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飞身从石台上跳到荃蕙身边,震惊地望着荃蕙手中被捏爆的花苞。他嘴唇颤抖,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荃蕙尖声大笑,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
    “你……”
    杜衡刚想大怒,却忽然想到那雪狐少女的话。
    荃蕙歇斯底里,泪水在眼眶里莹莹闪动。
    “我怎么?想让我给你的小跟班陪葬吗?来啊!杀我啊!杀了我……”
    没等荃蕙说完,杜衡猛地抓过荃蕙的手,把捏爆的花苞残骸塞进荃蕙嘴里。荃蕙毫无防备,花苞顺着她张开的嘴直接滚落到嗓子眼里。
    “姓杜的,你干什么?!”荃蕙甩开杜衡的手,跪在地上拼命地咳嗽,想把花苞吐出来。
    杜衡满脸期待地蹲在一旁等着,脸上隐约浮现着绝地逢生的笑容。
    然而等了半天,荃蕙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冰冷的眸子里写满了残忍,眉间的彼岸花妖娆冶艳。
    杜衡的心渐渐冷下来,他喃喃自语道:“难道,那小狐狸骗我?”
    荃蕙抬起头道:“骗你什么?”
    “来时的路上,一只小狐狸告诉我,白菅归元,有时光倒流之功。”杜衡苦笑着摇头,“是我太天真了,时光倒流,怎么会有这种好事呢。”
    “归元?”荃蕙怔住了,“我杀了御阳,伤了百姓,还捏碎这花,你不怨我,还想让我回到你身边?”
    杜衡点点头,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笑中带伤。
    荃蕙愣了半晌,忽然泪水决堤,扑到杜衡的怀里,大哭道:“芳姐姐!我错了,对不起!”
    杜衡的脸色变得柔和,他拍拍荃蕙的背,安慰道:“傻丫头,别哭了,我们走吧。”
    他把荃蕙扶起来,望着暗河中央的那方石台,叹了口气。
    荃蕙嗫嚅道:“芳姐姐……”
    “怎么?”
    荃蕙拉过杜衡的手,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塞进杜衡手里。
    白菅!
    “我刚才偷偷掉了包,刚才捏碎的不过是朵别的花,”荃蕙双手捧着杜衡拿着白菅的手,“本来是打算拿回去给师父的,现在还给你吧。”
    杜衡小心翼翼地握着白菅那脆弱的花苞,勾馀在花苞里轻轻扭动,引得白菅的花瓣微微颤抖。
    两人回了村子。
    一进梁哥家的院子,杜衡便看见阿满正拿着扇子蹲在房檐底下煎药。
    阿满神情专注,炉子里的火苗在她微有些浑浊的眸子里闪动着,摇扇的小手却冻得像小萝卜头。旁边蹲着两只木桶,每个桶里都装满了大小不一的冰块。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炉子里燃烧的噼啪声。
    “阿满,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阿满回过头,看见杜衡的影子,脸上的表情忽然大喜,又忽然大悲,最后竟哇的一声哭起来。
    “大哥哥终于回来了!大姐姐快不行了!”
    杜衡脑子里嗡的一声,急急忙忙冲进屋子里。然而屋子里空无一人,连梁哥和阿满娘都不在。
    阿满跟进来,边抹眼泪边哭道:“大姐姐和神医在山上,神医说井水不能喝,爹爹和娘去十里外的河边挖冰块去了……”
    “山上?”杜衡又惊又疑,“去山上干什么?”
    阿满道:“神医说村子里热,大姐姐怕热,神医带大姐姐去山洞里治病,连药也要阿满煎好放凉了才能送过去……”
    “怕热?”
    杜衡和荃蕙按照阿满的提示爬上位于村后不远处的山上,远远的便看见一个山洞里正呼呼地往外冒热气。
    两人走近洞口,发现里面白雾缭绕,浓烈的药草味混着一股淡淡的兰芷气息。
    杜衡刚要走进山洞,忽然听到一声低喝。
    “杜公子请止步!”
    杜衡循声转头,却看见陆离生正埋在洞内不远处的雪堆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冻得瑟瑟发抖。
    要不是他开口说话,杜衡还真看不出,这里居然藏着一个人。
    “你怎么坐在雪堆里?不冷吗?”
    “杜……杜姑娘受不得热气,我只能……只能靠这种方法降低自己的体温,助她驱毒。”陆离生说话有些困难,他把目光忽然转向荃蕙,惊怒道,“她……这女魔头怎么在这?!”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陆公子不必担心,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女魔头了。”
    荃蕙眼含笑意,温柔地望着杜衡。陆离生则一脸的半信半疑,然而却只是瘪了瘪嘴没说什么。
    杜衡透过白雾朝洞内望去,只见山洞深处放着一只大水缸,里面全是褐色的药液,杜若只穿着一件小衣泡在水缸里。她双目紧闭,面黄如腊,睫毛轻轻发颤。
    浓浓的白气从缸里蒸腾而上,周围的冰雪尽皆成水,山洞的上方结着长长的冰凌。
    “杜衡,是你吗?”杜若的声音细若蚊蝇。
    杜衡只感觉心里一阵绞痛。
    怎么我才几日未归,毒就恶化成这样了?
