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归家,谢拾再度成为全家人的中心。饭桌上吃顿饭,上至爷奶下至两位姐姐都争相替他夹菜,誓要将“饿瘦”的他给补回来。
    得了县案首,他在家中的地位俨然进一步提高,简直被全家人当文曲星一样供了起来,偶尔想替家里人搭把手干活,都被毫不客气赶到一边“去去去,你安安心心备考就是了,这拿笔的手哪能干粗活”
    如此关怀持续数日,谢拾好容易才找到单独相处的空隙,避开其他人,悄悄将惊鸿记卖出的好消息告知二姐谢兰。
    谢兰大吃一惊。
    临行前谢拾的确说过到了县里要替她推销推销惊鸿记,谢兰却没抱多少希望。
    无名之人,初创之作,入得谁眼
    只是见谢拾满腔期待,谢兰难免受他感染。仔细一想,试一试倒也无妨。不过她特意叮嘱谢拾,无论如何不能耽误县试。
    如今的结果却令她难以置信。
    只是试一试,真就成功了
    “此事当真让你办成了”
    她尚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那还能有假”谢拾唇角止不住上扬,又拿出包好的铜钱,“这是惊鸿记赚的一百文,我特意替二姐原模原样带了回来。”
    难得自家二姐第一回卖话本赚的钱,其中每一枚铜板都具有特殊的纪念价值,谢拾可是认真保管,不曾动过其中一文呢。
    谢兰颤抖着手接过纸包,一百枚铜钱在她掌心却仿佛沉甸甸的,她神情欣然。
    “可惜掌柜怎么都不肯加钱”
    想到这一百文的来之不易,谢拾颇有几分遗憾。
    大齐出版业不像“仙境”中那般完善,想争取分成纯属白日做梦。加之又是新人之作,竟是一百文就买断了惊鸿记
    谢兰连声道“够了,够了,一百文已是很够。我既非鸿儒,写的也不是大雅之作,掌柜肯出一百文,想来你出力甚多。”
    今日之前,谢兰心中构想虽多,可对自己究竟能不能靠着卖话本子赚钱,其实并无把握,这实打实的一百文却令她认清了自己。
    这条路,是可以走通的。
    谢拾看上去比她本人还要自信许多,他断言“二姐的话本我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一旦打响名气,将来不愁没有伯乐。”
    他并非一味吹捧,而是实话实说。昔日遍游梦界,后来又有了虚拟放映厅,谢拾可谓见多识广,惊鸿记在他眼中都颇有可取,可见谢兰在写故事方面确有几分天赋。她的文字感染力极强,往往不知不觉间拉着读者身临其境。
    自从得知二姐的想法,谢拾特意了解过这一行。大齐印刷技术相较于前朝又有提升,出版业蒸蒸日上。销量最高的便是科举相关的书籍,其次就是民间传奇话本。
    且名声在外的“大作家”稿酬颇丰,笔下故事甚至会被改编成戏剧,于瓦舍中上演。
    随着先帝永昌皇帝一心崇道
    求长生,他在位的三十一年,道观遍地开花,民间对佛道的崇信被推上新的高潮,各类志怪小说层出不穷,改编的戏剧亦广受民间百姓欢迎,惊鸿记作为一部新奇的志怪小说,自然不愁没有销量。
    姐弟俩又凑在一起仔细合计了一番,算是替谢兰规划未来的职业之路,尽管目前的计划简单粗疏,制定大计的二人却意气风发。
    有了目标的谢兰愈发用功。谢拾温习四书五经时,她也没有闲着,不断汲取知识填充大脑。
    这几年,谢拾垂钓出不少基调轻松、内容有趣的杂书,他都一一默写抄录出来。如此几年下来,倒是填满了一间小书柜。
    谢兰连镇上都没去过多少趟,能有足够的见识写出惊鸿记一书,全靠家里这些杂书。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随着谢拾考中县案首的消息传开,安静温书的日子彻底离他远去。且不提各路道贺的亲戚,二桥村村民的热情就令人吃不消,几乎日日都有人上门,甚至有媒婆早早将主意打到他头上如此种种,令谢拾不堪其扰。
    他索性又开始成日不着家,熟门熟路溜到徐家,与徐守文切磋制艺,卷得后者死去活来。
    徐守文对此已然习惯。
    县试归来时,准备继续考府试的师兄弟几人本就约好了要到学堂一起温书备考。只不过,回家之后总得歇息几天,应付应付人情往来,大家约定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谢拾却提前数日便拉着徐守文陷入了学习的深渊。直到不久后,赵自新与王临如约而至,这座深渊里才又多出了两个人。
    师兄弟四人正式开始备考。
    短短两日后,新加入的赵自新与王临便忍不住发出感慨互相督促学习的效率果然很高,确切地说,被小师弟带动着一起卷的学习效率果然很高。至少比当初闭门备考县试的效率高出几倍,每一日都颇有受到知识洗礼的充实。
    不过,百般努力,未必便能收获成功,科举考验的不仅仅是才华。运气不好,任你才高八斗,不合考官心意,终究枉费功夫
    无论是哪一级科举考试,考前了解主考官的性情喜好、行文风格,考场上迎合主考官的喜好作文章,对考生而言总是免不了的。
    此外,了解朝廷的律法政令也很重要,以免作文言之无物,失之空洞。
    徐夫子赴京赶考前,考虑到县试之后的府试,倒是与弟子们提过知府大人的性情喜好。
    除此之外,几个月以来,州府是否有什么新政令,随着徐夫子离开数月,没了他的门路,消息闭塞的几人自是无从得知。
    被放养的师兄弟四人一时坐蜡。
    与那些有师长随时提点的考生相比,如今的他们无疑处于劣势,心中难免不踏实。
    幸而周知县贴心地抬了他们一手,不仅命人送来数张今年以来的官府邸报,还有府试主考官张知府从前做过的数篇程文。
