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琼华楼上下两层灯火通明。
    岑老今日将自己的好友全都请了过来,在一楼大厅内摆了十桌。
    楼上几个雅间则用来招待亲友。
    这些年,岑老孤身一人,却没少参加朋友家里红白喜事。
    说句不怕人笑的话,这么多年,光是随礼都随出去不少钱了。
    今天终于自家有这么大的喜事儿,岑老自然要好好张罗一下。
    朋友们自然也都十分捧场,但凡能到的,全都亲自到场。
    几个因故不能来的,也派了家人送来贺礼和礼金。
    岑老带着游彬和叶大嫂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大家进门都连声道贺。
    几位关系好的老友更是激动得眼含热泪。
    比起叶大嫂在厨艺比试中取得的成就,更让他们更欣喜的,是岑老的晚年终于有儿孙能够依靠,而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
    等到客人到齐,大家纷纷落座之后,后厨开始上菜,岑老则一直端着酒杯满大厅地晃,到各桌同别人说话,喝酒。
    叶大嫂则负责招待二楼的客人。
    二楼除了自家人,还有叶庆山一家,饺子馆的几个帮厨,甚至连吕娘子都来捧场了,让叶大嫂十分意外。
    吕娘子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来了就直接坐在了叶二嫂身边,说好明日陪她一起去段家商量做衣裳的事儿。
    “今天段夫人和段大姑娘在宫中看到女王身上的衣服,喜欢得不得了。
    “还有好多人都来问我,女王身上的衣服是找谁做的。
    “要不是我说你今晚没空,段夫人都恨不得让你立刻过去呢!
    “我跟她约好了明天上午,到时候我陪你一起过去。”
    “多谢吕娘子。”叶二嫂没想到吕娘子居然这么热情,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吕娘子紧接着问:“叶二嫂,你真不准备来城里做事么?
    “你如今刚有了些名气,可要抓住机会啊!”
    叶二嫂倒是也想,但是又有点舍不下家里三个孩子。
    “那几个绣娘如今都巴不得想跟你一起干呢。
    “你还不知道呢吧?这次女王穿的衣服,不但让大家都交口称赞,甚至还得到了皇上的夸奖。
    “皇上还特意赠送给女王一套官窑的瓷器。
    “京中的官夫人和千金小姐们全都看在眼里,现在大家都在想法子要找你做衣裳呢!
    “要我说,你就不如趁着现在的热度,赶紧雇人先开始绣花,后面再量体裁剪,这样才能保证尽快出成衣,尽快赚钱啊!”
    叶二嫂以前对吕娘子不了解,只知道她是晴天的先生。
    前些天做衣服虽然一直住在吕娘子家,但吕娘子当时几乎天天陪着女王,剩下还要抽时间教导晴天,所以两个人也没什么交集。
    这就导致吕娘子在叶二嫂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是魏先生那种有学问有风骨的文人。
    此时突然听她滔滔不绝地说起生意经,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大嫂刚从隔壁过来,正好听到吕娘子后面说的话,立刻十分赞同地跟着劝道:“弟妹,我觉得吕娘子这话说得有道理。
    “这就跟去年老三弄的那个西洋花纹的积木是一个道理。
    “你想赚钱就得抓紧时间,不然后头很快就会有人模仿起来的。”
    “这……”听得叶大嫂也这样说,叶二嫂才终于认真思考起来。
    吕娘子却被叶大嫂的话吸引了注意,惊喜地问:“年前在京中十分流行,买都买不到的那套积木是你家做的?”