    还没等杜衡回答,杜若忽然浑身一紧,猛地抬起头睁开双眼,身体剧烈抖动,脸也涨红了。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实白色,仿佛两团石灰石。
    陆离生见状忙从雪堆里伸出两只手,两股浑厚包容的法力从双掌徐徐灌向杜若。杜若受了力,渐渐平复下来,脸色也恢复如常。
    在杜衡的意识里,破出体外的法力从来都是凌厉而具有杀伤性的,像陆离生这般浑然质朴的法力他还是第一次见。
    果然是医家要术,确实同我们这些使蛮力的不一样。不过这陆离生为了阿若也真是连命都豁出去了,难道他不怕冻死吗?
    “杜公子,白菅……寻到了吗?”陆离生重新把手埋进雪堆里,艰难地抬起眼睛望着杜衡。
    杜衡从怀里掏出白菅托在掌中。
    陆离生望着那一团白茸茸的花苞,眼睛里的光顿时亮了。
    “快!快给我!”陆离生伸出手。
    杜衡却把手一收,道:“陆公子,麻烦你跟我说实话,你要这白菅,只是为了想救阿若么?”
    陆离生的手在半空滞了一下,表情也有些僵硬。他沉默了半晌,然后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让杜公子去寻白菅,我的确是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至于是什么私心,想必杜公子聪慧,也已经猜出来了。不过,杜姑娘的情况也不很乐观,没有白菅,想要痊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杜衡想了想,又把手伸了出去,把花苞放在陆离生手里。
    陆离生喜极,捧着白菅的双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动。他将花苞按压在两掌之间,运足法力。
    一股青烟从陆离生的指缝间飘散出来,再摊开手掌,只剩下两颗乳白色的药丸。
    他拿起其中一颗捏成两半,一半弹进杜若口中,另一半交给杜衡,道:“把这个扔进村头的那口井中,村民喝了井水,毒少时便解。”
    “那另一颗……”荃蕙指着陆离生的手,欲言又止。
    陆离生阴沉地瞥了荃蕙一眼,然后又朝杜衡讪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杜衡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陆离生刚要道谢,突然一声震天的巨响从山洞的深处传来,一阵狂风从内而外席卷洞口。水缸登时炸成碎片,杜若竟不知何时闪到三人身边。她双目澄澈明亮,唇红齿白,满头的青丝在微风中拂动。英气逼人,眼中仿佛有初升的旭日在绽放着夺目的光彩。
    “阿若!你好啦?”杜衡大喜。
    杜若嘴角一扬,刚要说话,忽然看到杜衡身后的荃蕙,脸色又马上阴沉下来,道:“你怎么在这?”
    还没等荃蕙答话,忽然洞外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碗打碎的声音。
    “神医神医!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不清的,你别生气!药我再煎一碗!”
    阿满手足无措地站在洞口,她神色惊惶地捂住双眼,满脸通红,然后扭头跑下了山。
    杜衡回头,发现杜若刚才苏醒时掀起的那阵大风,竟把陆离生所在的雪堆吹了个干净。而雪堆底下的陆离生竟一丝不挂,什么东西都没穿。
    陆离生的脸憋红如生蛋的母鸡,他捂着下身,磕磕巴巴道:“我……我怕穿着衣服,体温降得不够低……就……”
    荃蕙赶紧转身背过去,杜若则毫无避闪之意,只是斜眼瞥了下陆离生的下身,扶着额角无奈地摇头。
    陆离生窘得无地自容,杜衡却宽慰一笑。
    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有陆离生这个痴心的人在,阿若也算终有所托了。
    白菅入井,村民喝了井水,片刻便恢复了清晰视野。人们喜极而泣,互相拥抱。所有人都享受着与亲人“重逢”的喜悦。
    荃蕙也将附近村镇中了青鸾之毒且尚未冻死的人救了回来。
    “总算又了却我一桩心愿,也算不负我陆家的家训了。”陆离生满意地望着村民相依相偎的模样,“多亏了我医术高明,才救了这么多人,真是功德无量啊!”
    杜若却抱着肩膀,“切”了一声道:“白菅是杜衡采的,青鸾之毒是那傻丫头解的,你干什么了?”
    听了这话,陆离生原本得意洋洋的脸忽然如同霜打的茄子。
    “是是是,都是你们杜家人的功劳,我陆某就是个看热闹的,行了吧?”
    “反正没见你出什么力……”杜若翻了个白眼。
    杜衡有些看不过去,插嘴道:“阿若,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要不是陆神医消耗自己为你续命,你早就热炸了,还不谢谢人家。”
    杜若被堵得没话说,“哼”了一声,然后用胳膊肘捅捅陆离生,言不由衷道:“喂,谢谢你……”
    陆离生有些窘迫地红了脸,嘿嘿地傻笑起来。
    这时,阿满忽然跑过来,指着村头那棵老树的树梢,惊喜道:“哥哥姐姐!你们看!”
    几个人顺着阿满的手指看去,只见那枝桠交错的树冠上,一朵粉色的小花绽放枝头。花瓣鲜嫩,黄蕊娇柔,小小的绿萼擎着花腰,宛如一盏精灵的衣裙。
    花开了,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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