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终止?”
    “他杀光了所有修习过这套功法的人。”
    “……”薛宴惊挑了挑眉,“真是个简单又粗暴的法子。”
    “只是说起来简单,”燕回摇了摇头,“这邪法横空出世之时,归一已然一统魔界,据说他指挥手下的魔族花了很长时间,收集了所有流传开来的相关典籍,付之一炬,又天涯海角地去追杀所有涉猎过这套功法的人、妖、魔。修界有些门派甚至被他连锅端了,闹得最大的时候,人人自危,甚至有修士在咱们昆吾山下长跪不起寻求庇护。”
    薛宴惊摇了摇头:“那可是求错人了。”
    “是啊,咱们玄天宗自然不会应,”方源冷笑了声,“就算那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只是出于好奇,才以重金求得邪功,并没打算真正付诸实践,可谁会不知他们抱的什么心思……”
    他“嘿”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神色间着实难掩对那些人的鄙夷。
    燕回也挑了挑眉:“我们玄天宗自然不会出手,宗门早已下令,门内弟子谁敢碰那邪功,立刻逐出门墙,绝无宽宥。”
    薛宴惊敏锐地察觉了师姐在不满些什么:“想来有其他门派伸出援手?”
    方源点头:“归一杀了那么多人,自然有人要报复。修真界嘛,讲究一个同气连枝,被杀的那些修士可能是哪个大能的侄子,又是哪位长老的友人,就算知道自己的亲友有错,可到底‘他只是出于好奇才向欢喜道人买来那功法看一看,并没真的使用过’或是‘他的炉鼎还活着,他并未伤及人命’这些理由,实在是一个复仇的好借口。正巧,修界有不少人早就看不惯归一魔尊的嚣张做派,这些人一拍即合。”
    “共有多少门派出手?”薛宴惊问道。
    “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三个,魔族在修界如此横行,看不惯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燕回比了个手势,“三十三派联盟,打着除魔卫道的口号,声势浩大,为首的是当年十大派之一的仙梦泽,师妹对这个门派可还有印象?”
    薛宴惊颔首,她自然知道仙梦泽。虽然修真界常有一些毫无意义的排名称谓,比如柳叶刀一脉十大派之一,或者长泽州十大派之一——后者说来唬人得很,但长泽州灵气稀薄,人烟荒凉,拥有大片大片的沼泽,那里正正邪邪加起来一共也不到十个门派。不过仙梦泽嘛,确实是正正经经的修真界十大门派之一。当年声势,比玄天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修界十大派几乎是每个修者所向往的去处,当年十几岁的薛宴惊自然也是如雷贯耳。
    方源继续道:“当年三十三派掌门曾齐聚一堂商议对抗魔尊一事,待仙梦泽掌门返回门派时,只看到山门前钉着一个人的尸首,正是那失踪许久的欢喜道人,他气急败坏回到内堂,却发现内堂匾额上还被刻了一行字,原来那归一魔尊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内堂。”
    “刻了什么字?”薛宴惊奇道。
    “归一到此一游。”
    “……”薛宴惊沉默。
    方源看出她的语塞,了然笑道:“都说归一魔尊是一个很狂妄的人。”
    “后来呢?”
    “后来啊,”燕回挑眉道,“师妹你回来这数月,可还听说过仙梦泽这个门派吗?”
    “……”薛宴惊自然听懂了师姐话中深意,微微一怔,她还记得自己十几岁时在一个小秘境外曾遇到过仙梦泽弟子,那时候的仙梦泽可真是风头无两,弟子出门几乎都是横着走的,他们来得迟,却要先进秘境的大门,其他先到的散修和小门派都只能让路。秘境中其他人得到的机缘秘宝,被他们看中,也不管其他人愿不愿意交易,扔下灵石就要强买。却没想到,不过区区百年,这样一个大派竟已然烟消云散了。
    “自此,一直摩擦不断的人、魔两界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太平,”方源道,“归一近年倒也收敛了不少,没再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修界大概也想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也没有去找他的麻烦。”
    “也许正是因为没有人去找他的麻烦,他才并未闹事呢?”燕回唇角微挑,“焉知这不是靠归一武力震慑出来的太平?”
    方源笑了笑,并没有反驳:“真正的和平哪有那么简单?我倒觉得这种靠忌惮而来的太平暂时足矣了。”
    薛宴惊抬眼看他,她刚刚就从六师兄的语气中察觉,对于归一的行事,他不说认同,至少也不算反对。她想了想又问:“那些沾了邪功的门派,无一人生还?”
    “没有,”方源夸张地摇头,“别说人了,以归一的做派,怕是连路过的蚯蚓都要被劈成两半。”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是竖着劈的。”
    “……”那还真是挺凶残的。
    方源又道:“就算真的有漏网之鱼,怕是也只敢把这邪法烂在肚子里。”
    “杀万人,救万人,”燕回对师妹叹道,“你大概可以想象得到修界对归一如何评价。”
    薛宴惊唇角微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杀了太多人,其中甚至有些门派、世家被连锅端了……作为名门正派的弟子,我不能说他杀得好,”方源低头盯着手里的瓜子,却没有再磕上一口,“但……不用这种极端的法子,怎能使这邪功绝迹?若让这法术流传下去,岂不是遗毒万年?”
