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了皱眉,徐禁这人长得五大三粗,憨实在外,内里也差不多,这话多少有些瘆人。
    和椛萤说清那些事情,的确耽误了点儿时间,不过无伤大雅。
    “你回去复命吧,这里没什么事情。”我道。
    “主人说,如果你后悔了,可以让我送你一程。”
    “……”我眼皮子微搐,椛萤都一阵咋舌,掩嘴笑着。
    “不用了,替我和费居士道谢。”我语气稍沉。
    徐禁才不再多言,慢吞吞进了向下的楼梯。
    我摸出来几张阴山竹纸,快速折叠起来。
    很快,两个纸扎人便出现在眼前,弄破食指,给纸人点了睛。
    风顿时变得阴森幽冷。
    我又用食指在纸人后背各自写下来两段话,话我是用死人信的形式,要求就是上身纸扎的鬼,要替我抬棺,作为回报,我会奉上香烛贡品。
    等了几分钟,两个纸人先后一颤,死板的脸颊,便变得活灵活现。
    “格老子的,身板忒小了点儿。”一个纸人脸上忽地裂开一条缝,成了嘴巴一般上下嗡动。
    另一纸人闷声不吭,血红的小眼睛瞟了我们一眼,便到了棺材后边儿,作势要抬。
    开口那纸人挪到棺材前边儿。两纸人相夹,棺材便被抬了起来。
    当日老秦头出殡,八仙抬棺,是丧葬最高标准,眼前这棺材,只相当于一件物品,两鬼足够。
    纸人是在走,实际上更像是一飘一飘。
    “你开车,带着秀秀,回家等我吧?”
    椛萤的车就在附近。
    “还是算了,我陪你一起走,万事俱备,只差一点点,不出事才好。”椛萤摇摇头,认真说。
    我倒也没有其他意见,摸出来手机搜了一下这里到平安里大街的路。
    鬼龛比想象中安静,监管道场出了问题,韩鲊子自顾不暇。
    隍司是自己这一边儿的,就算是徐家有个曲先生,他们也不会自讨没趣的现在来找我,就算走夜路,应该也是很安全的。
    不多时走出商业街,期间椛萤用了荻术,足足十余只漆黑荻术在我们周围环绕游荡,可见椛萤警惕万分。
    走了一段路后,椛萤才轻声说:“有几个人从冥坊出来就跟着咱们。”
    我心头刚一沉,椛萤则又告诉我,只是跟了一小段就没跟了,或许是知道我们不好对付。
    稍稍松了口气,我才说:“最不好对付的,是秀秀,还有,他们多少要忌惮一些酉阳居。”
    “还是费房的做法太高调,让你引人注目,或许,他让那个大傻子跟着你,是想多卖个人情,结果你没领情。”椛萤轻笑着说。
    我内心倒觉得一阵温暖。
    在走了一段路,远离冥坊商业街,距离平安里大街还有十公里左右,依照我们快速步行,估摸着天亮前能走到。
    周遭略有安静,这是一条江畔公路,一边儿是波涛汹涌的葥江,另一侧,则是个土坡山。
    行走间,我和椛萤一直在聊天儿,她问到了吕阚。
    我又如实说了自己的打算。
    椛萤再提了一句,就是关于道术,要问茅有三开口。
    一时间,我犹豫起来,还没等我想好回答。
    椛萤忽然俏脸紧绷起来,她手忽地掐出一诀法,警惕四扫!
    嗖嗖声响中,十几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回到椛萤身边,而后成了一片,覆盖性地朝着前方飞窜。
    椛萤驻足不再往前。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前边儿,有人!
    “是领头……”椛萤脸色微微一变。
    我一愣,领头?他怎么在路前头?
    乌皮隐囊交给了他,他达成所愿。
    酉阳居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若是领头没问题,那他现在就应该避嫌才对啊。
    退一万步来说,他难道不忌惮酉阳居?
    远光灯显得刺目,一辆金杯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刚好挡在了路中间。
    车灯灭了,驾驶室跳下来个人,他太胖,身体都一阵颤动,不正是领头吗?
    近光灯照射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显神!”领头声音不小:“嗐,左思右想,还是得回来一趟,不能说走就走,碰巧了,你还没走远。”
    他自然而然朝着我走来,嘴唇颤动,稀松平常地说:“酉阳居把东西给我了,却莫名其妙地不让我再见你,这算哪门子道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可我觉着吧,如果是因为让你帮我要这件东西,导致他们认为我这个人,为人怎么样,这东西,我不应该要。”
    “显神,我和你罗家之间,以前有很多次合作,不过,都仅限于表面上的合作,若是酉阳居用此来挑事,恐怕会破坏你我之间的关系。”
    “言归正传,你和酉阳居要合作,是要查明父母的情况,可事实上,上一任酉阳居士又是罪魁祸首,我怕酉阳居算计你,将你牵着鼻子走!”
