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纪事 作者:冻顶乌龙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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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末,乾清内。

    康熙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给自己请安的胤褆,开口语气淡淡问道,“这些日子胤礽如何?”

    胤褆没想到在自己请安之后,汗阿玛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胤礽,这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他是大清的大阿哥,皇长子,直郡王,任谁看来都是风光无限的,但是只有胤褆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中永远都有一个越不过的人——胤礽。康熙对于自己的宠爱源自于自己的努力,直郡王这个头衔也是自己在战场上厮杀朝堂上勤勉换来的。可是胤礽呢?一生下就得尽汗阿玛的无限宠爱,衣食住行,康熙无不亲力亲为,甚至于在外出巡也因为想念胤礽而让他送他穿过的衣裳来睹物思人。至于爵位,直郡王又怎样,胤礽甚至在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日后的帝国继承人。这样的对比,让胤褆如何不妒如何不恨?

    只是这样的妒恨,胤褆长久以来只能埋在心里,不敢在康熙面前展露分毫,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展露分毫,还得逼着自己忍着心中的怄与自己最讨厌的弟弟表现兄友弟恭。

    但是这一次的太子被废,却让胤褆觉得笼罩在自己头顶几十年的云都散了,每日每日,胤褆再也没有觉得心情像现在这样好过。汗阿玛说自己不配当太子又怎样,日久见人心,没有了胤礽,汗阿玛总有一日能看到自己的好。胤礽风光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一个阶下囚再也没有了出头之日?

    但是胤褆千算万算仍旧没有想到,康熙在今时今日仍旧会挂念着胤礽,有那么一瞬间,胤褆的拳头紧了紧,但很快,他就调整好情绪恭敬答道,“回汗阿玛的话,胤礽这段时间时好时坏。”

    康熙的语气还是那样的波澜不兴,“哦?怎么个时好时坏法?”

    胤褆答道,“回汗阿玛的话儿,胤礽好的时候静默不语,坏的时候便口无遮拦肆意咒骂他人,让整个上驷院当差的人都苦不堪言,实在是有辱皇室威严。”

    说这话的时候,胤褆小心地打量着康熙的神色,见到康熙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耐顿时心中一喜,跪着上前两步道,“儿臣见胤礽这样心中也不甚好受,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室威严不容这样折损,儿臣恳请汗阿玛允许儿臣对胤礽严加管束。”

    “你想怎么严加管束?”在胤褆看不见的地方,康熙那因为小中风而有些颤抖的手此时抖得更加厉害了,“你可还记得,他是你二弟?”

    “儿臣自是不敢忘。”胤褆因着康熙的问话心头一跳,但是想到之前康熙斥责胤礽的条条款款,无一不是明指胤礽不忠不义不孝,这相当于以后胤礽都没有了出头之日,于是胆子又壮了起来,“但是依照胤礽之前的所作所为,若是过于优待只会引起他人非议,于汗阿玛英名有损呐!”

    胤褆说这话的时候面色诚恳,字字真诚,康熙听了,也只是闭上了眼睛,未再说话。

    胤褆见状,又上前两步,凑到康熙身边小声道,“儿臣亦知胤礽所行卑污,大失人心,亦有负汗阿玛多年来对他的悉心教诲,胤礽不知悔改忤逆君父,所图不轨,实乃不忠不孝不义之徒。如今行为癫狂愈甚,可见日后必是麻烦不断。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汗阿玛之手,儿臣愿为代劳。”

    康熙闭着的眼在胤褆话音刚落时陡然睁开,直直地看向胤褆,许久,弯下腰贴着胤褆的耳朵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你要替朕杀了胤礽?你开口说你要去杀了你的弟弟?”

    康熙语速虽慢,但是那语气之中的森然之意却让胤褆忽地打了个寒颤,脸色也僵住了,“儿臣……儿臣……儿臣只是为解汗阿玛之忧……”

    “解朕之忧?解朕之忧?”康熙一边呢喃着这句话一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胤褆,最后笑了起来,“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真是弟弟们的好兄长啊,居然想杀自己的亲弟弟——”说到这里康熙勃然变色,一脚将胤褆踹翻在地,“畜生!你这个畜生!你的心是不是让狗给吃了?竟然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竟自愿动手诛杀自己的兄弟!这是人说的话吗?咹?!”