    “是啊,我家老三跟他一个哥们儿一起做的。”
    “我发现你家人都挺有本事啊!”吕娘子道,“你的厨艺这么好,二嫂做衣服做得好,老三家是做木工活做得好。”
    “还不都是为了糊口从小学的么!”叶大嫂谦虚道,“其实这套积木,还是多亏了秦小少爷帮忙。不然就靠他们自己,也弄不出来。”
    “一开始本来是晴天她三叔给她做了一套积木,晴天到了京城看到人家店里卖的积木,觉得还不如她三叔做得好,便想着能不能让她三叔做积木赚钱。
    “她想到这些就跑去问秦小少爷,后来秦小少爷帮着出了个主意,这才做出来那套西洋积木。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吕娘子听得连连点头,扭头看着跟孩子们坐在一起的晴天,满眼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地说,“我果然没看错人,晴天这孩子,脑子就是好使,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等以后晴天长大赚钱了,你就等着享福吧!”
    听得吕娘子这样说,叶三嫂凑过来插嘴道:“都已经享上福了,您瞧我家大嫂这对儿金耳环,就是晴天刚送的呢!”
    叶二嫂也道:“可不是么,晴天这孩子是真贴心。”
    楼上这边聊得热闹,楼下那边,董迅昌也找机会跟游彬聊了起来。
    “大侄子,你看我这酒楼如何啊?”
    “特别好,又大又气派,菜也很好吃。”游彬赶紧夸了几句。
    “那你最近就在家待着呢?想没想过出来做点事啊?”
    “啊?”游彬被董迅昌问得一愣,他暂时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在天津卫待了几个月,手里攒了一点钱,虽然不多,但是他如今也没有什么需要开销的地方。
    京城这边对他来说太过繁华,总让他心里有点害怕和抵触。
    董迅昌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哎,大侄子,你别怪我说。
    “你如今年纪也不大,总在家里待着也不是个事儿。
    “真不如出来找点事做,也累不着,还能赚点钱。”
    游彬被说得有些心动,如今住在家里吃喝都靠岑老,自己手里的钱也着实不多。
    虽说岑老养着他丝毫都不费力,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叶大嫂如今虽然也赚了不少钱,但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如果以后想靠着女儿养老,自己手里肯定还是需要有点钱才好开口。
    “但是我现在这样,出来做事能做啥啊?”游彬有些苦恼。
    他身体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也就做饭这一门手艺。
    但如果让他去别人手底下做事,他心里也挺打怵的。
    董迅昌立刻道:“来我家酒楼做菜啊!
    “你的手艺那是没的说,你身体不好的事儿,我也听老岑说过。
    “你在我这里,想做什么菜做什么菜,累了就歇着。
    “有事儿直接找我,上面绝对没有人对你指手画脚,如何?”
    不得不说,这几个条件一摆出来,游彬是真的心动了。
    见他还有些犹豫,董迅昌又推了一把道:“我跟你爹那么多年的交情了,我也算是看着你长起来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游彬心想也对,过来试试看似乎也没什么,如果实在无法适应再说,都是认识的人,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就在他准备点头同意的时候,岑老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老董头,你又在这儿给我使坏。”
    “你瞎说什么呢!”董迅昌瞪眼,“我看你这老头子是喝多了。”
    游彬也赶紧帮着解释道:“爹,董叔跟我说事儿呢,想让我来他这里做事。”
    “还说不是使坏!”岑老瞪眼,“我儿子为啥要上你的酒楼做饭?”
    “谁让你家没有酒楼呢!”董迅昌笑着说。
    “显你有酒楼了!”岑老气道,“不就是个酒楼么,什么大不了的,我儿子要是想做,我立刻就开一个!”
    “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可就等着了!”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头说着说着又斗起嘴来。
    游彬还没见过他俩这阵仗,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今天大厅人多,很多又都是两个人的老朋友了。
    于是很快就有人过来把两个人拉走喝酒去了。
    “今天大喜的日子,你们两个在这里啰嗦什么,赶紧去喝酒,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可不是么,咱们这帮师兄弟好几年都没聚这么齐了。”
    “当年咱们一起做学徒的时候,你们俩就总拌嘴,这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要不怎么叫老小孩呢!”
