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到了监工大营门口,林青尘问值岗守卫:“白英可曾回营?”
    守卫答道:“白先生一早出门,在河堤上转了一圈就不见了踪影,直到现在都未曾看到他。”
    林青尘又问:“可曾听他说过要去哪里?”
    守卫说:“他没说,通常出门的时候只是点头打个招呼而已。不过,白先生他每次勘察地势回来,都会到对面土山的望湖亭去打坐,说不定现在正在那儿打坐呢。”
    “嗯!”林青尘转头就下达命令:“你,到望湖亭去看看,如果在,就请他快回来。”
    “不必了!”林天鸿拦住了那个反应迅速的兵,对林青尘说:“白老前辈喜欢清静,他打坐一定是在考虑事情,不要打扰他,我和如月过去拜见。”
    林天鸿和沈如月上了陡峭的河堤,横穿过宽阔的河道,登上了对岸的土山,果然看到了望湖亭里白英清癯凝重的背影。他们唯恐打扰了白英的沉思默想,不敢出声,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尽管他们谨小慎微地不发出任何声音,但白英还是感觉到身后来人了。
    “噢!”白英耳廓微微一动,说:“依脚步、呼吸来看,莫非是天鸿小友来了?”
    “哦!白老前辈,仅凭脚步声和呼吸声您就能猜出是我来了!”林天鸿咋舌惊叹,恭声说:“晚辈听闻您在运河工地,特意赶来拜见。别日已久,前辈您向来可好?”
    “好!病不沾身,老而不死,好得很呢!”白英侃笑着转过了身来。
    “哦!”沈如月见白英鹤发童颜、眸目澄澈、精光内敛,一派清奇雍容,不禁心中赞叹:“可真是仙风道骨之象!”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晚辈沈如月久仰前辈大名,今日亲眼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嗯!”白英笑了,说:“见到你老夫也三生有幸!”他仔细打量沈如月,又笑了,说:“你这丫头生的可真俊俏,与天鸿倒还真是一对般配的······嗯······朋友!”
    沈如月被白英夸得害羞了,脸上泛起了红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说:“早听鸿哥说过前辈洒脱豪迈不拘俗规愚礼,想不到前辈您说话还如此风趣,真是令晚辈大开眼界!”
    “恭维、故意哄我开心是不是?”白英笑道:“你笑的很勉强啊!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就不要勉强的笑嘛!”
    “没勉强!”沈如月此时反而真觉得勉强了,又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本来是不开心的,但见了前辈您,说了这些话,就又开心了。”
    白英的脸色却突然变得郑重起来,说:“丫头你容貌清秀、质气脱俗,但我却发现你眉宇眸目间深隐哀思忧怨,一定经历过不少波折坎坷吧?”
    白英的看相揣度令林天鸿心中一惊,忙说道:“前辈所言甚是,如月身世离苦,遭遇了很多坎坷。前辈既然能看出她以前的不幸,想必也能预测到她以后的吉凶,恳请前辈您指点迷津!”
    沈如月的心更是被深深震撼了,惭愧、懊悔地自咒了起来,说:“我以前做过许多错事,是不是会遭报应?”
    白英捋着胡须望着远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无心之错不为过,有心行善也积德。悲欢离合终有定,天机不可人揣摩。”摇了摇头,转过脸来又说:“老夫不敢妄断以后福祸,不敢胡言,不能乱语。”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丫头啊!恐怕以后还有些苦楚磨难要你去承担。”
    “什么苦楚磨难?能不能趋吉避凶躲过去?”林天鸿急切想预知先兆,说:“前辈您就给个提示吧!”
    白英摇了摇头,说:“无法提示,我看不透。应该不是死劫,你们以后慎重行事也就是了。”
    “不是死劫,是什么劫?”林天鸿还要追问。
    沈如月竟然释然地笑了,说:“鸿哥你不要再问了,也不用为我担心,我命不祥,所受的苦楚还少吗?再多几个劫难也无所谓,经受得住。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没来到的事也不用去想,万事尽人力而待天意好了。”
    “嗯!该当如此!”白英说:“丫头你能这样把事儿看开就好,什么事儿都不能老是絮怀纠结于心。刚才我也只是揣测之言,你们不必太过当真。”
    “也只能这样了!”林天鸿黯然地点了点头,说:“前辈所言,必有所依。不过我真希望这件事您看走眼了。”
    白英的表情突然活跃起来,说:“你们来的正好,我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回手在身后拿出来一块画布,摊开铺在地上,指着上面描画的纵横交错、弯曲回旋的线条和符号说:“这是我绘制的方圆百里的河流地势图,上面已标注出修闸筑坝的大体位置,你替我跑个腿,把图纸交给宋礼宋大人,并替我做一下解读。”
    林天鸿很乐意能帮得上白英的忙,但听到这个忙是去呈送治理运河的工程图纸,就犯起了犹豫,说:“我对工程上的事一无所知,要是解读不准确,那岂不是坏了大事了!工程上的事可马虎不得啊!”
