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连着山。那山哪,连绵着往东延伸,那龙尾哪,就是极好的晴天也看不见尽头,层恋叠嶂,陡峭崚嶒,一排高耸入云霄的天然屏障仿佛将南北两边阻隔成老死不相往来,往西,只见那海拔超千米的木兰大山就象是龙头,它伏在那里,头往北拐,东边的龙爪紧贴着龙颈从龙耳边往东拐,形成内弯,那是有近千米高的高山;西边的龙爪往西南方外伸,脚爪着中型的湘垌水库;还有龙须往前耷,形成了许多山嵴与幽谷。
    高山与龙头的木兰大山连接于黄茅凹,它是县内三个镇的交汇点,是各路水源的分水岭,往东的水沿着那龙爪的内弯经蒲垌坑流入蒲垌水库,往西、往北的水都各自汇成了小溪,从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小溪所到之处,吹烟袅袅,零星散落着小村,养活着村庄的人们。那水库的水,通过水利枢纽输送向远方,滋润着沿路的几个镇,发电、灌溉、饮用都源于它的水,它流淌着的是大地的血脉。
    木兰大山的山峰降落二百米的高处有一个托平,缓冲着陡峭的降势,它就象是龙颈,那龙颈宽阔啊,简直可以建造几个大型的飞机场,东西走势呈长条状,听说这里是风水宝地,不知从哪个朝代起,那里就住着人家,并起名叫双德。
    东边龙爪的高山脚下有个村庄叫高垌,那是我的祖居,有一年的清明,我回乡参加祭祖,听说我的七世祖就埋葬在木兰大山那龙颈双德以东的风水宝地里,作为第十六传的我,与七世祖相隔十代,推算也有二百多年的历史,我慨叹古人的智慧,慨叹古人创造出来的风水学,慨叹古人为了造福后代而不遗余力寻找风水宝地的精神。虽然发迹的后人是否源于此处的风水无从考究,但古人给后人所寄予的厚望是实在的。
    沿着山坳往上攀登,到达高山山嵴的延伸,往下看就可以看到那小型的蒲垌水库,水库的尾端,高山与木兰大山相峡的幽谷之底有一个村庄叫蒲垌。再沿着高山往上爬,上到大约海拔六百米处,有一条象粪箕柳条那样的内弯小路,把高山横截开去。
    那里有一个小平台,刚好让人小憩,我背靠着山,往日出的方向远眺,只见右手边是仿似龙身的天然屏障,屏障之内广阔得很,自右往左,一览平川,没有高山阻隔视线,看到的有大块大块等待着春耕的田野、有农田上忙碌的人和牛、有纵横交错成网状的公路小道、有随意错落的村庄、有长满大树的小山丘。随着日照,田野上波光粼粼,那色彩是天然的,是大地的色彩,无需刻意的雕琢和着色,它是一幅洋溢着永恒魅力的田园风光画,这样的画,只有在高山上才能看到。
    顺着山势沿着内弯小路一直朝前走,弯入黄茅凹,踏上木兰大山,顺着山势再弯出,沿坡而上,在海拔八百米处横截着山峦蜿蜒前行,看着下面的水库变换着角度,走到那龙颈,就到了那叫做双德的有二百多户人家的村庄。
    沿海地区不比那内陆,它就近着海平面,一千米的高山也不多见,八百米已是很高的高度。双德,周围的村镇都叫它“小北京”这并不是夸赞它的繁华,而是反衬出它与南方气候极不相称的小世界,特别是冬天它那呼啸的北风和少见的霜雪,南方极为罕见,是县内出了名的高寒山区。有时它奇怪地在云层之上阳光明媚,显出平静之状,可它的下一级山底,却汹涌澎湃得很,顺着蒲垌水库吹来的山风逆流而上,沿着陡峭的深谷,吹散了万丈敞的瀑布,水气夹带着大雾直往上冲,可是,照耀着双德的阳光直把那雾气往下压,那雾气只得在原深谷里翻腾汹涌,人走近那雾气,一股潮湿草木变霉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人不禁打喷啑。由于前方是看不穿透的云雾,那腾云驾雾的感觉直使得双脚发软,心里害怕双脚踏空而掉下万丈深渊,心惊胆战只得往后退。
    我早已闻说地处典型高寒山区,土壤、气候独特的双德,但怎样的一种独特法通过此次祭祖我彻底领略了。步入双德,我一下子懵了,只见田野、鱼塘、水渠、鸡鸭鹅猪牛羊、民房、旱地农作物应有尽有,那极其低矮肥壮的嫩草遍布周围,视野里已隐去了墨绿色的深山野林,取而代之的是一遍青绿,空气清新得很呐,已没有腐草变霉的异味。
    看到这些只有在山脚下才能拥有的田园风光,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记忆,我努力回想着,我今天一直都在登山啊,从我的祖居高垌开始五个多钟头行程十多里路攀登上八百米的高度,是实实在在的,有我的汗流浃背作证,有我被芒叶荆棘刮出血的皮肉作证,也有我的同行者作证。
