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牢记着师尊与少主的叮嘱,拜周景文为师一事,人前人后从不提及。
    欧阳刻侧头愣愣盯着他,目光却仿佛透过李淮兴,看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你们倒替我分判一下,周伯伯跟宏法宫,会有什么联系?”欧阳刻忽然问道。
    厉华摇头道:“周景文这个名字,属下入教宫十一年来,从未听说过。”
    展飞桐也道:“没错,弟子也是今日方知,有这样一个功法修炼意图,与本教完全相符之人,据我……就弟子所知,江湖上传统武学千门百类,从未有本教这样一种修炼之道。”
    “展兄是圣子阁下的徒弟?”厉华讶然。
    “是我毕生夙愿。”展飞桐答得爽快。
    “夙愿成真了?”
    “尚未成真。”
    “那你何以自称弟子?”
    “我高兴,你咬我啊?”
    “圣子阁下也高兴吗?”
    “也高兴,甭提多乐了……”
    欧阳刻叫道:“你们俩打住!”
    他忍不住扶额蹙眉,探指向厉华道:“你!以后在外人面前也以弟子相称,总是圣子阁下什么的,听着好别扭。”
    厉华大喜,当即起身拜倒,说出话来还挺怪异,“多谢师父收留。”
    然后就扑通扑通磕头了。
    欧阳刻也不扶他,任他磕了三个响头,又加上九个顶礼膜拜,所谓三叩九拜。
    又环顾一圈,问道:“还有谁要跪的?赶紧跪完了谈正事!”
    苏娟轻笑出声,李淮兴也笑。
    四名弟子不动如山。
    见欧阳刻神色不善,展飞桐扭捏了一小会,道:“我就不跪了吧,跪了师父也不认我这徒弟,白跪!还撞得脑门疼!”
    欧阳刻大拇指一伸,赞道:“明智!”
    侧头转向李淮兴,问道:“师兄以为,下个月就按信上约定,去见周伯伯一面?”
    “嗯,少主,我也要去。”
    “那肯定。”
    之后遣退从人,欧阳刻就想搂着苏娟,香艳的夜生活就要开始了,李淮兴却伫足未去,迟迟疑疑的,似乎有话要说。
    欧阳刻见了,推门出外看了看,弟子们都已回房闭门,客栈阁楼走廊上静悄悄的,于是回转来闭紧门户,随手上了栓。
    “好了,都回房了,师兄有何事请说。”欧阳刻坐定后说道。
    李淮兴看向苏娟。
    欧阳刻吁了口气,道:“娟儿是我珍爱之人,我什么事都不瞒她的,师兄无须避讳。”
    苏娟笑容甜蜜,转到欧阳刻身后,柔荑落在他肩颈上捏抚。
    “周景文……”
    李淮兴中口刚冒出三个字,欧阳刻讶然看过去。
    于是李淮兴继续说下去:“虽明言收我为徒,却未传我武艺……那几招擒拿散手,可远远及不上白驼山绝学,再说到内功心法,周师傅这门心法于我无益,还不如不学呢!”
    “周景文”变成“周师傅”,字面上提升了些许敬意,倒更似反讽。
    李淮兴侃侃而谈,“自从运转问苍茫心法,加上神驼雪山掌的深化习练,与一年前相比,今时今日的李淮兴,就称脱胎换骨绝不为过,这全赖少主恩赐传功,尤其天地元力这一奇物,我白驼山子弟无不受益良深……”
    “别拍马屁,说正题。”欧阳刻打断。
    “虽说于传功一途,周景文对我不存恩义,但这师恩不可谓不深重,若无周景文引领,视我为心腹,其后少主的疗伤、渡传以元力,信重继而传功,如此一番天大的机缘,自亦与属下错身而过。”
    “所以,周伯伯这个师父,你还是认的?”
    “认是要认的,时隔一年有余,此次约见的确蹊跷,他若对少主心怀不轨,合我与娟儿姑娘之力,也未必制不住他,怕只怕……”
    “怕什么?”
    “属下为防万一,凡事只能往坏处揣摩,他若定下计来,策划如此之久,只为谋夺少主这宏法宫圣子之位,咱们也须早作计较,沈峰、岑继云两位,甚至厉华!那位少主属从人虽然年轻点儿,我观他功力深不可测,不若一并带往相见,忝为少主护卫,当可确保万全。”
    欧阳刻失笑,摇头道:“你多虑了吧?”
    “防范于未然,好过后悔……好过临到事头上措手不及。”李淮兴坚持,“少主万金之体,坐不垂堂,事事谨慎为要。”
    欧阳刻沉思良久,点头道:“也好。”
    不一日抵达蒙古大草原。
    其时乘驾已浩荡非凡,马车达到十六架,塞得满满当当都是名贵贺仪,雇佣的漠北从员也超过两百人,马匹更近五百之数。
    根据蒙古工匠关于风俗礼仪的提点,除了没有敬谢女子,规格上是超标完成了。
    通过打听,铁木真新的营部,相距尚有一日以上行程,又于草原上赶了不小一段路,黄昏中就地扎营。
    蒙人夜炊时,喜围篝火起舞,围观者鼓掌跺脚给舞姿节奏打拍子,很是热闹喜庆。
    是晚已至蒙人地界,二百多人在六座篝火架外围了个大圈子,蒙人跳舞唱曲不亦乐乎。
    苏娟在蒙地居留日久,看着热闹,也跑上去跳了支盅碗舞。
    这是蒙人着名的女子独舞,弯身时双手敲盅打拍子,同时作出腿脚腰肢扭动的种种形态,动作频率并无严格标准,较为简朴。
    苏娟武艺超群,肢体动作自是快捷,跳起如此简单的舞姿,双手敲击节律之密集很快化为虚像,结合身姿的跳跃摆动,整个人竟飘然若仙。
    旁观者掌声雷动,喝彩声一片。
    展飞桐和厉华的喝彩更是夸张,两个宏法宫收的小弟,争着向武功高强的主母献殷勤。
    夜间帐篷中私密叙话时,欧阳刻道:“咱们回庄后,我找个时间向苏掌门提亲,要比今天迎娶大汗公主的规格还大。”
    苏娟紧拥着他,却道:“那就不必,奴家与这苏掌门吧,此生再也不见为好。”
    “为何?我见你看着仪仗气派,很是羡慕的样子。”
    “羡慕是……但我生恐见了这位苏掌门,便忍不住……”
    “忍不住动手?”
    苏娟沉默片刻,前额抵着欧阳刻胸襟,点了点头,道:“当年他强我弱,囿于忌惮将我放逐山庄,若少主昔年拒之不受,他对我定有加害之心,今日奴家有少主照拂,自是远强过他……”
    她又说不下去了,欧阳刻却明白过来,心下说不明白什么滋味,只是拥着她,在她额前轻吻。
    正如他跟石翠柔谈判时说的,人世间生死为界,察觉死亡威胁,人可以远而避之,但心底里却难以容留。
    父女之情,却反而是次要的。
    “有少主眷爱,奴家什么都不缺了,无须形式。”苏娟又道。
    欧阳刻笑着活跃气氛,轻捏着她的下巴,说道:“我的娟儿文武双全,还深通人情世故,又会说些让人高兴的话,简直是全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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