    胤褆被暴怒的康熙吓呆了,好一会儿才连滚带爬地去抱住康熙的腿,“汗阿玛息怒,汗阿玛息怒,儿臣只是想为汗阿玛解忧而已,并无他意啊!”

    “并无他意?”康熙抬脚踢开胤褆,冷笑道,“你所图所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你是准备打着为朕解忧的旗号除去你的眼中钉中刺然后等着登上太子之位呢!”

    心中所念所想是一回事,被康熙这样赤|裸地说出来又是另外一件事,这样一句话足以让胤褆的脸刹地一下变得一片惨白,而后便是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汗阿玛明鉴,儿臣绝无此意。儿臣自知天资愚钝,不足良多,只愿勤能补拙为汗阿玛分忧,为朝廷分忧,绝不敢有非分之想。诸位兄弟之中,比儿臣优秀的大有人在。比如八弟,就有相面人张明德相过后言八弟日后必定大贵,八弟也的确备受众人称赞,若汗阿玛立八弟为太子,必定众望所归……”

    “朕立谁做太子要听一个相面人的话?”康熙冷哼一声打断了胤褆的话,“你们这些皇阿哥平日里读圣贤书,如今倒是一个个追捧起这样玩弄歪门左道的术士来了!哼,真是好出息啊!”

    胤褆辩解道,“汗阿玛,张明德此人的确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儿臣——”

    “你给朕闭嘴!”康熙喝止胤褆,对梁九功吩咐道,“将众阿哥召至此处,朕有话要说。”

    “嗻。”梁九功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康熙冷冷地看了胤褆一眼,“你给朕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胤褆一张脸又青又白,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静静地跪在了一旁。

    有了康熙的谕旨,诸位阿哥们来的很快,大家在乾清前碰好头后一同走了进来,一抬眼便都看见了跪在那里的胤褆,不过也就是呼吸间的功夫,大家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般跪下给康熙请安,“儿臣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吉祥。”

    这次坐在榻上的康熙一反常态地没有叫起,只冷哼了一声,“吉祥?不敢当,有这样好的儿子,朕可吉祥不起来!”

    康熙这阳怪气的话让大家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口,皆老老实实跪在那里不做声。

    康熙用杯盖拂了拂杯子里的茶叶,喝了一口后才开口道,“胤褆。”

    “儿臣在。”胤褆如今心中惴惴,上前磕头应了一声。

    “将你刚刚同朕说的话说给你的兄弟们听听。”康熙说道。

    胤褆一愣,面露恳求,“汗阿玛……”

    “怎么?不想说?”康熙看向胤褆,眼神冰冷,“刚刚不是还说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么?怎么这会儿就哑巴了呢?”说着康熙站起身,在跪了一地的儿子们面前踱着步子,“成,你不想说,朕替你说。”

    “汗阿玛——”胤褆忽地叫出声,语气之中的恳求溢于言表。

    康熙未停下,继续开口说道,“咱们的直郡王,朕的长子,你们的大哥,就在刚刚,言辞恳切地对朕说,胤礽所行卑污,不忠不孝不义,他愿为朕解忧亲手诛杀胤礽!”康熙说到这里火又起来了,“多么体贴的一个儿子啊,为了讨朕‘欢心’,竟连自己的兄弟都能说杀就杀,好,真是好!”

    康熙这一席话震得诸位阿哥都变了脸色,但是还是一齐伏在地上道,“汗阿玛息怒。”

    “息怒?朕何怒之有?朕该高兴才是!”康熙脸上虽是笑着的,可是眼中一片冷然,“朕自你们开蒙起,为你们请文武师傅悉心教导你们。这么多年,朕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们将师傅教给你们的东西都喂进狗肚子里去了!什么礼义廉耻兄弟友爱你们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心狠手辣手足相残倒是铭记于心!是不是?咹?”

