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带三秀飞身来到高坡上。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杜衡道。
    兰芜兴奋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呀?”
    杜衡道:“近来薄山常有邪祟来犯,三秀感应到东方有一股沉沉的死气,我们便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芜笑眯眯地打量着三秀,笑道:“这位秀姑娘体内的力量如初升的朝阳,想必是懂起死回生之法的。”
    三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兰芜笑得眼睛眯成两道月牙:“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跟一位老神仙颇有渊源!”
    杜衡见三秀满脸的惊异,便插嘴道:“你们这些通晓阴阳的可真是,别把三秀吓到了。”
    兰芜吐了吐舌头,朝三秀扮了个鬼脸。
    兰藉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他抬头望着低压压的黑云和满天乱窜的魂魄,皱着眉头道:“幽冥的裂缝巨大,恐怕以我们兄弟二人之力,无法将局面彻底挽回了。”
    杜衡惊道:“你是说,这地缝通向幽冥,而这些愤怒的魂魄,都是从你们家跑出来的?”
    兰藉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幽冥既开,阴阳颠倒,”三秀仰着头喃喃自语,“血河尸山,鬼祟游桑。”
    兰芜奇道:“秀姑娘,你在说什么?”
    三秀道:“师父说,未来有一百种可能,但其中有九十九种,都是天下覆亡。刚才那一句,就是这九十九种可能的景象。”
    兰芜道:“那,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师父说虽然不明朗,但却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三秀转过头,深深地望着杜衡。
    兰氏兄弟也把目光落在杜衡身上。
    杜衡被三个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但同时也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甚至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云旗、云容剑化作的网兜依然在天上捕捉着四处逃窜的魂魄,但无奈魂魄众多,依然有不少漏网之鱼逃之夭夭了。
    杜衡皱着眉道:“想必那些逃走的魂魄,就是造出鬼娃的元凶了。”
    兰藉道:“是了,这些魂魄在幽冥的循环中困守了几百上千年,很多都已经发狂发怒,跟刚来时的性情相去甚远。它们一旦挣脱束缚,便急于寻找报仇的机会,寄生在宿主体内,是最好最快的选择。”
    杜衡道:“真不知你们这个地方当初是怎么建的,被死循环逼疯的魂魄早晚是个隐患,创立者难道没有想到这一点吗?况且,那循环根本就是惩罚,为什么好人坏人都要遭受?”
    兰藉道:“平衡不可破,我们修仙之人本就在生前享受了比凡人更多了好处,死后自然要还回来。”
    杜衡冷笑一声道:“好处?你所说的好处,我可半点都没用到自己身上。”
    兰藉道:“腾云驾雾,长生不老,生杀大权尽在一手,杜公子觉得这些好处还不够多吗?”
    杜衡道:“野火之战后,我一无所有,法力散尽,几乎在街头因冻饿而死。我本可以复仇,杀尽宵小要天下做陪葬,但苍生有难时,我何曾不顾?难道这就是为众抱薪者的下场吗?”
    兰氏兄弟低下了头。
    三秀见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道:“你们不要吵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把这些魂魄收回幽冥才是。幽冥虽不是它们最理想的去处,但若让它们在人间继续游荡,后果将不堪设想。”
    杜衡清了清嗓子,道:“所以,这个裂隙一开始是怎么造成的?”
    兰藉道:“自两年前与杜公子在客栈分手那日,我们兄弟二人便四处去寻找阴灵的来源,但始终不得要领。后来我们二人回家,才发现幽冥中似乎新来了一大批魂魄。”
    三秀问道:“幽冥不就是仙族往生的去处吗?难道这一批魂魄有什么特别的?”
    兰藉道:“刚开始,我们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可是这批魂魄来得时间过于统一,几乎是同时进入到这循环里。而且他们似乎深谙其中的玄机,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七个魂魄冲出循环,来到迷雾阵中。”
    “迷雾阵?”杜衡想起了那段被晏龙追着跑的不愉快经历。
    三秀道:“刚好七个吗?”
    兰藉严肃地点点头。
    杜衡道:“到了迷雾阵,不就被你爷爷吃了转世了吗?”
    兰芜道:“它们也确实被爷爷吃掉了,也确实转世了,可在转世之前,它们在迷雾阵的穹庐上,留下了一点东西。”
    三秀忽然惊道:“北斗阵!”
    兰氏兄弟大惊道:“你怎么知道?!”
    三秀一把扯住兰藉的袖子,道:“那斗柄,是不是指北的?”
