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本是夤夜中的一颗星。
    当年, 太宗李世民战功彪炳,高祖大喜,认为现有官职不足以彰显其功绩,才为他专门开设了天策上将这一官职。
    天策上将掌管了举国征讨, 位列三公之上, 还破例开启天策上将府, 其直属属官便有三四十人,涉及兵事的方方面面, 俨然已经是一个职能齐全的庞大军事指挥机构。1
    消息从中书省传出, 朝中要员皆是讶然。
    张九龄听过后,大致便猜得出陛下重开天策府的图谋,无非就是压制相权、大增颜面。与昔年太宗所面临的局面相比, 简直有如儿戏。
    然而诏书已下,事成定局。
    张九龄叹息,只能尽己所能, 帮皇帝遏制住想要抱团涌入天策府的鼠辈。
    岭南道, 潮州府署。
    七娘熟悉了潮州城之后, 便将戚翁、梅舟他们都从潮阳迁了过来。潮阳县的油梁、造船处依然留着,交给可以信赖的人去经营。
    潮州城的油梁分号刚设立,长安重开天策府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时值仲夏之末,草木繁茂,李白坐在榕树下与高适、王昌龄正把酒言欢。长史将京师喜讯传达之后, 三人都沉默下来。
    李白与王昌龄都是做过谏官的人,作为臣子,此刻一腔憋闷,对帝王所行有诸多不认同之处,却再难宣之于口谏言。
    七娘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 应当是也听到了长史的话,有些意料之内的淡然“以前李建成推荐李元吉代替太宗督军北上,还得经过高祖特诏批准,才能行事2,可见天策上将掌天下征伐之事。陛下久别兵权,还能掌的明白吗”
    这话实属大逆不道。
    只是树底下统共就他们四人,不远处又有阿寻亲自把守着,李白竟也懈怠地没有出言反驳。
    倒是高适找补一句“当今陛下十七岁出任右卫郎将,此后策反羽林军,于唐隆元年诛杀韦后、安乐公主和上官婉儿;先天二年又诛尽太平党羽,赐死公主,可见还是有人主之能的,只是将兵权搁置这许多年,一时兴起就重开天策府,过于儿戏了”
    这话说完,李白和七娘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对他们来说,太平党羽死绝,并不是一纸值得炫耀的功绩。至少小诸葛武珩之死是他们不愿见到的。
    好在高适也并非愚忠之辈,说完这话,自己先觉得别扭地叹了口气。
    王昌龄忽而开口问“天策府重开,陛下自命天策上将,那府中属官呢难道也要效仿太宗设置齐全吗”
    高适苦笑“恐怕是的。”
    不然,只有陛下一个上将军,岂不是放着这等实权官职成了虚名。
    但凡好大喜功之辈,都不会放过这等标榜自身的机会。
    李白不由想到些旁的“我记得天策府内属官官职繁多”
    “正是。其中包括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军谘祭酒、典签、主簿、诸曹参军事等直属属官,除兵事属官之外,还有文学馆名满大唐的十八学士,可谓文武两道人才兼备。”
    王昌龄解释完,似乎怕几人意识不到,重开天策府可能导致势力失衡变迁。
    又补了一句“七娘可知晓十八学士之名”
    七娘幼时便听李白提过一嘴,心中有数,所以才去长安叫杨玉娘教了白鹦鹉这么一句话。
    此刻,为了不被师父怀疑,女郎佯装懵懂摇头“不知道啊,郎君讲讲”
    王昌龄便苦笑着开始报人名。
    文学馆内简直群英荟萃。
    从秦王府属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到文士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国子助教孔颖达等人,围绕着太宗组成了一支豪华班底。其间不乏有几位参军、咨议典签、天策府从事中郎、军谘祭酒文韬武略,兼任了十八学士之一。3
    这十八人论政议典,可谓是太宗时期的智囊团。
    七娘听得无比向往,旁人暂且不论,房谋杜断她总是知晓的。再加上虞世南、孔颖达几位,可都是贞观年间大名鼎鼎的人物啊。
    再一想当今陛下身边环绕的那群走狗,直教人没眼瞧。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毫无可比性嘛。
    拿二者相提并论,都是侮辱了为贞观之治做出贡献的前辈们。
    七娘一脸嫌弃问“陛下不会也要弄个十八学士吧他留在身边的人,早就不剩几个真才了”
    王昌龄与高适对视,无奈一笑,并不说话。
    李白只好叹气解释“原先与你讲过你不听,开元十八学士早就有了。”
    “啊”
    “啊什么啊,上阳宫食象亭,陛下命董萼画像之事我与你提过,忘了吗”
    七娘不吭声,因为她记起来了。
