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一惊,心道,退了的婚还能再圆回来?是她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他仔细瞧着云悲怀那宠辱不惊的脸,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便暗暗纳罕这云悲怀是太要面子还是太不要面子。被退婚这种丢脸的事情,发生了就是两家恩断义绝,自己上门本是做好挨打的准备,没想到云悲怀居然好像并不计较,反而要求完婚,这是杜衡始料未及的。
    “这……”
    杜衡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斜着眼睛瞟了一眼玉台下的云鸣琅,发现云鸣琅也在偷偷看自己。目光相接的一瞬,云鸣琅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嘴角还露着隐隐的窃笑。而云家的另外两个姐妹,显然也没有想到母亲会做这样的决定,却又不便表露,只是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空气,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愕。
    糟了,云鸣琅这傻丫头居然对这馊主意一点都不生气,还在那里偷笑。看来是真的看上我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云悲怀见杜衡踯躅,叹了一口气,道:“鸣琅这丫头,虽然平日里娇惯了些,但心是好的。杜君对这桩婚事有顾虑,我其实是理解的,这毕竟是两家的长辈做的决定,你们两个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忽然说要成亲,心中抵触也是情有可原。”
    杜衡听她的语气温柔,仿佛像是在安慰两个耍脾气的孩子,心里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云悲怀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云鸣琅,见她脸红得如火烧,从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嘴角泛起爱怜的笑意,抬头望向杜衡,又道:“让杜君仓促定下婚姻大事终是不妥,不如这样,先请杜君在我招摇山呆上一段时日,跟鸣琅好好熟悉一下,然后再给我答复。不知杜君意下如何?”
    杜衡略一迟疑,心想,此时若是一口回绝,别说借玉琮,就是再跟云家说句话恐怕都不能够。但若要是答应,我对云鸣琅又没有那种意思,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
    这可真是难办了。
    云鸣琅见杜衡没有说话,以为杜衡不肯,那原本通红的小脸便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她眼中噙泪,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
    还是先答应下来吧,阿若还在甘枣等我回去救她。我若是空着手回山,那还有什么资格做哥哥。
    “那就打扰云君了。”杜衡拱手施礼。
    杜衡瞥见云鸣琅喜形于色的样子,颇有些于心不忍。
    对不住了云姑娘,为了我妹妹,也只能牺牲一下你了。天高海阔,希望你以后别在我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云悲怀给杜衡安排了一处风景绝佳的别院。别院建筑也用玉雕,可俯瞰整个招摇盛景。杜衡站在别院中延伸出山外的一座玉台上,看着市镇中往来的招摇山民。
    从高处看,这些山民们小得如同蚂蚁,连房子也精巧得如同玩具一样。
    “怎么样?我招摇山的景色不错吧?是不是比你们甘枣漂亮多了?”云鸣琅站在玉台上,假装不经意地往杜衡身边凑。
    杜衡微笑着,没有答话。
    这云家大小姐想来家教不太周全,哪有当着别人面,说别人家不如自己家的道理?若不是这一路走来,对她的脑子缺根筋已经稍有了解,知道她不是有意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还真以为她欠修理了。
    云鸣琅见杜衡没有说话,还以为他是默认了,便又自顾自地大谈起招摇山的好处。
    “我们招摇山的玉脉大大小小无数,数都数不清。这些玉脉开凿出的玉料,都是极上乘的,那成色,估计你连见都没见过。我们招摇山的山民虽然很富裕,但心地都特别忠厚,跟外人做生意,也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弄虚作假……”
    杜衡表面上边微笑,边点头,而事实上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招摇山看上去十分富足,云家的整个仙府更是全部以玉雕琢,看来当真是当地盛产,用起来毫不心疼。但刚刚从大门一路进来,都是从各种建筑内部穿过来的,也看不清整座仙府的全貌,不知那玉琮会放在什么地方。亲事我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以亲换宝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还是我自己找到了带回甘枣吧。偷别人的宝物虽说不太好听,但为了阿若的性命,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杜衡看着云鸣琅滔滔不绝的样子,忽然打断道:“云姑娘,我进来时发现,云家弟子都是女子,这是什么缘故呢?”
    杜衡一直很好奇这件事,刚好云鸣琅没什么心计,即使越界了估计她也听不出来,索性就问问她。
    云鸣琅对杜衡的打断并不介意,甚至还对杜衡表示出的兴趣感到惊喜,笑道:“那是因为我们云家很少收外来的弟子,基本都是上一代弟子的孩子直接入了我云家的门。”
    “那她们都不生儿子的吗?”
