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对神翼如旌旗般微扬,金乌头光如熊熊燃烧的冠冕,光明神君如神龛一般端坐神位直上。
    光明坦荡,肃穆庄严,犹如照耀万方的骄阳,可刺进人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有着不可直视,不可度测的威严。
    即便是安元希这样的嫡亲晚辈,也不禁被这惊人气魄所摄,感觉心房骤得收缩,浑身发紧,就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停滞了。
    也就是安元希道心稳固实力坚强,换做灵意合一之下的修行者,若是离得这么近的距离,定会被太阳神君这摄人心魄的气势所伤。
    或许是察觉到血亲的呼吸困难,或许是觉得威严持续的时间已然足够。
    光明神君背后那如烈日骄阳般的冠冕背光忽然一转,变成了初升之阳,虽然光照四方,但却没有那般魄人,反而有种让万物苏生的朝气。
    如山压力离身,恢复过来的安元希垂眉躬身,将之前对徐氏同韩氏的勾结,无双院长身份,韩氏藏身之所的所有猜测一一道出。
    条理清楚,语气不疾不徐,仿佛根本没有被刚刚的摄人气魄影响。
    能在光明神君座下有这样的表现,历数同辈所有,不足两掌之数。
    由此可见安元希确实是整个神庭最杰出的弟子,有这样的嫡亲晚辈,光明神君自然是有些欣慰的,但年轻人始终还是年轻人,接住一片落叶,便以为抓住了整个秋天。
    不敢直视光明的安元希自然没有办法看见神君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依旧在微微叙述。
    直到他突然看见殿中光明消失,耳边响起一句使其心神大乱的话。
    “徐氏圣者门第,逆乱无涉,无双大凶。”
    安元希抬头,神座上哪还有光明之影,而神君的离开,恰恰说明了对他判断的不信任。
    换一种说法就是,他的进谏,失败了。
    这对于人生只尝过荧惑一败的羽神来讲,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但一蹶不振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垂下头颅并非因为沮丧,而是他想仔细思考。
    神君是不会错的,那么只能是他错,所以他需要仔细想想,自己觉得已然缜密无暇的推理,究竟是哪个环节错了。
    安元希道心坚定斗志昂扬,但这种事情别人自然无法理解,或许在更多人的眼里,此刻羽神垂头沉思的颓废模样极似败犬。
    理解是很罕有的,所以才显得珍贵。
    绝大多数的理解并不是因为你值得,而是对方发自真心的想要关心你。
    就好像此刻失去太阳寂静无声如夜的神殿里,就有一个极为关心安元希的存在——光明神官,安元经。
    “神君没有听完你的话就离开,觉得失落了?”
    头戴神官,穿着华美耀眼神袍的男人走到垂头思考的安元希身旁,笑问道。
    “神君是不会的错的,元希只是在反思自己的判断。”
    听到声音的安元希直接答道,然后抬起头朝着男人问道:“父亲什么时候到的?”
    “为父一直在那儿。”
    安元经笑指神座下位台阶:“只是光明摄天,群星避隐,你看我不见。”
    身着华丽神袍的男人不论走到哪儿,都会是人群中的焦点,可拥有这样强大存在感的人在刚刚却仿佛消失了一样,安元希摇摇头,自嘲道:“可笑刚刚儿子还以为未被神君气魄所摄,却连父亲都没有瞧见。”
    “不用觉得沮丧,耀阳无法直视,却能牢牢吸引你的目光,这恰恰说明你有颗向往光明的心。”
    神官将手搭在安元希头顶,慈笑道:“为父很骄傲。”
    孩子不管长到多大在父母眼中可能都还是那个牙牙学语的娃娃,曾经安元希很排斥这种被当做孩子的举动,此刻却觉得分外安心。
    这种治愈的感觉让他可以敞开心扉,低着头将心底最柔软的一面向眼前人展露:“可元希刚刚令神君失望了,思考了这许久,也想不出神君话中深意,甚至...甚至连自己错在哪儿都不知道。”
    人生何处不迷茫,地位时有地位时的迷茫,高位处也有高位处的为难。
    想通过跃升阶层实现烦恼消除的想法,全都是妄想。
    而给迷茫者指明前路,便是神的天职,更是神官的工作。
    所以安元经听着安元希的烦恼,笑着解释道:“神君没错,并不意味你有错,若是你真的错了,便不会将你留在神殿中。”
    “可神君离开了。”
    “只是因为与你的看法不同,所以没有必要听下去罢了。世上大多事并无对错之分,只是左右之别。留给你的箴言,便是爱护。”
    作为光明神君的代言者,光明神官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作是最了解光明神君的人,所以这句话由安元经说出,显得极有说服力,而听者更加。
    羽神之所以会迷茫,是因为他想了办法没有想出自己错在哪,可他又不认为光明神君会错,这种矛盾就会产生巨大的自我怀疑,也是迷茫的由来。
    可刚刚安元经说他并没有错,无疑是在自我的怀疑的漩涡中丢下一根救命的长索。
    “请神官大人明示,神君留下的箴言,究竟有何深意。”
    面对亲子求知若渴的表情,安元经和声道:“要明白神君箴言深意,首先要明白为何自己的推断会与神君的不同。从你现在所提供的信息判断,徐氏已经同韩氏有了很深的勾连。可正因为他们是徐氏,所以绝无可能。以韩氏同徐氏可能勾结这个不可能出现的事件为基础,那么之后的推导,自然会有偏差。”
    “为何不可能出现?”
    安元希万分不解:“上古时,徐氏圣师同韩圣相互欣赏,引为莫逆。韩氏归来徐氏难道不会举双手赞同么?为何父亲会说这不可能?”
    “这要从圣地的道说起。”
    面对质问,光明神官语气依旧不疾不徐,如暖阳般温柔:“西贺各圣地对于道的理解不光在武道上存在区别,在治理人间的问题上更是如此。”
    “以中洲这方西贺人口最多的土地为例,庸人占绝大多数,他们愚蠢,懒惰,软弱;但同样是这些人,也可以变得智慧,勤奋,坚定。”
    “这些截然相反的品质的种子同时存在人心中,结果不同很多时候只是选择不同。”
    “就像是种子,成长的程度主要看你浇灌的态度,只可惜大多数时候,人们浇灌前者和后者的次数一样多。所以平凡也成了大多数人的宿命。”
    “但这并非不可逆的真理,只要给这些人以引导,以方向,他们同样可以变得不凡。所以安氏取天外半星,在这中洲的天穹立下神庭,让人们抬眼便能看到仙宫,告诉世人神在天上。”
    “这样做不是要让天下人看我安氏有多了不起,有多伟大。而是要给那些绝望者希望,使那些猖狂着敬畏,让那些奋斗者坚持!”
    “神庭希望在中洲人心中加上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好让他们在面临选择时,给智慧、勤奋、坚定一方增添些许砝码,使其能够更好的胜出。”
    “这便是安氏的路,一条,以信仰引领人间之路!”
    陷入莫名震撼的安元希久久失神,只感觉有一股冰冷刺骨的海浪呼啸而过,让他浑身紧缩冷颤不止。
    待得寒啸过后,又觉得浑身火热,仿佛被烈火煅烧,有股难以名言的骄傲正在体内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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