    兰藉瞪着眼睛,愣了下点点头道:“是啊,秀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是了……”三秀紧张地望着地面上巨大的裂隙,“北斗阵极刚,斗柄四向分示四季。眼下正值春季,万物复苏,斗柄指北却是冬兆。而幽冥至阴,会加重阴气,摇光失衡,两极相克,天长日久,便给穹庐造成难以修复的创口。”
    杜衡心绪渐明,道:“那些仙族的魂魄,必定是俞空桑派去搅乱幽冥秩序的。他们里应外合,将幽冥向外的通道打开,再在阳间引起家族争斗,引起死伤,好给出逃的魂魄以更多的寄生之地。”
    兰芜一挥拳头道:“俞家也太狠毒了,竟然拿活人的性命去当突破幽冥的攻城石。”
    杜衡道:“可是,大多数魂魄都被困在循环里,他们是怎么逃到迷雾阵中的?”
    “循环……”兰藉欲言又止。
    兰芜“哎”了一声,道:“杜公子,循环被打破了,幽冥现在全乱了!我们这样在裂缝旁边捕捉奔逃的魂魄,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我们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杜衡的一颗心猛地沉下去,原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要糟得多得多。
    三秀望着头顶兜转的剑网,道:“只是这样用网的,总有遗漏,还是要赶紧想个办法把裂隙封死才行。”
    兰芜丧气道:“可是,云旗和云容的法力有限,只能织成这么大的网,根本挡不住裂隙的。”
    “况且,就算是用神兵暂时将裂隙堵住,”兰藉神情严肃,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但这裂隙若一直无法缝合,光靠神兵阻挡也不是一劳永逸之计。”
    “一劳永逸?那可能要裂隙自己长回去了……”兰芜叹了口气。
    杜衡摸着下巴仔细思考着,然后对三秀道:“三秀,你刚才说,这裂隙是北斗阵造成的。斗柄指北,才同自然之属相克。”
    三秀点点头:“是啊,怎么了阿木哥?”
    杜衡望着裂隙,双眸被红色的魂魄映得如火炬般炯炯。
    “那我们就让斗柄指东。东为春向,与当季相生,说不定,穹庐上的裂隙真的可以自己长回去。”
    三秀若有所思道:“听上去应该是个办法,但在此期间,不能让裂隙继续扩大,成为魂魄逃离的大门了。”
    兰芜道:“怎么才能不让它继续扩大呢?”
    杜衡望着泛着蓝光的剑网,手移到了瑶华剑柄上。他原地一转祭出瑶华,一道雪白的亮光直冲上天。随后又是“嗖嗖”两声,独茕和龙堂相继飞射,同剑网交织在一起。
    蓝色的剑网陡然增大,在空中抡了一大圈,将未及逃离的魂魄一网打尽,然后又变得狭长,顺着地缝绵延出去,把网里所有的魂魄全部压回裂隙里面。
    兰芜拍手笑道:“杜公子真棒!刚才看见杜公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要有转机啦!”
    杜衡见兰藉愁眉不语,便拍拍他的肩道:“我刚才说的那些关于你们家创立者的坏话,都是随口说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嘛,大不了,我给你道个歉。”
    兰藉一笑,道:“杜公子言重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二位既然要去幽冥迷雾阵,却不能跟我们一起。”
    三秀问道:“为什么?”
    杜衡心头一凛。
    “因为除了他们兄弟俩之外,其他人若要到幽冥去,只有一条路可走。”
    兰藉叹了口气道:“我其实可以大开通幽之门,让二位的肉身也跟着下去,只是,循环轮回不可避免。”
    三秀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之前阿木哥给我讲过,那边有很多门,而且只能自己走自己的……”
    兰藉又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兰芜接过话头道:“你们两个不用自己走自己的了,因为那些门,都没有了……”
    “没有了?!”杜衡惊道。
    兰藉点点头道:“我们会在迷雾阵等着二位,轮回之所情势危急,十分凶险,二位多保重!”
    等到杜衡和三秀真的下到轮回之所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兰芜所说的“门都没有了”和兰藉所说的“情势危急”究竟是什么意思。
    整个轮回之所同杜衡记忆中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周围的一切都漆黑无比,毫无视线可言,空气也有些闷热,杜衡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密封的罐子里。但是,整个空间又十分嘈杂,如同有千万个人在耳边叫喊。
    “娘!娘!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要小宝了吗?……”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我就是要打你,有本事你反抗啊?……”
    叫喊声的内容毫无关联,杜衡被这些声音吵得头昏脑涨,注意力完全集中不起来。忽然,身边不远处亮起一点光,然后杜衡就听见了三秀的声音。
    “阿木哥!你在哪?”
    杜衡赶紧朝亮光跑去,终于跟三秀汇合。两个人被桂棹的亮光笼在里面,耳边的叫喊声似乎也不那么刺耳了,但光线所及之处并不很远,所以二人对周围的情况依然完全不明。
    三秀道:“阿木哥,你听见了吗?”
    杜衡道:“听见了,这里似乎有很多受困的魂魄。”
    三秀摇摇头道:“也不全是,我感觉到,有些声音的来源是不可寻的,并不都是魂魄的呼喊。”
    杜衡忽然想到自己上次来时,那一扇扇门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很多逼真的幻象。
    “这些声音都是那些门里的梦境,原来这轮回之所,已经变成一个大熔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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