    跑腿的下人传达了周知县的原话“青云不易登,借尔一程风
    ”
    师兄弟几人面面相觑,赵自新又惊又喜“咱们这算是走了后门吗”
    “这算什么走后门。”徐守文到底从小耳濡目染,对科举的了解比他们都深,“邸报并非朝廷机密,大齐子民人人可看。程文更是如此,哪年科举主考官的程文不在书肆中大肆刊印售卖只要有心,弄到这些都不难。我爹要是没去赶考,咱们早就齐备了。”
    譬如镇上那几家私塾的考生,想来他们的先生早已替他们准备周全,不必他们费心。
    谢拾点头附和“故而县尊才道只借一程风罢了,踏上青云终究要靠我们自己。”
    说完,他便认真翻开面前陈旧的邸报,用实际行动带动师兄们投入了新一轮的开卷。
    尽管只有今年三个月的邸报,信息量却不小。何处出了灾情,何地出了大案,哪个官员贪污受贿被贬,哪里出了天下表彰的孝子贤孙方方面面皆有提及。
    谢拾一一读来,对大齐的了解又加深几分。
    大齐开国至今百余年,先帝独占三十一载,偏偏永昌皇帝痴迷修道,朝政废弛,干出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荒唐。如倭寇作祟,竟下旨祷祀东海,不出兵灭寇,反而指望鬼神发威;又有北虏南下,竟恍若未闻不发一兵,任由北虏肆虐京郊,屠掠大齐百姓昔日徐夫子提及此般种种,未尝不怒目切齿。
    较之而言,天佑皇帝的作风大为不同,仅仅登基三年,朝中道士尽数被逐,如今又一心讨伐北虏,欲令大齐疆域恢复全盛。
    朝堂风向随之而改变。
    邸报之中,今年以来的政令尤为不同。前两个月颇有些反复,如今最新一期邸报中,主张出兵的声音显然已经大占上风。
    张知府出题,可能与之有涉吗
    谢拾心里暗暗琢磨起来。
    泊阳县隶属襄平府,如今的襄平知府正是昔日的泊阳知县,当年东南出了祥瑞,张知县强征百姓服役之事,谢拾记忆犹新。
    除此之外,未曾听闻他有什么残民之举。只看他所作所为,皆以迎合上意为先,而这般拍马屁的官员,大齐比比皆是。
    正因如此,他才能步步高升。
    若要谢拾给他贴一个标签,定然是“油滑”。这样的人一旦拥有非凡的才干,遇上明君便是贤臣,迎合昏君便是奸佞。不过,张知府才干平平,只是个庸官罢了。
    既然张知府擅长迎合上意,明知新帝有意重振武备,恰逢府试在即,以他的性子,难道会放过这样一个迎合上意的好机会
    谢拾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顿时引得徐守文几人刮目相看想不到小师弟不仅才华好,于朝政之事也这般敏锐
    谢拾却又泼上一盆冷水“我只是猜测一二,未见得准,许是想多了也说不定。”
    几人连道“猜错了也不怪你。可要是猜对了,咱们几个可都得好好感谢你。”
    愈是深思,愈是发觉他的猜测有理,徐守文也就罢了,赵自新二人只感觉通过
    府试的希望大增,顿时加倍努力,干劲十足。
    或许他们已经足够努力,殊不知每天夜里他们入睡后,谢拾还在虚拟自习室中用功。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在一遍又一遍的苦读中,借由学海的诸多来自前人对四书五经的注解,谢拾对从小学习的这些经典又生出了更深的认识。
    他又根据自己对张知府出题的揣测,在四书五经中疯狂押题,每日至少做一篇文章。
    强度之高,系统都忍不住动容,它不由提醒道[宿主,周知县不是说了吗以你现下的水准,通过府试绰绰有余。其实你大可放松一些,没必要逼自己太紧]
    宿主努力学习能助它获得更多能量,可相伴多年,谢拾在系统眼中早已不是获取能量的工具人,而是亲密无间的小伙伴。
    “当然有必要。”
    谢拾却道“我不仅要过府试,还要过院试。不仅要过院试,还要力争第一。”
    他语气坚定,显然决心已定。
    胖狸猫疑惑地竖起了耳朵,一双银灰色的猫眼炯炯有神
    [宿主从前不像是这么在意名次的人,只要通过院试成了秀才,第几又有什么要紧非要争第一的话,只要按部就班学习,两年后再去争也不晚啊]
    谢拾却摇了摇头。
    “你不懂,秀才在自身之外还可免二丁差役,有了秀才功名,服役就轮不到我家了。”
    谢拾将自身想法合盘托出,先解释为什么要早早考秀才,而不是再多等两年。他若是书香门第、世家子弟,自然不急着下场,完全可以沉下心学习,将来厚积薄发。
    [宿主考虑周全,是我想的浅了。]看着眼前神情平静、侃侃而谈的小少年,系统惊讶又欣慰不知不觉,昔日的小团子已经长大了
    前脚才道谢拾长大了,后脚就见小少年因它的夸奖高高扬起了嘴角,面上看似依旧平静无波,无形的小尾巴却翘了起来。
    谢拾语气轻快地补充道“此外,秀才之中,惟有廪生待遇最佳,我必争之。都说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我若是在本届都争不到头名,又凭什么与积累更多的历届秀才争夺廪生名额”
    两年之后或许可以,可两年时间变数太大,朝廷既然重整武备,企图动兵边疆,强征民夫之事,谁知何时便会发生
    当初担惊受怕的两个月,连同壮烈牺牲的门牙,早已成为谢拾永生难忘的记忆。
    两年太久,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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