    前些年,师父说陛下命人在上阳宫食象亭给十八个小老头画画像。她没仔细听,还当是什么人体模特图,原来却是为他亲自任命的十八学士造册用的。
    这些人里头,七娘认识的就不多了。只有一个过世的张说,和辞官荣养的贺知章。
    当今陛下将自认为的有才学之士聚集在一处,一一画了像,记录上姓名、表字、爵位、籍贯等,就将活生生的人当成了他集邮的标本。
    这一册集到最后,还要落下“太宗遗风”四个大字。
    七娘听得直牙酸,小声骂骂咧咧道“陛下可真是个学人精,先祖声名显著,便一股脑的什么都学来,只能落得一个四不像,好比东施效颦。”
    对那十八学士也是极大的不尊重。
    李白三人闻言欲言又止。
    七娘眨眼“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贺知章缓行过来,笑吟吟道“说的不错,老夫也在那十八学士之列,听闻与太宗麾下相较长短,真恨不得连夜去取了画像焚毁。”
    外头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还不到正午酷暑残毒时分。贺知章总喜欢这时间出来晒晒太阳。
    老人家缺钙,胳膊腿儿晒着这点阳光便舒服许多。
    七娘听了贺知章的话,却吓得连忙解释“贺阿翁,我不是那个意思。先任张说相公学识如何我也不熟,暂且不论他,但您绝对称得上饱学之士,为人做官更是没得说。”
    贺知章但笑不语。
    七娘一番言论是针对陛下的,他怎会听不出来。
    只是有些话不该敞明了说,以免给她招来祸端。
    混迹官场半生的贺监伸手递了一样东西给七娘,岔开话题“看看这是什么”
    七娘双手接过,掌心是一只封存起来的棉花团,硬邦邦的,像是见过水又晒了许久。
    她不解问“贺阿翁,哪里来的棉花”
    贺知章笑“岭南节度军助皮逻阁相邀五诏首领,一网打尽,六诏合一在即,这是郭子仪带兵归来特意派人送来的南诏树棉。”
    七娘听闻与南诏有关,仔细记下“树棉”
    贺知章点头“此树名唤娑罗树,听郭子仪提起,在南诏十分容易见到。”
    南诏是最早有文字明确记载种植棉花、生产棉布的地区之一。
    汉时,西南边疆著名的贸易城永昌今保山便有不少关于棉纺织物的记载。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兰干细布。
    而贺知章口中的娑罗树,便是长在南诏的一种灌木型多年生棉花品种,因为株型较为高大,株高四米到五米,也被州县百姓叫做“树棉”。
    七娘了解过大唐的棉布现状,看着掌心那一团树棉,念头已动,只面上还做出好奇状“阿翁提到此物,一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注意吧”
    贺知章负手而立,与众人商议起来。
    而今,大唐的棉布应用已经十分普及,这种以棉花制成的纺织物一般被称作“白叠”,因为朝廷规定了寒士着色为白,因而一度挤占了皂布黑布市场。
    但需求是一回事,供应又是另一回事了。
    中原地区的白叠、花叠布因为原料不充分,经常只会被制成手巾。而在同一时期的南诏,棉布已经普遍用作衣料了。
    因而,中原棉布仍然处在一个供不应求的阶段。
    这个阶段持续许久,要一直到宋元两朝,才会因为棉花的广泛种植,从上至下地将棉纺织物普及。
    七娘试探着问“您是想把树棉给引来岭南试种植”
    岭南气候条件与之相仿,若能成功,才好推广至别处。
    贺知章点头应是,所想与七娘不谋而合。
    七娘闻言,自然双手双脚赞成。即便树棉不能大范围种植,她也会想法子从南诏薅羊毛的。
    只有足够多的羊毛,才能叫李隆基心动生起贪念。这样一来,想在南诏国土源源不断获取资源,就得给她这个有用之人随便封个一官半职,以便在皮逻阁眼皮子底下行事。
    天策府内的长史之流,七娘是暂且不敢想的。
    只能打主意在各曹参军上头。
    除过辅助户籍书佐的户曹参军之外,功、仓、兵、铠、士五曹参军,都有她可以做到的大把事情。换言之,七娘是要用足够诱使帝王的利益,来换取最高军事指挥处的一定话语权。
    至少,要方便她在外头狐假虎威。
    棉花在往后的各朝各代都是重中之重,甚至后人有因棉花引起战争无数,于是,帝国昌盛的延续常与此物挂钩。
    七娘打算先用“棉花帝国”的饵,来试着钓钓李隆基这条鱼。
    于是笑着开口道“贺阿翁叫我瞧这些,可是寻对人了。要是我阿耶,指不定叫咱们攻下南诏国。”
    这话逗得其余几人大笑起来。李白也好笑地隔空点着七娘。
    七娘见铺垫的差不多了,提出要求“种地我确实在行。不过,得要去南诏实地瞧过才行。正巧近日宁氏一族要前往,我跟着宁十四一道,大家也可以放心。”,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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