    “为什么会生儿子呢?她们到了年岁,服了玉灵,自然就会怀孕生子,并且,从来都是生女儿的。”云鸣琅用手指缠绕着头发转圈圈,“我还一直很好奇,山民们是怎么生出儿子的。不过每次我问他们,他们就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哪里那么好笑……”
    “服玉灵生孩子?那云家弟子都不成亲的吗?”杜衡对云鸣琅的回答感到匪夷所思。
    “唔,好像也没看见谁成亲,就连我母君也没成亲……”
    “那云君为何如此想让我们俩成亲?”
    “我刚开始也觉得奇怪,也不知道母君怎么想的……”云鸣琅望着山下熙熙攘攘的市镇,“有的时候,看山民们做婚礼,还觉得挺好玩的。但是婚礼结束了,那女子以后好像就什么事都得听那个男人的了,我还挺替那些姑娘感到委屈的。不过……”
    “不过什么?”
    云鸣琅娇羞地瞄了一眼杜衡,幽幽道:“不过,我最近想了一下,好像以后都跟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也应该还不错的……”
    杜衡恍然大悟。
    怪不得云悲怀急于促成这桩婚事,甚至面对退婚这种丢脸的事,还能拉得下老脸,要求重修旧好,原来,是想给家里添个男丁。但由于招摇山闭塞,与外界几乎没有交流,所以,一直也没能给自家的姑娘寻到门当户对的夫君。
    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杜衡看着云鸣琅天真纯洁的脸,不由得心中苦笑。看来这姑娘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估计还不知道正常人生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可惜,这事还轮不到我教给她。
    “你见过别人的婚礼没有?”云鸣琅从羞涩中跳出来,愉快道。
    杜衡原本心情也还算是轻松,但这一问之下,竟感到一阵窒息。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连心脏都停了。他仿佛看到慕予一身红装,正在张灯结彩的堂下,跟瞿济朝夫妻对拜。
    “见过的。”杜衡呼吸急促,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
    云鸣琅似乎并没有看见杜衡陡然苍白的面色,继续追问道:“那你觉得婚礼好玩吗?”
    杜衡再也说不出“好玩”两个字。他这辈子唯一参加过的婚礼,就是慕予的婚礼。那场婚礼的每一刻,对于他来说都是心如刀割的煎熬,甚至在幽界,都是他一生都逃不出的绝望梦魇。让他去附和云鸣琅说婚礼好玩,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云鸣琅见杜衡没有说话,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说,便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也觉得挺好玩的。我都想好啦,以后我的婚礼要在招摇仙府最大的殿里操办,要用最贵的红绸子做衣服,我还从来没穿过红颜色的衣服呢。要叫最好的管弦班子,要坐最大的轿子,要摆最大的酒席,要买最好的……”
    往后云鸣琅再说什么,杜衡又听不清了。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问题。
    不知道慕予过得怎么样了。
    等杜衡缓过神来,天已经黑了。他还站在玉台上,而云鸣琅早就不见了。杜衡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只怕是见自己不搭理她,就无聊走了吧。
    此时,招摇山被大雾笼罩,视线不好,但对于杜衡这种,从小就在薄山林间瘴气中玩惯了的,想在大雾中看清东西并不是什么难事。
    杜衡望着山间的浓雾,心中暗喜。
    真是天助我也,今晚这么大的雾,刚好隐藏身形,我得赶紧去找找玉琮到底放在哪里了。
    杜衡飞身跃到屋顶上,在仙府中跳跃穿梭。但无奈云家仙府的所有房屋都是用玉石砌成的,除了大门,几乎所有建筑的外形长得都一样,只是大小略有区别,这让杜衡差点迷失在这堆石头房子里。
    最后,他站在中央大殿的屋顶上,透过雾气抬头望着朦胧的月色,心中焦急。
    到底在哪啊?这堆鬼房子长得都差不多,也没个牌子之类的,真不知道到底哪个藏着宝贝。看来云家人确实都是死脑筋,房子建得一点创意都没有也就罢了,还不给这些房子起个名。估计是因为起不出什么好名字,索性直接放弃了吧。怪不得那云悲怀这么着急想给女儿找个夫君,就这脑子,确实应该跟外面互通一下,改善改善下一代了。
    杜衡加快了速度,几乎将仙府中的每一座建筑都瞧了一遍,但一圈看下来,似乎哪个都没有藏有宝贝的样子,这不禁让杜衡有些灰心。
    他在后山一处不起眼石碑旁停了下来。石碑很矮,白玉质地,表面光洁无暇,虽然透过浓雾的月光很少,但依然照得那石碑泛着莹莹幽光。
    杜衡坐在石碑上,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这一夜他半刻也没闲着,东瞧西看地把仙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甚至连弟子们睡觉的地方都看过了,可就是没有发现玉琮的踪迹。
    杜衡心中凄然,他一想到杜若还在甘枣被妖胎吞噬着灵魂,就心疼得直哆嗦。忽然,他感到屁股底下的石碑好像有些热热的。
    杜衡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难不成我尿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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