    一众阿哥被康熙骂的狗血喷头,一个个磕头不止,“汗阿玛息怒,汗阿玛息怒……”

    康熙咆哮了一通,然后坐下来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胤褆为人凶顽愚昧,不知义理,竟思杀害胤礽,其时但知逞其凶恶,其暇计及于朕躬有碍否耶?似此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之人,洵为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也。”说完康熙叹了一口气,“胤褆眼中无君父兄弟,朕却依旧顾念父子之情,自今日起,着胤褆于直郡王府中闭门思过,望伊诚心悔过,不再多生事端。”

    胤褆此时的表情很奇怪,明明双手紧握成全青筋毕现,但脸上还是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康熙话音一落,胤褆便磕了个头,“儿臣遵旨,儿臣谢汗阿玛仁慈。”

    康熙此时不再看胤褆,而将目光转向了其余的儿子们身上,语气有些疲惫,“本月之内,十八阿哥病亡,又有胤礽之事,桩桩件件皆使朕心伤不已,尔等宣仰体朕心,务存宽厚,安静守分,勿与诸事,兢兢业业,各慎厥行。”

    一众阿哥再度磕头应道,“儿臣谨遵汗阿玛懿旨。”

    康熙揉了揉鼻梁,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一众人跪安后,康熙又将胤禩留下了。

    走出乾清,胤祯正同胤禛商量待会儿一块儿去给德妃请安,落后一步走出来的胤禟远远地唤住他,“十四弟。”

    两人一同停下脚步,胤祯看向胤禟,客气地笑笑,“九哥。”

    胤禟走上前,看着胤祯道,“不知道十四弟待会儿可有空?”

    胤祯想也没想开口道,“现下正打算同四哥去给我额娘请安。”

    “哦,这样……”胤禟沉吟了一下,又开口相邀道,“前几日我酒楼来了一位善做江浙菜的厨子。若是十四弟待会儿出的话,不若去我酒楼小酌两杯,尝尝这新来的厨子的手艺?”说着又看向胤禛,“四哥也一块儿来吧?”

    胤祯还未开口,胤禛首先婉拒道,“多谢九弟,只是待会儿我给额娘请完安后还有户部的差事要办,实在难有闲余去与九弟聚一聚。”

    胤禟请胤禛也就只是顺便,见胤禛拒绝,胤禟也无所谓,只笑笑道,“那可真是不凑巧。不若等四哥有空了,再来弟弟酒楼坐坐。”说着看向胤祯,“那到时候十四弟便来吧,我让厨子炒几个你喜欢吃的菜。”

    胤祯此时也歉然笑笑,“真是对不住九哥,今儿临出门的时候弘春身子有些不爽利,今儿一整天我心里都不踏实,便想着同额娘请了安之后便回府瞧瞧弘春,所以……”

    胤祯话未说完,但已明白地拒绝了胤禟,那么一瞬间,胤禟的表情有些僵,而后又露出那热情又疏离的笑,“可见我今日是不赶巧了,竟都是没空的。也罢,你们各都有要事,我也不强求了,下回再聚吧。”

    胤禛兄弟二人又是一番歉意后才与胤禟告别。

    胤禛同十四一同走往永和,路上胤禛几次欲言又止。

    十四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四哥,你是有话要说?”

    “嗯……”胤禛还是有些犹豫。

    十四安抚一笑,“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可明说的,四哥何须这样犹犹豫豫?”

    胤禛心中惦念一件事情也已良久,这次好容易碰着和十四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见十四态度这样坦然,最终还是决定问出在自己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十四弟,你知道,十三弟是怎么回事儿吗?”

    “十三哥?”胤祯愣了一下。

    胤禛低声开口解释道,“虽说此次废太子之事,在回京途中同行的阿哥除了大哥之外皆被拘禁看管起来,可是回京之后陆陆续续都已解了禁,只有十三弟,至今还被留在他的府邸中不许出来也不许人去探望。这……十四弟可知这其中原因?”