    白英说:“你不懂工程,但宋大人懂啊。你照我说的解读给他听,该怎么施工他自会决断。这图纸是我独立绘制,没有前事之鉴,一定会有很多不足之处,只能做参考,不能硬搬照做,如此浩大的工程,必须群策群力。我去送图解读,可能会影响他的判断,他若是完全按照我草绘的图纸施工,那才会坏了事儿。我这只是个参考,具体的施工图纸还需要他根据具体情况最终定夺。”
    “噢!若是这样,前辈您去还真不如我去合适!”林天鸿坐下来看着图纸,说:“这其中的关键细节您可得交代明白,我去传话的时候也好说的清楚些。”
    “当然!”白英指着图纸说:“何处筑坝?何处开渠?何处设闸?方向位置已大体标注。至于样式、纵横跨度、尺度等等细节,要让宋大人根据流量缓急、通船体量来因地制宜决定······”
    望湖亭里正以纸上谈兵的轻松豪迈方式述说着郑重严谨的事件,监工营里的伙夫竟送来了饭菜:“三位您好,林大人说尚书大人、总督大人、知府大人、督办大人等好多大人都来工地巡察,中午要在大营设宴,实在抽不出时间来陪各位,要先委屈您们在这儿将就午饭了。不过,林大人特别交待过来,说晚上再设宴补请,所以······”
    “行了!”白英枯瘦的大手一挥,说:“在这儿用午饭正好,我还求之不得呢!哪来的这么多大人?一个又一个的!我们不用你们大人设宴补请,让他好好招待那些大人们吧!”
    “哎,哎,好嘞!老先生您理解就好!”伙夫们点头哈腰地喃着话,放下东西走了。
    沈如月把食盒里的饭菜和酒摆放到白石几上,倒着酒自言自语地说:“哼!林青尘趋炎附势地讨那些大人的欢心,倒也成全了我们的欢心,我们才不愿看他那副奸诈的嘴脸呢!”
    林天鸿扫望空旷浩大的四面八方,想起当时与白英在运河边喝酒的情景,心中豪迈倍增,说:“前辈,此处四面沐风,可以仰天伏地,绝对算得上是饮酒的好地方,可痛饮亦可雅饮是吧?”
    白英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起身望着山下人畜奋战的场景,叹气说:“泱泱九州万里河山,可雅饮、痛饮的地方比比皆是,但此情此景之下,如何能心安理得的饮酒啊!”
    白英的嗟叹令林天鸿顿感汗颜无地,他惭愧地说:“唉,是啊!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让食之无味的迹象继续蔓延啊,聪慧的沈如月只能想法开解引导了,说:“民生疾苦当前,的确难以让人畅饮畅食,但民之疾苦从古至今就没绝过,前辈您纵有体恤之心,纵有神能仙术,恐怕难以改变吧!人终须是要吃饭的,有那么多民夫苦力,您省下不吃又能救得了谁!现如今,依我来看,您更应该稳住心神,吃饱喝足,养好精神,毕竟这工程还要依仗您来出谋划策设计图纸啊!”
    “是啊,前辈!”林天鸿说:“您受尚书大人重托,肩负着这么重的担子,您更要保重好身体。您比以前可消瘦了不少呢!”
    白英依然怔怔地望着远处,突然说道:“嗨!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这会子发起了牢骚了呢······”转过身来说:“我是风干的老骨头柴禾了,吃不吃饭倒无关紧要,可你们得吃啊,赶了老远的路来的嘛!来,吃饭!我先自罚!”他盘膝坐下,不端沈如月倒满的酒杯,而是捧过去另外一个未开封的坛子,揭开泥封,仰头灌了几口酒。“吃啊,你们快吃啊!”他劝让着,伸出枯瘦如竹的手指撕下鸡腿往嘴里塞。
    沈如月听林天鸿说起过白英吃饭不用筷子的理论,但亲眼看到面前这个仙风道韵、渊博睿智的长者如此粗犷的饮食样子,还是感到非常惊愕。
    白英虽然在很专心地喝酒、吃鸡腿,但还是发觉了沈如月诧异的目光,笑了笑,说:“老夫吃相不好,丫头你不要见笑哦!”
    林天鸿大笑起来,说:“这才是吃饭的样子,这才是好吃相!”也抱起另一个坛子大口喝起了酒。
    沈如月腼腆地笑了笑,也豪气顿生,说:“这是不遮掩、不伪饰的真性情。真性情才是真豪杰、真君子,才是真正的大雅!”她的话虽然对白英和林天鸿的行为赞叹有佳,但自己却绝不敢照样去做,还是很斯文优雅地举杯执筷、轻嚼慢咽。
    当年说自己食量很大的白英吃完了一只鸡腿就没再拿食物,在衣服上抹净了手,拉过地图,说:“吃喝事小,工程事大,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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