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广陵郡,东台县
    一座亭子,两人对坐,中间放着棋盘,边上的红泥小火炉坐着一个冒着水汽的茶壶。
    郭翀将手中的白子往棋盘一放,对范阳说道,“我万万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
    范阳笑了笑,跟着落下一子,“这有什么呢,山不转水转,山水总有重逢之日。”
    郭翀瞥了他一眼,又落下一子,信你个鬼。
    这时范阳提起了别的,“吕州长无意扩大东海的战场对吗?”
    郭翀挑眉,“想知道啊?加入我们平州。”
    范阳没有接他这话茬,而是笑道,“这不是明摆着吗?你们东海远征军在东海打得很克制,既没有派出军队对周边朝廷的地盘进行奇袭,也没有去攻击朝廷的后方补给线,或者战略重地。其次是平州没有对东海进行更多的支援,无论是物资还是人。”
    郭翀心说,他们如果这么做的结果就是让东海的战场扩大,平州和朝廷都会不断地往东海投入兵力。这和他们的战略目标不符。
    范阳这家伙还是聪明。
    范阳心中却在惋惜,明明谢大督都实力远超晋王,甚至此次围剿还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按理说,这场战役应该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结束掉的。
    不料因为平州横插一脚,却有了持久战的趋势。
    幸亏平州顾忌着鲜卑那边,无意将东海的战场扩大。
    两人继续落子。
    范阳思考着平州远征军在东海的作为,看着郭翀低头思索棋局,他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突然说道,“吕州长这是对朝廷有所求?”
    郭翀攸地抬起头,脸上挂着假笑,“呵呵,你猜?”心中却叹息着范阳不愧是当世少有的聪明人。
    “东海的战役快要结束了。”范阳断言道。
    “是吗?”郭翀再次假笑着反问。
    “谢大督都有想法,他不会允许东海之战再拖下去的;吕州长有顾忌;晋王支持不了多久。”
    郭翀索性扔掉手中的棋子,懒得理会眼前这盘下到一半的棋,“范阳,在这大争之世,想必你已经选好阵营了吧?”
    “让我猜猜,你是选择了朝廷,选择了谢湛?”
    范阳瞥了棋盘一眼,心想,这盘棋暂时没办法下完了。
    “佛曰,不可说。”
    郭翀冷哼一声,“不敢承认,是担心走不出这东台县?”
    范阳并没有直言回答,而是说道,“朝廷和平州,吕州长和谢大督都,各有各的优势。”
    郭翀讽刺道,“哼,你不用小人之心。”
    翌日,范阳顺利离开东台县的地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平州远征军的驻地一眼,眼中划过一抹异色,他心想,谢湛和吕颂梨这一对个性各异,一个是宁可错杀,一个是宁可错放。
    范阳走后,郭翀想了想,还是给州长去了一封信,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于她。
    吕颂梨收到信时,对范阳的选择并不意外。
    范阳出身世家名门,作为大黎王朝的既得利者,改投阵营,代价太大。
    对于这个时代的很多人来说,再也没有比相信一个已经成功过的英雄,以及信仰和他同一个姓氏的后代更轻松的事了。
    这其实也是羊群效应,由于他们曾经吃到过新鲜的草,其他的羊会不带脑子地跟着他们一起移动,寄希望于领头羊再次带着他们找到新鲜的草原。
    诚王和晋王不被天下期待,但是有人会期待宋氏的子孙,这一代不行,那就下一代,万一下一代就出现一个优良种子呢?
    长安,孙府
    太尉萧群登门,孙老太君亲自接待他。
    这时,孙家军麾下将士家的产业都已经卖得七七八八了。
    萧群看着空荡荡的孙府,说道,“老太君啊,您这样是不是太冲动了?这些留传给子孙的东西,说卖就卖啦?”
    孙老太君黯然道,“我儿他们都不在了,要这些黄白之物有何用啊。”
    萧君苦口婆心地劝道,“老太君啊,你们这样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孙明大将军他们虽然走了,但您的孙子孙女都还小,您忍心不给他们一条活路?”
    孙老太君先是神情激动地说道,“太尉大人啊,我儿他们死得好惨啊,虽说身为武将,马革裹尸是他们的归宿。可尸骨无存的是十万将士啊,不是十个,也不是一百个!一千个!”
    “我孙子孙女是还小,但他们的父兄死于鲜卑之手,他们不为父兄报仇,妄为人子啊!”
    “老身也知道,凭借着这支孙家军新军,奈何不了鲜卑大军。可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的,去做了才有希望,不去做永远都没有希望。”
    萧群再劝,“老太君,您不要冲动。”
    孙老太君抹了一把泪,“太尉大人,你放心,孙家新军是孙家军的延续,我不会让他们白白去送死的。”
    “杨大将军不是镇守在新兴以及中山吗?孙家新军过去后,打仗的话,肯定是以杨大将军所领大军为主的,如果有机会,再让孩儿们夺回雁门,以慰他们父兄在天之灵。”
    孙家军的番号还在,他们去了是可以有驻地的。
    话说到这份上,孙老太君有理有据的,萧群知道说什么都劝不动她了,想了想,问道,“你们也要离开长安?”
    他眼中有怀疑,这老老小小都要离开长安?送死也不是这样送法。
    “是的,我们都会离开长安,长安太让我等伤心了。”孙老太君说着,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了两声,她强忍着悲痛道,“孩子们都还小,我们去送他们的一程。另外就是,我们这些为人父母为人子女的,想就近祭拜我们孙家军战死在雁门代郡的十万将士。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只能说归期未定。”
    孙老太君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萧群听出来了,这是对皇上有怨啊。
    孙老太君这番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被逼迫到极点的愤怒,也有不得已做出的妥协……
    就是没有破绽。
    萧群离开后,孙老太君轻轻吁了口气。
    此时王东从僻静的客院过来,“孙老太君,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再过两日,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离开长安了。”
    孙老太君叮嘱他,“越是到最后关头,咱们越应当谨慎。”
    王东佩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那行,我去做最后的收尾。”
    王东离开后,孙老太君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由心腹嬷嬷扶着,慢慢地靠坐在榻上。
    当初噩耗传来,她真的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
    没多久,王东找了上来,还拿出了信物。取得她的信任后,才慢慢地告诉她平州的计划。她听完之后,同意了。
    既然儿子和孙子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他们孙家上下就紧跟其后好了。
    而且吕州长有句话说得很对,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这段时间皇上的反应无一不证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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