    是了,那个时候废太子之时,康熙怕有人裹乱,索将所有阿哥除了胤褆之外都看管了起来,除了胤祯在途中就被解了禁,其余阿哥最迟不过回京后也一一得了自由,只有胤祥,依旧被康熙关在十三阿哥府不准出来。虽没有出现后世传言说十三阿哥被圈禁在养蜂夹道的事儿,可是自康熙回京起,便对胤祥不闻不问,好似忘记了这个自己曾经非常宠爱的儿子似地。

    对此,胤祯也有些丈二和尚不着头脑,面对着胤禛的询问,十四有些歉意,“这事儿,我也犯嘀咕,在回京途中,出了那样的事情,大家都胆战心惊,深怕惹上什么麻烦,可虽是这样,若是有什么大的消息的话,还是会传出风声来的。可是那时候,十三哥与我们一样被分开拘禁在各自帐子里,也没听到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后来大家一一解禁,偏生没有十三哥的份儿,我也曾心中疑惑去打听过,可是外围的人不知道,汗阿玛身边的人我也不敢问的太明白。倒是有次碰见梁九功的时候旁敲侧击的问过,他表现得讳莫如深。偶尔我在汗阿玛面前有意无意提起十三哥的时候,汗阿玛次次都当做没听到一般略过了十三哥的事儿。所以……这真是无从知晓原因何在了。”

    听了十四的话,胤禛的眉头皱了起来,许久才开口道,“算了,汗阿玛如此做自然是有他的理由,我们多打听反倒会惹汗阿玛不悦,对十三弟也没什么好处。如今只是禁在府中,并无别的事情,还是静观其变吧。”

    十四附和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胤禛想想又道,“那个九弟……此时情况特殊,若是能不去,还是不要去了吧。”

    胤禛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十四倒是听明白了,“四哥,我省得的,汗阿玛这些日子心中郁结难舒,我即便是无法为汗阿玛解忧,也断没有给他添堵的道理。”

    “你能这样想便很好。”胤禛满意了,“咱们做儿子做臣子的,谨守自己本分才是最紧要的,旁的不该想的都别去多想。”

    “我知道。”十四明白胤禛这是在给自己提醒,毕竟自胤礽被废后,康熙对于他的宠爱重视有目共睹,胤禛怕十四会飘飘然生出别的心思也是理所当然的。

    十四答应的痛快,胤禛也很是欣慰,“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没谱儿的人,但是我做兄长的,总还是要提醒提醒你才是。”

    总结似地说了这一句话后胤禛便岔开了话题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儿,兄弟两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气氛融洽。

    因着张明德的案子,胤禩等人这几日倒是消停不少,不过这事儿也和胤祯没什么关系,他现在是打定主意和胤禛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闷头干活儿,闲事不管。

    之前和康熙说的招一些人准备留洋的事情进行的很是顺利,胤祯连着好几日都泡在康熙特别开出来的洋务学堂里。

    这日胤祯去康熙那儿述完差,刚刚走到门口准备上马车回府的时候,又被人叫住了。

    胤祯看着另辆马车里的人,表情有些惊讶,“九哥?还没走?”

    胤禟从马车上下来,脸上带着笑走到胤祯身边,“走都走了一半儿了,但是酒楼里来人禀告说寻得了一坛上好的桃花酒。我总记得你便很是偏爱这种酒,想着上回约你去尝尝我酒楼新来厨子的手艺也没约成,于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又来请你了。”胤禟看胤祯张嘴想要说话,先一步拿起扇子作势在胤祯面前抵了抵,“可别再说府里有事儿了,我刚刚差人给弘春弘明送了点心去,你府上可一切都好。”

    胤禟都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胤祯觉着再拒绝便没意思了,于是客套笑笑,“那恭敬不如从命,走吧。”

    抵不过胤禟的热情,胤祯被拉着与他共乘一辆马车。

    当鼻间再度充斥着那独特的熏香味的时候,胤祯觉得既陌生又熟悉,甚至还带上了点点的不自然。以前同胤禟待在一起,总能叽叽咕咕不停地说话,有的时候胤禟嫌聒噪了用扇柄敲胤祯脑袋了他都不一定停的下来。可是到了现在,胤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车厢内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胤禟率先打破沉默,“说起来,自你从塞外回来,咱们兄弟还未好好聚过呢。”

    胤祯抿嘴笑笑,“大家都忙于办汗阿玛吩咐的差事,自是难得有空闲聚到一块儿去。”

    这样一句话,让胤禟的表情僵了一下,而后才恢复过来,“也是,如今情势这样,的确是有的忙。”

    胤祯又答,“九哥说的事。”

    如是三番,长袖善舞如胤禟也再说不出什么闲聊的话来,两人便这样相对无语地一路坐到了胤禟的酒楼。

    走进酒楼里,那个跑堂赶紧迎上来,“九爷吉祥,十四爷吉祥,奴才给二位请安了。”

    胤禟应了一声,“都准备好了没有?”