    董迅昌闻言道:“切,说得好像你们还年轻一样。”
    “就是,虽然你们是师弟,但也都是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了。
    “活到这个岁数,差几岁还能有什么区别。”
    大家闻言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指着他俩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岑师兄和董师兄就是这样。
    “只有他俩的时候就知道斗嘴,但只要有别人在,他俩就立刻一致对外了。”
    几个老头说着说着就聊起了以前学徒时候的事儿,感慨万千,很快又开始喝起酒来。
    游彬受不了人多的地方,尤其他认识的人此时一个都不在身边,眼瞅着要有人过来找他说话,他就赶紧跑到楼上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自己待着了。
    此时楼上的客人都吃得差不多开始陆续告辞。
    叶大嫂接连送走好几拨客人之后,这才抽出空来去查看岑老的情况。
    结果过来一看,一桌子几个老头全都喝多了,此时一个个面红耳赤正在吵吵当年师父最偏心谁。
    叶大嫂赶紧出去招呼跟着几位老头来的随从或是车夫进来,看着他们一一把人领走才放下心来。
    很快,桌上就只剩下岑老和董大厨了。
    其他人一走,他俩很快就又呛呛上了。
    叶大嫂赶紧把董大厨的徒孙招呼过来,让他们赶紧把人扶走。
    岑老这边她本来想找石雷和孟钰,结果找了一圈没见到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俩都去送喝醉的客人了。
    叶大嫂没法子,只得麻烦伙计上楼把叶老大叫下来,让他看着点儿岑老,自己还要去送其他客人。
    叶大嫂忙得焦头烂额,忍不住小声跟叶老大抱怨道:“我爹也真是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不能帮忙送客也就算了,也不知道看着点儿老爷子。”
    叶老大立刻劝道:“岳父如今能正常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指望他什么?
    “有什么事咱们多担待点儿就是了。”
    叶大嫂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如果她爹现在还是疯疯癫癫的,难道还能不认他不管他么?
    他如今虽然帮不上忙,但也不会给大家添乱,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你说得对,是我要求太多了。”听了叶大哥的话,叶大嫂很快就想通了,继续送客人去了。
    等把所有客人送走,都已经是亥正时分了。
    叶家几个孩子早都在楼上睡得东倒西歪了。
    好在石雷和孟钰此时赶了回来。
    叶大嫂让他俩照顾着岑老和游彬,其他人则或是背着或是抱着,把孩子们都带回饺子馆,放在西屋炕上让他们继续睡。
    叶老太太原本还说,让叶老大一家三口直接回岑府便是。
    琼华楼离饺子馆也不是很远,大家早都认识路了,没必要送来送去。
    但是叶大嫂还是不放心,坚持跟着大家一起回了饺子馆,看着家里人都安顿好了这才离开。
    叶老大赶着车,叶大嫂也没进去,而是抱着熟睡的晴天坐在他身边。
    此时街上的人和车没有白天那么多,所以叶大嫂便大着胆子将脑袋靠在了叶老大的肩上。
    叶老大往下缩了缩身子,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他关切地问:“累坏了吧?”
    “虽然累,但是心里头高兴。”
    从天不亮到现在,叶大嫂一整天都在忙碌,感觉此时才终于有了片刻宁静。
    “那可不么!”叶老大自然也替她高兴,“我媳妇可真是太争气了!”
    一家三口回到家,叶大嫂把晴天放在床上,自己也随便洗漱了一番便速速睡下了。
    她这一天是着实累坏了。
    叶老大在偏厦中冲了个凉,一边擦着身上的水一边回屋,就看到媳妇和闺女头靠头睡得特香。
    他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心中思绪万千。
    媳妇是越来越有本事了,他这个当夫君的,也不能总这样混日子吧?
    虽说他也不是不赚钱,叶大嫂也从未表示过不满。
    但叶老大还是担心,如果以后收入差距越来越大的话,会不会影响夫妻俩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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