    “因此,东西我得归还。”
    领头从怀中摸出来一样物品。
    其物状若袋子,表皮乌色,袋子中心被扎住,封了口,再多看一眼,又像是一个蒲团。
    他这番话,更是发自肺腑,胖脸一阵紧绷。
    “慢着!”椛萤忽地一声叱喝,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领头未曾停步,还是在往前。
    簌簌声响中,我们前边儿那十几只荻鼠,忽而一窝蜂朝着领头冲去!
    椛萤双手掐诀,口中忽而喝出一个噬字!
    我瞳孔一缩。
    不过,我也没出言阻止。
    椛萤并非一言不合就动手!
    此刻领头看似急了,说的话更是真情流露。
    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去隍司,不是这条路!
    他应该是刻意在这里等我,根本不是什么折返。
    更重要的是,椛萤喊领头停下,领头非但没停,速度还更快。
    就像是迫不及待要靠近我一般!
    噗噗声响,是领头口中喷出十几根银针,无一例外,全都刺在了那些荻鼠身上!
    前一刻还活灵活现的荻鼠,这一瞬全成了竹编死物,一动不动……
    椛萤神色惊疑。
    我脸色同样一变。
    “显神!椛萤终究是旁门左道的家族,一言不合,岂能对我动手?我是你至交好友啊!”领头的胖脸多了一阵恼怒,这恼怒,是对着椛萤的!
    我心,一瞬间便沉到了谷底。
    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觉得过于反常……
    对,大家都在说领头有问题。
    我自己也告诉自己,要和领头减少交道。
    可那些人的话,毕竟是一层层,一次次叠加在我身上的。
    于领头来说,不过是带话的徐禁,说了几句酉阳居的威胁。
    凭借领头的心智,不可能这么冒失才对。
    直接就在我眼前暴露了自己的不对劲?
    为什么?!
    这得有个缘由!
    若无缘由,我就觉得分外牵强,像是领头自己失了智,或者是被控制了一样。
    他现在质问椛萤的话,在我看来,就显得很假很假!
    对,就像是强行拉扯!
    冷不丁的,身上忽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没错,就是强行拉扯!
    就好像,领头平时在我眼中的人设,是逐渐丰满的,那些丰满,都是他一件件事情,逐渐铺垫出来的认知。
    这一瞬,他好像就是将认知强行丢在了我脑袋上!
    我已经肯定,其它人所说的没错了。
    可是什么,促使领头现在这样做?
    是什么,让领头此刻就暴露在我眼前?
    退一万步说,他明明还可以找机会,一点点渗透我,算计我才对啊?
    “显神!你不相信我吗!?”领头忽然低吼,瓮声在我耳边炸响!
    我呼吸顿时急促许多,死死盯着领头。
    尽管我想不通为什么,可这不妨碍我心里难受。
    在椛萤前的难受,她安慰了我,又拉回来了自己所说的话,给领头留了余地。
    而现在领头在我面前破绽百出……
    我难得相信别人,这就像是在我后心捅了一刀!
    “酉阳居说过一些话,我不想多提,吴领头,你还是离开吧,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我哑声开口。
    “果然!我就知道,酉阳居一定会从中作梗!他们就是在算计着你!把我从你身旁踢开,他们就能做到很多事情了!而显神,很多时候你没有人从旁提醒,就会掉进坑里!”
    “这东西,你还给酉阳居!”
    “老子这二百多斤,隍司几百号人,不怕他们!”
    话语间,领头猛地一甩手,那乌皮隐囊,竟直直朝着我扔来!
    领头,连这乌皮隐囊都不要了?
    难道,他真的是真情流露?
    只是说,我平时对他的认知太过刻板,才认为他现在有问题?
    也是因为他天性不相信人,才会先前说椛萤?
    一旁的椛萤同样眉头紧蹙,像是思绪紊乱。
    不……好像不对……
    乌皮隐囊似是成了阴影一般,朝着我落下!
    凝神一看,那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布囊蒲团……
    头皮,瞬间发麻起来!
    “秀秀!”我大声惊喝!
    身后的余秀,忽地一下前冲我,她娇小的身体,猛地一跃而起!
    双手骤然推出,刚好就击中了乌皮隐囊!
    啪的一声脆响,乌皮隐囊重重抛飞而出!
    余秀落地时没发出多少声响,轻飘飘的,她怔怔看着领头,双手低垂在身旁……
    又是砰的闷响,是那口薄棺咚的一声落地。
    两个纸扎变得分外空寂,一动不动……
    本来,我招来的只是孤魂野鬼,眼前这一幕,显然吓坏了他们,撂挑子跑了。
    椛萤像是明白了什么,惊疑不定的看着领头。
    此刻领头双手垂在身边,他忽然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一丝无奈的笑容。
    “显神,你时而愚笨,我说什么,你信什么。”
    “可你时而,脑袋又一阵灵光,那种警惕,压根不像是你这种年纪的人能有的。”
    “我,是真的有些不忍心。”
    “真想和你做朋友。”
    “你,太着急了,知道吗?!”
    领头的语气忽然变重,脸色从笑容变得分外狰狞!那副表情既凶残,又像是恨铁不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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