    “就等着主子们来呢。”跑堂利索地带着胤禟胤祯往楼上走,间或还不忘同胤祯寒暄两句,“倒是许久没见着十四爷来咱们楼里坐坐了。”

    胤祯温和一笑,“事儿忙,不得空。”

    在这种迎来送往的酒楼里干活儿的,就没有不会察言观色的,听出了胤祯语气里的淡漠,那跑堂的也不再多问,只笑笑道,“最近咱们楼里来了新厨子,若是十四爷得空倒不妨来咱们这儿尝尝新口味。”

    胤祯点点头,“嗯。”

    胤禟看着胤祯那不咸不淡的样子心里不痛快,等到进了厢房,扔了一小块儿碎银子在那跑堂的怀里,“偏你话最多,吩咐下去,让厨房里动作快着点儿。”

    “嗻。”得了赏的跑堂脸笑成了一朵花,痛快地应了一声又给两人倒上了茶之后便出去了,临走时还贴心地为二人关上了门。

    胤禟看着胤祯坐在那里静静地喝茶的样子,心里一阵烦躁,深吸一口气后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想吃的江浙菜没有?若是有我便让人吩咐后面做。”

    胤祯摇摇头,“九哥,不用麻烦了。”

    还是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胤禟却觉得被噎的难受,端起茶盅大大地喝了一口茶,却又被烫的摔了杯子,茶水茶叶泼了一身,虽然在外面伺候着的跑堂听到动静便动作迅速地跑进来收拾了起来,但架不住胤禟心里本身就憋着火,只见胤禟霍地站起身冲那跑堂踹了一脚,“作死的奴才,上这样烫的茶水给爷,是想烫死爷吗?”

    跑堂的心里也暗叫倒霉,刚刚才得了银子,这会儿却得了一脚狠踹,只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是奴才该死,九阿哥息怒,九阿哥息怒。”

    胤禟心中气未平,又骂道,“平日里你们也是这样招呼楼里的客人的?你当别人都是铜嘴铁舌是吧?”

    那跑堂的被胤禟吓得瑟瑟发抖,不停地磕头。

    胤祯哪里看不出来胤禟这是在迁怒,想想还是上前拉住胤禟,“九哥,算了,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这湿乎乎地贴在身上也不舒服呢。”

    有了胤祯的开口,胤禟这心里算是舒服了一点,临去换衣裳之前还狠狠地剜了那跑堂一眼,“今儿算你走运,有十四阿哥给你求情,日后再有这毛毛躁躁的时候,看爷怎么收拾你!”

    “奴才明白,奴才谢十四阿哥,奴才一定谨记主子教诲,再不敢犯了。”那跑堂的赶紧一串又是感激又是保证的话从嘴巴里冒了出来。

    胤禟去换衣裳,这事儿也算是了了,胤祯温声对那跑堂道,“把这儿收拾干净了再去倒一杯茶来罢。”

    “嗻。”这回跑堂的不敢再废话,应了一声就带着那被胤禟跌在地上的茶具退了出去,不多一会儿又上了新茶过来。

    胤祯独自在那儿品着茶,等着胤禟回来。但是最后先来的倒是酒楼里新来的厨子做的菜,足足上了六七道之后胤禟才姗姗来迟。

    胤禟看着桌上那未动分毫的菜,语气有些责怪,“怎么不动筷子?我不再你便先吃就是了,咱们兄弟之间还需要这样客气?”