    “这到底是他的恶行还是功绩,修真界一直都有争论,”燕回摇摇头,“正如归一的为人,毁誉参半、争论不休。”
    “的确,”方源附和地点了点头,“唯一能确知的,就是无论如何,他的人生都已可算是一段传奇。”
    “……”
    作者有话说:
    第3章3
    ◎斩龙金剑◎
    兴许是听了太多归一魔尊的故事,当晚,薛宴惊便做了一个梦。
    天地之间黑云翻卷,狂风怒吼,雷电肆虐,巨浪滔天。幽暗的天光下,依稀可见尸横遍野。有满身血水的人,徒劳地握紧手中的兵刃,与海中那肆虐的怪物对抗。
    海怪的触手突袭而来,穿透了一人的肚腹,又从他的口中伸展而出,触手尖端坠着串血红的物件,众人定睛看去,才知那是此人的心肝。
    那海怪触手一卷,便将那串鲜血淋漓的心肝抛进口中,吞咽下去。随后又探了一条触手出来,却不动作,只是悬停在空中,似乎在迟疑接下来要选择哪一个猎物。
    众人自然知道这只是它戏耍大家的手段罢了,它已将这些人视为囊中之物,在彻底杀死猎物之前,还要他们供它娱乐片刻。
    众人咬牙提剑劈砍,那触手却迅疾如电,瞬间穿过剑影刀光,一把将一个已受了重伤的修者卷起,众人反应过来回身去救援时,只见触手已逐渐锁紧,那被裹在其中的修士身上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有坚硬的肋骨已经戳破皮肉支棱出来。
    海怪又用触手把那人悬在嘴边,一边压挤着此人的身体,一边张开血盆大口,接住从他身体里榨取出来的鲜红汁液。竟是把此人像个果子般榨汁喝掉了。
    众人惊怒交加,却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偶有闪电惊雷的光映在他们面孔上,便照亮了大家眼神中深切的绝望。
    海怪咂了咂嘴,将那被榨干的尸首抛开,开始选择下一个受害者。
    眼见那触手又要穿透另一人的肚腹,恰在此时,有一剑西来,破了天光,劈开云海,横贯长空,如一道长龙般直直斩入水中,化作了万道金光,凌厉剑气竟将海水也劈开了两半。
    那一瞬间光华耀目,幽暗环境下骤然发亮,众人下意识抬手去遮眼,只耳边闻得剑气铮鸣之声,随后海怪的巨大哀嚎声响彻耳际,这声音似能扰人心智,大家连忙闭目打坐,运转着剩余的功力全力抵抗,好不容易捱到声音平息下来,众人打量四周,这才发现眼前已然风平浪静。那一剑之力,竟能还得天地之间碧海蓝天。
    片刻前还在肆虐的海怪非常对称地被劈成了两半,一把金剑钉在其尸首不远处的沙滩上,剑下钉着只巨大的、尚在跳动的肉团,竟是那怪物的心脏。
    一剑之威,竟至如斯?
    众人甚至顾不得劫后余生的喜悦,讶然抬头望去,但那柄剑的主人却未曾现身。
    很快有人惊呼一声,招呼大家仔细去看钉在海怪心脏上的那柄剑——剑长三尺,刃开双锋,通体金光,剑柄雕龙。
    张扬至极,嚣张之极。
    一如它那狂妄到三界皆知的主人。
    这是斩龙剑。
    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在场没有人会认不出这柄剑,他们此行本就是要去挑战这柄剑的主人。
    有人颤声道:“不知尊驾已至,有失远迎。”
    云层之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还要战吗?”
