了起来,问其他人:“鸿景苑死了个人,你们知道吗?”
    可能是前面太岁接连害了四个人,让他现在看到死人的新闻就有些敏感。
    “听说了,是昨天晚上的事吧?”薛蒙道:“我外公就住在鸿景苑,说是挺年轻一个姑娘,才不到三十岁。路边的井盖被偷了,那边又是老小区路灯坏了,走夜路时没注意掉了下去,撞到了头,人就这么没了。还是同小区几个大婶儿给弄起来送去医院的。”
    肖晓榆啐了一句:“偷井盖的也太缺德了,没有放路障和提示吗?”
    薛蒙耸耸肩:“应该是没来及吧?”
    听薛蒙这么说,姜婪就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一看到死人就联想到有妖怪作乱。他拍了拍额头,将那条新闻下面对死者品头论足的污言秽语评论挨个举报了,才退出了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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