    或许这几年间胤祯与胤禟之间冷淡到近乎于没有的来往让胤祯太过记忆犹新,如今胤禟又变得比之前两人交好的时候还要热情三分,这倒让胤祯觉着浑身不自在,表情有些不自然地道,“哪有主家不在我先动筷子的道理?再者,也没有等多久。”

    也不知道胤禟去换衣服的时候是不是还去做了个心理辅导,这一次,面对胤祯这样客客气气的话,倒是脸色一点儿没变,还是那样和和气气地坐到了胤祯身边为他倒酒夹菜。

    老实说,若是没有这几年的事情,胤祯或许还能像过去一样同胤禟亲近依赖,可是时间到了现在,胤祯再也没有心力和胤禟这样假装亲兄热弟了。

    两三杯酒后,胤祯终是没忍住,开口道,“九哥今儿找弟弟,是不是有什么事?”

    胤禟则笑道,“请你吃饭还非要有什么正事不成?原先你可没少蹭着我请你吃饭呢。”

    胤祯笑笑,“那会儿小,不懂事,全仗着九哥包容我。”

    胤禟听了笑骂道,“这样说着倒显得我舍不得那几桌酒席似地!你是我弟弟,想让我请多少次不行?”说着胤禟又状似不经意道,“便是八哥都老念叨着咱们的小十四一长大了便越发像四哥了,见天儿地忙着公务,兄弟之间便是想闲聊几句亲近亲近都不成。”

    胤祯眼睛盯着自己瓷碗中的那些珍珠丸子,语气淡淡,“弟弟年轻手生,办汗阿玛给的差事总是不如哥哥们熟练有经验,少不得小小心心谨谨慎慎,往往办完一件事儿少不得要花比别人多的时间。再者,虽说没有闲暇时光与兄弟们相聚,不过日日上朝去汗阿玛那儿议事总是要见着的,哥哥弟弟们状况如何,倒也是清清楚楚的。”

    胤祯的话让胤禟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但脸上还是带着笑,“这平日里的三言两语总是比不过兄弟们聚在一起聊得尽兴。说起来,过些日子便是老十的生辰了,十四弟倒可趁着这个机会来与哥哥们好好聚聚,如何?”

    胤祯眉头微皱了一下,旋即又有些歉意地笑笑,“这倒真是不凑巧了,今日听着汗阿玛的意思,下月似是要派我出京办差,怕是去不了十哥的生辰宴了。”

    这样直白的拒绝终于让胤禟的耐心耗尽,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冷笑一声,“瞧着十四弟便是要同我们一刀两断了?”

    胤祯平静地看着胤禟,“九哥这说的是什么话?”

    胤禟看着胤祯,笑的有些嘲讽,“什么话?实话!怕是今日我请十四阿哥来吃饭,十四阿哥心中也是不情不愿的吧?坐在这凳子上都觉着如坐针毡吧?十——”

    胤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胤祯打断,“九哥,对着你,我也不愿意装样。这几年,你我二人的关心如何,我们彼此再也清楚不过。现如今九哥这样热情的待我,弟弟真是一头雾水。若是九哥有什么事要弟弟帮忙,只管说出来,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胤禟听到胤祯这样挑明来说,于是也不含含糊糊了,直接说道,“我别的不要求你,只一条,日后别再那样远着八哥,四十二年之前你同八哥是怎样,日后你还同八哥是怎样。”

    胤祯看着胤禟,一字一句轻声道,“可是,我不是四十二年之前的十四阿哥,这个,九哥不是很清楚吗?”

    “我当然清楚。”胤禟的表情有些烦躁,他压低了嗓子冲胤祯说道,“可是,在其他人眼里,你还是汗阿玛的儿子,大清的皇子,其他兄弟的十四弟十四哥。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聪明,这几年居然与胤礽走的那样近,旁的时候我也随便你如何。可是现在胤礽下场如何你也见到了,难道你要一条道走到黑吗?你有那样傻,可我不能看着十四弟落得胤礽那样被圈一辈子的下场!你明不明白?”

    胤祯明白,当然明白,胤禟觉着胤禩登上储君之位以至日后得登大宝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等到新君即位,自己这样的‘前太子党’能有个什么好下场?胤禟终是放不下自己,他眼里的关心是真的,焦急也是真的。但是,胤祯知道的,明白的,胤禟却不知道,不明白。胤祯也太明白,依着胤禟这样对胤禩狂热追随的心态,就算自己说胤禩日后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话,他也不会相信,没准儿还会同自己翻脸,有的时候胤祯想想,胤禟的怒气,究竟是不能接受胤禩失败多一点,还是不能接受他自己作出的选择多一点?