    遍身血水的人抱拳:“苏某自愧不如。”
    那云层中人闻言,轻笑一声,竟不露面,径自离去,狂傲至极。
    随着一声呼哨,那柄斩龙剑也追随而去。
    众人没有看到此人的面容,只看清一身在风中猎猎飞舞的玄色衣袍和他头顶的碧玉鎏金冠。
    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归一魔尊,此人自不做第二人想。
    后来,这段故事传得人尽皆知,原来是修真界声名鹊起的天才修士苏琼霄给归一魔尊下了战书,两人约战于北海尽头。苏琼霄前往约好的地点途中却遇到了海怪,随行众人死伤惨重。后来还是归一魔尊等了半日没等到人,烦躁地顺着海边一路摸过去把余下的人给救了下来。
    两人没有正式交手,但高下已分,修界对归一魔尊越加忌惮。
    当然不乏有些人觉得其中有阴谋,说不定那海怪就是受归一那厮指挥才埋伏在那里的。但当事人苏琼霄显然不这样认为,这一点从他逐渐改变的着衣风格——比如爱穿玄袍,喜带玉冠等行迹中可窥一二。
    至于斩龙金剑,自然是他模仿不来的,几乎整个三界都在好奇,归一魔尊到底是从何处寻来了这样一柄神兵利器。他们更好奇,为何这样厉害的法宝,在此前竟然名不见经传。
    有人说这定然是某位上仙遗留在人间的仙家法宝,也有人说这是用无数血肉和残魂浇灌熔炼出的魔器。
    归一魔尊当然没有热心到会给他们解答这些疑问,因此,斩龙剑的来历至今仍是一个谜团。
    薛宴惊失了忆,自然不知这些前因后续,这梦做得也没头没尾,只是梦到了那西来一剑,随后便醒了过来,梦中那一剑的威势,竟似要把天地都劈成两半去。她摸了摸嘴角,觉得自己有些想吃海鲜了。
    薛宴惊揉了揉眉心,揉碎了梦中那一片云海天光。
    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又踱步到窗边,给瓷盆里生长的一片翠绿浇了水。
    这是医修建议的,说是为了让她保持情绪平和,平日可以养养花草什么的。薛宴惊在养死了几盆兰花和一盆霸王树后,痛定思痛,最后干脆从六师兄那里薅了一把蒜苗种在盆里,看着它们在阳光下散发着勃勃生机,心情倒也算愉快。
    昨日三师姐和六师兄含糊地问她,是否还有别人可以投靠,有别处可以去散散心。
    薛宴惊想了想,只能无奈摇头,她生母早逝,父亲在她拜入玄天宗后,也自去飞升了。自古便未听闻有修者升仙后还能返回凡间的例子,薛父自然也无法为女儿撑腰。唯一算得上有些关系的,大概就是她那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了。
    她那未婚夫婿叫作沈沧流,是修真门派平沙落雁楼的少主,两人的父辈有些交情,自幼便给他们二人定下了婚事。
    但薛宴惊初初归来玄天宗之时,三师姐便着人通知了平沙落雁楼,对方送来了回信,信中言辞恳切地表达了对薛宴惊的关切,人却一直不曾露面,想想也知道大约是对这桩婚事有了别的考虑。
    就算没有,薛宴惊也不打算去投奔他,如果要依附别人“不变心”才能活着,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见她摇头,三师姐只得叮嘱她千万不要独自一人离开昆吾山,毕竟归一魔尊得罪的修士太多,薛宴惊和他有关系,这些人听说后怕是少不得要拿他的“宠姬”出气了。
    有仇不敢找魔尊去报,却要报复在他的“宠姬”身上,当时薛宴惊不由失笑:“我失踪百年间,这些名门正派已然怂成这副样子了?”
    两人实在无法辩驳,只得又叮嘱她除了每日的课业,最好连四明峰都不要离开,有什么事立刻给他们传讯。二人未言明缘由,但薛宴惊知道,自己做了魔尊“禁脔”一事怕是已经传遍玄天宗上下,难免有人觉得她辱没了玄天宗威名,她又修为低微,师姐和师兄是怕有人找她的麻烦。
    门派之内,自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修者斗起气来,受点伤是免不了的。
    这内忧外患的处境,薛宴惊却无论如何都担忧不起来,她给窗边蓬勃生长的蒜苗浇好了水,又戳了戳台子上摆放的一排形态各异的木头鸭子,这是她刚回来时,同师门的七师姐给她雕刻的,让她沐浴的时候放在水面漂着玩儿。
    薛宴惊不由微笑,四明峰的师兄师姐们,真的是把她当小孩子哄了。
    其实她当年拜师时间尚短,和几位师兄姐并不相熟,有的甚至连面都没来得及见过,如今他们愿意这样照顾她,她自然心怀感激。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过一段很精彩的人生,一段很痛快的日子,只是记忆中完全无迹可寻。在这里休养了几个月,又觉得眼下这样的时光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大概是之前伤到了脑子,让她不太愿意去思考那些太复杂的东西。
    往事种种,俱如云烟。
    她当然想找回过往的记忆,可若实在不能……
    薛宴惊对着阳光伸出手,暖阳透过指缝洒在她的脸上。
    百年的记忆既然丢了,大不了就当自己仍然只是一十六岁,一切重新来过。
    性情拿捏不准,就当自己只是刚刚拜入师门,看看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下,自己又会重新成长为什么模样。
    她打开窗子,让阳光更顺畅地照了进来,窗外立刻探进一只毛驴脑袋,懒散地叫了一声,似乎在催促薛宴惊给它喂草料。
    薛宴惊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她回到师门后,医修给她诊了脉,觉得她的伤势有些诡异,叮嘱了很多事,除了不能妄动情绪外,连真气都要尽量少动用些。如此这般,自然也不便御剑,六师兄听了,便给她寻来这只能够腾云驾雾的灵驴,暂时充当她的代步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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