    按理说山爬得越高就越是险峻,就越是深林密布荆棘丛生,可眼前的事实刚好相反,难道八百米的深谷给填平了而抬高了地平线?难道双德给什么神秘的怪物给打回了八百米以下的地面?一切都不是,又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双德又实实在在的是在那八百米的高处,它又实实在在的是一幅美丽的田园风光画。
    我走到双德的西面边陲,想看看木兰大山背后的风景,可是往下看我看不见田野,看不见村庄,看不见那纵横交错的交通网络。看见的只是对面山山腰至山顶的那部分,或是它深不见底的山谷。往远处眺望,除了山峰还是山峰,这些山峰杂乱无章地竖着,好似一个大迷宫,又好象在争夺着生存的空间。
    我力求想看看木兰大山西边龙爪脚下那个叫湘垌的中型水库,可是前面的山峰弓起得太近了,挡住了视线,无法看到,听说它坝基朝北,象十分庞大的八爪鱼,但它的爪不止八条,可能是十多二十条,分别向东、南、西各个方向延伸开去,水平面所到之处,它的爪伸向山沟、伸向幽谷深处,紧紧地缠绕着山峦,你分不清究竟那一条爪才是它真正的水库尾。它的水被人工开凿的水利沿着木兰大山西面的山脚蜿蜒二十多公里转向北面那耷着的龙须,在那里推动着青铜电站的水轮机。
    晋朝的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述有一渔人偶见一山洞,遂进入,发现了四面环山,居中有“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而双德,它的世外桃源方式奇特得很,难以令人理解,它并不是四面环山,存在于山脚下,而是被那巨龙支撑起了在八百米的高空。东西峭壁,南北山峰林立,它是敞开式的“桃花源”站在东边的边缘,它可以看到八百米的地下,任你在地下天翻地覆金戈铁马擂鼓震天杀戮得鸡犬不宁,它就是在那八百米的高处看着人世间的游戏充耳不闻,它可以往地下看而地下往上看不到它,它犹如屏蔽于高楼大厦的玻璃膜墙内。
    同行者众多父辈中有一名年近六十岁的叔父,他负责担祭品,他妻子的外家就在双德,我们就在他那八十多岁的外母家歇息,他外母非常健谈,耳聪目明,行动自如,是一个矮小婆子。她和我们聊起了往事,她说,六十多年前她是和她哥换亲给换上来的,那时男女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无权过问,须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自己也没有觉得这样好还是不好,反正一辈子就是这样挨过来了,下面山脚也是木兰大山,嫁上这里也是木兰大山。
    随着回娘家省亲次数的增多,因两边家族都有待婚嫁的男女,他们的父母都挑她充当媒婆,于是她就真的做起了媒人婆来,大山脚下东边的高垌、蒲垌,西边的新和,北边的沙底都有她牵线搭配成功的例子,不过所有这些都是二十年前也就是土地落实承包责任制以前也就是说人民公社生产队以前的事了。
    以往交通、通讯都不便,人们囿于大山周围的交往,那做媒人的、那拖儿带女走亲戚还挑着山货礼物的、那捎口信背着行军袋的都穿行于那蜿蜒的山路步履维艰。农村改革后,那些青年男女都外出打工去了,恋爱自由,她这个包办婚姻的媒人婆就彻底失业。年轻一代恐怕连这些翻山越岭穿行于大山脚下各山村的小路也给遗忘了。
    近年来省委反复强调要使所有村委会基本实现村村通公路,木兰大山脚下的行政村正密锣紧鼓地铺混凝土水泥路,近来双德一条自西而上的盘山土路也好象走十公里迷宫似的被开掘了出来,从此这个“世外桃源”开始被世人认识、发掘、投资,1200亩的大肉姜在此被种了出来。大山西边也成了优质矮化的丁香型黄揽基地和野山椒基地,北边利用其箩竹也编织成了蒸笼出口创汇,东边的茶叶也被评为国家级名优产品。大山下的村民真正开始富裕起来了。
    大山下的人勤劳、俭朴、善良,也聪明、好学、上进,而且爱家乡,外出之人永远也会记住自己的根在大山下,他们的心系着家乡的人和事,关心着家乡的发展变化,为了家乡的公益事业他们会一呼百应,凝聚得很。就高垌而言,它属革命老区,高山脚下曾被日本侵略者的飞机轰炸过;改革开放之初,旅居加拿大、香港的家乡人捐资在高垌小学兴建了陈啟然教学楼;恢复高考后人才辈出,学业有成而户口外迁的就有一批人,其中大学生也有十多个;参加工作的人中有科长、镇长、局长,有一般干部,有做生意外出的,有企业界人士除了政府出资建公路通往高垌行政村外,那些高垌的游子们还和家乡村民一道自发捐资兴建了一条近三公里长的山村混凝土乡道
    木兰大山下正悄然的变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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