    胤祯细细地看着胤禟那顾盼神飞的眉眼,脑中不由得想起自己初来大清回到京城后和胤禟相交的那些日子,眼里慢慢地多了些柔软,多了些温度。胤祯伸手握住胤禟的手,温声道,“九哥,现在这样的态势,一动不如一静,汗阿玛为着十八弟与二哥的事儿伤神忧心,必不希望再横生什么枝节,任何多余的动作只会引起汗阿玛的不悦而已。二哥他是汗阿玛一手带大,悉心栽培的储君,汗阿玛心中对二哥的感情,只会比我们想的要深,不会比我们想的浅,所以——”

    胤祯话还未说完,胤禟便甩开了胤祯的手,语气有说不出来的不解与愤怒,“我就不明白,你究竟是喝了胤礽给你灌了什么**汤了?他都落到如此地步,你还对他不离不弃,难道你还巴望着他会被汗阿玛复立吗?我明着告诉你,不可能!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八哥丰神清逸,仁义敦厚,朝中上下无不交口称赞,汗阿玛焉能不看在眼里不记在心上……”

    胤祯看着侃侃而谈的胤禟,心中莫名浮出一个词——脑残粉。

    这个词儿飘过脑海的时候胤祯有那么一瞬间漏了一丝笑意,但是很快,这样近乎于自娱的心态就被更多的无力感所掩盖。自己说服不了胤禟,胤禟也说服不了自己。这本就是一局死棋。

    思及此,胤祯觉得再坐下去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所以趁着胤禟歇口气的空档站起身,“九哥,时候已经不早了,今儿我还有份明日须得呈给汗阿玛的折子要写,得回府去了。不若下次弟弟做东,请九哥喝几杯吧。”

    胤禟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了这么久,得到的还是胤祯这样的态度,整张脸就变了色,伸手将酒杯拂落地面,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只问十四弟一句话,你还是不改初心?”

    胤祯看着胤禟,叹了一口气,“弟弟的初心只愿所有人都平平安安,从未改过。”

    “好,很好!”胤禟觉着今天简直是媚眼做给了瞎子看,越发显得自己愚蠢透顶,“那我就不拦着十四弟去奔你的锦绣前程了!”说罢背过身显然是赶人了。

    胤祯看着胤禟那死死捏着窗栏的手,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告别,“那弟弟就先走了,九哥若是无事,也早些回府吧。”

    当然胤禟不会回答他,胤祯怔怔地看了胤禟的背影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站立在窗边的胤禟听着胤祯下楼的声音,看着他的身影出现在大街上,最后隐入人群中再也看不见,耳畔回响的是临走时胤祯的那一句‘九哥,你好自为之’。过了许久,胤禟转身掏出那枚印章狠狠地摔了出去。

    那日后,胤禟与胤祯之间的关系又降至了冰点,胤祯也只能苦笑一声,老老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了。

    虽说八阿哥一派很是春风得意了一段时间,随着张明德一案的深入,所有阿哥行为处事又收敛了三分,若无必要,绝对不往一块儿凑,免得被康熙扣上结党的帽子。而原本被众人看好的八阿哥胤禩这些日子过得更不顺遂,几次三番被康熙敲打让他别有不该有的心思。

    但是胤禩没想到这只是他汗阿玛给他上的一点儿开胃菜而已,真正的大餐从九月二十八日那天开始。

    康熙将众皇子拎到面前,拿胤褆做反面教材,再度要求大家收起那些七七八八的小心思,然后话锋一转说到了之前康熙让胤禩办的原内务府总管凌普的案子,老爷子气沉丹田对着胤禩就是一阵猛砸,语气之重让胤禩都有些发懵,先是说胤禩拿着他给的权力给他人作人情,又说‘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一出皇太子矣。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级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

    胤禩被康熙骂的还没回过神来,第二日便收到了康熙送给他的升级惊喜大礼包——胤禩柔奸成,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皆已败露。着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胤禩被康熙这一番话弄得呆愣当场,那边侍卫刚走进来准备带人走,胤禟便扑到了康熙的面前,“汗阿玛,八哥断无此心,臣等愿保之。”

    康熙一向知道胤禟与胤禩交好,见他出来求情也不算太惊讶,问了句,“你愿保?你拿什么保?”

    然后胤祯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胤禟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小瓷瓶,塞子一拔,往嘴边一送,语气无比的大义凛然,“儿臣愿以命保之!”

    说实话,若是胤禟说什么以胤禩的人品行为处事做担保,康熙也就咆哮他两句算了,但是这会儿他居然以命相胁,顿时点燃了康熙的爆点,老爷子一张脸铁青,三步作两步冲到胤禟面前,一脚把胤禟踹翻在地,“你以命保之?朕生你就是为了让你用你的命来威胁朕的?朕倒不知道你对你的八哥如此忠心耿耿矢志不渝,莫不是你指望着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基封你个亲王?”越说康熙怒气值越高,看着胤禟还是一副那样执迷不悟的样子,最终破表,抽过身边侍卫的刀就冲胤禟砍去,“你要死如今就死!免得日后气死了朕!”

    之前看剧本是一回事儿,如今亲临现场又是另外一件事,胤祯还没想明白胤禟怎戏瘾如此之大把自己的戏都给一并演了,那边已经条件反般地上前握住了康熙高举的刀,“汗阿玛息怒——”

    胤禟的亲哥哥五阿哥胤祺也哭着上前抱住了康熙的腿不让他再上前,满口的满语,“汗阿玛,息怒啊,九弟他是糊涂了,汗阿玛不要气坏了身子……”

    后面反应过来的阿哥们也一拥而上,拦着康熙的,将胤禟挡在后面的,再现久违的兄弟情深的场面。

    康熙想要剁了胤禟,也是一时气翻了的冲动之举,有了这么多儿子将他按在原地作缓冲,那股子气也就渐渐回落了。

    但是,胤禟用命相要挟的事儿还是让康熙异常愤怒,命胤祺动手责打了胤禟三十板子之后照旧锁了胤禩后便将众人都轰了出去。

    待胤祯让太医给包扎好伤口出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一张脸惨白,满头冷汗的胤禟被胤祺和胤誐扶着上马车。

    胤祺胤誐看到胤祯皆顿了一下,胤祺开口招呼道,“十四弟。”

    胤祺都开了口,胤祯也不好装作没看到走开,只得上前冲三人拱了拱手,“五哥,九哥,十哥。”

    胤祺点点头,目光停留在胤祯的手上,语气关心,“十四弟的手没什么大碍罢?”

    胤祯挥了挥手,摇摇头,“没事儿,不过是皮伤,太医已经给上了药了,几日便会好。”

    “那就好。”毕竟这是为自己弟弟流的血,胤祺还是挺感激的,“我府上还有些愈合伤口的药膏子,待会儿我差人给你送过去。”

    胤祯摇摇头,“五哥不必麻烦了,只是小伤,不碍事儿。”

    胤祺很坚持,“要的,要的,我瞧着口子不浅呢。”

    其实胤祺脾气很像将他一手带大的老太后,一筋的很,胤祯瞧瞧那冷汗都滴下来的胤禟,知道自己若是再推辞,胤禟还得多受一会儿苦,于是只得应了下来,期间胤禟一直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胤祯瞧着两人将胤禟弄上了马车才离开,走过胤禟马车窗户边上的时候,胤祯顿了一下,轻声道,“保重。”马车内无一丝响动,胤祯抿抿嘴,继续朝前走去。

    车内的胤禟微闭着双眼,手里却紧紧地攥着一枚豁了口的印章。

    两辆马车并肩而行,但一段路后便各奔东西。

    彼此之间虽曾相交,但到底渐行渐远,只望各自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肥肥地一章有木有

    大家都出来晃了一圈有木有

    看完了就赶紧睡吧

    晚安

    谢谢無音狂乱童鞋的地雷

    下章预告

    “朕以为你是一时糊涂对你的弟弟起了杀心,怎知你早已动了手,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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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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