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入云在这三个月倾心祛毒的过程里,右胸伤口虽也渐渐愈合,但他一直担心伤势恢复的不好,恐妨碍他日后清修。自己一身真力到底微薄不能分心相顾,而始终恢复的甚慢,至身体里后一丝剧毒排出体外后,方起始全力疗伤。
    因胸肺几乎是练气者身体里重要的脏器,张入云此番运功,动的也是愈加的尽心竭力,自此后日日如老僧一样,只在一方青石上垂目入定。
    如此,却把个天鹞憋了个厉害,他本以为多了一个师侄好日日谈天解闷,未知活人是多了一个,但却是个锯了嘴的油闷葫芦,时不时还要他自己为其打点些日常饮食。此等只是小事,只是每日里看着张入云练功练的个不亦乐乎,偏自己却没有一点事可做,实在是气闷。未几日,见张入云有时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帛来,却是多少有些背着自己在一旁偷看,当下老眼便是一亮。
    这一日张入云自在青石上收了功。他连日来功力身体俱得精进,心情一日好似一日,且每日里小心调理伤势虽繁难无比,但自己却可趁着伤口愈合的机会,将胸肺稍加调理。虽只有一丝一毫的差别,与他日后来说却是获益匪浅。张入云自己心头上虽然始终不愿去证明,但隐隐然已然得知长日以来的苦难终是到了尽头,而日后自己一生修行反要受这场劫难大好处,所谓苦尽甘来,想也不过如此吧!
    待他放眼四望,就见天鹞正坐在洞穴内唯一的一处阳光下背对着自己。张入云此时目力耳力,及至全身灵感皆不比从前,虽是天鹞背对着自己,但也只略一查探,便知他手里正捧着什么在仔细阅读。
    长日以来,张入云早将这洞穴一草一木查得个通透,从未见过只字片言的书藉,何况这里异常潮湿,便是有纸,过不得几多时辰也一定会是霉变腐烂掉的。
    当下他微一寻思,心里猛地一触,忙探手往怀里落去,果然师父傅金风遗赠给自己,载有他毕生心血的绢帛已然不在了。想着自己师伯天鹞的习性,九成九是被他拿了去的。张入云不由为此眉头一皱,虽说自己的性命是为天鹞所救,但到底此物事关师父傅金风的遗命,非自己一人所能擅专,师伯待自己再怎么恩重却也不好胡乱坏了江湖规矩。
    正在他犹豫间,却见天鹞忽地仰头哈哈大笑,一时还没等张入云回过意,就见天鹞已是一跃至自己身前笑着道:“入云啊!你这位师父可真了不起,专一的与人为难另觅蹊径,一身功夫虽怪,但却又实高,真是很对老人家我的胃口!”
    张入云见他被自己窥破偷艺的事,不但没有一丝羞愧,反当面直言与自己相告,话中竟还有要一路学下去的意思,自己倒被他弄了个哭笑不得,脸上不免露出为难之色。
    天鹞心怀鬼胎多时,一见怎不知张入云心思,当下忙把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道:“入云!修道人不可过分拘泥门户之见,你这么个豁达的性怎么也是这样的人?再说你师父是你师父,而我是你师伯,真算起来,我和他还是师兄弟,相互切磋一下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且问你,你师傅有多大年纪?”
    张入云一时被他一番歪理说的正在自为难,忽听天鹞问起自己师父年纪,虽不明其意,但略一寻思,仍照直答道:“虽不知详细年岁,但家师言谈中,应该是在八十岁上下。”
    天鹞闻言,又是用力一拍大腿,只口中乐道:“这就妙了!你师伯我今年六十四,算起来你师父还是我师兄,这师弟向师兄讨教学习,武林中天经地义的事儿,你就别在这么小家气了!反正我学都学了,难不成你再有法让我把它忘掉,再说我学了绝不白学,待会儿有空我也教教你我这一身玩意儿!”说完,却是提起绢帛走到张入云面前,方摇头晃脑道自称自显道:“你不知道,你师父这篇秘藉,真的是好东西……。”说话间反对张入云指指点点,与他一同参研。
    张入云见他歪理一篇,加后来的泼皮耍赖,自己确是无法,一时也只得苦笑作罢。哪知天鹞反倒是得寸进尺,一篇黄帛自此后却是日夜不离其身,朝夕相处,时时收在怀里把玩。他是天生的武痴,自此后一老一少,俱是各有心思专属,如此夏去秋来,转眼已是十月天气。
    一日张入云刚刚将收功,忽闻天鹞朗声作啸,啸声中直透着喜不自胜的心理。张入云长日里也只见他枯坐,不想今日见他这般异动,赶忙上去探个究竟,就见天鹞正在青石上笑的将身扭做了一团。
    张入云日日与他相处在一起,也受其性沾染,且上前笑问道:“师伯怎么笑的如此怪异?莫不是练功走了岔,且让师侄帮您老瞧一瞧!”
    天鹞此刻正恨不得有人搔他这桩痒处,一时眉飞色舞道:“呵呵,贤侄啊!受我傅师兄所赐!”说到这里,他却是忽然正了声,再起身朝西南方向施一礼,方又开口道:“为我师兄所赐,我这做师弟的长日以来好些练功行气的法门都得善解,我这一生修行有些走岔了,本已是修仙无望,但得傅师兄之助,日后多修阴德,恐是地仙有望,再不济也成鬼仙,只是真若到那时,却要师侄你多番提携了!”
    张入云忙为师伯得此深造庆贺,只心里奇怪天鹞和傅金风二人的内功底差了那多,竟还能得其师傅这般大助,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却有所不知,只为自己师父师伯二人都是天纵奇材,一身功行早已压过诸多同门,便是二人的师傅,也是不能相比。此后无人指教,只得靠平日里自身的领悟研习,如此二人一身功底俱比常人要精进的多。
    傅金风日常里思索过的武功要诣天鹞也多半猜想到过,只是力有上下,巫山教的心法又不是金燕门散乱的内功所能相比,终究让傅金风自成一格,不是天鹞能追比的。此刻天鹞得了傅金风遗典,正是他今生的造化,一时事半功倍,功行日进千里。当下待天鹞说到开心处,却是将手腕一振,抖手就是一个霹雳,只与傅金风当日在张入云病榻前空手施展的奇功一模一样。
    张入云见此一惊,不想天鹞竟在这短日里已得了傅金风这桩绝技,忙开口问道:“师伯,你这使的是什么功夫,入云还请师伯指点!”说完便是一揖。
    天鹞见他客气,知是有意求教,忙摆手道:“呵呵,我知你小的心理,见我学了你师傅的本事,所以想自己也点学到手是不是?”说话间,手腕又是一侧,瞬时又是一个霹雳放出,这一次他故意施为,功力加强劲,张入云看的清楚,天鹞掌上竟隐然多了三尺青锋。一时大骇再欲瞧个仔细时,却已被天鹞收功隐去。
    再听天鹞道:“这是你师傅独门本事,唤做无形剑气,虽有些左道的小玩意儿在内,但真个是无坚不摧,老夫我未得仙剑之前,凭此一技,倒也可借此防身。虽也想传你,只是你一来功力过纯,习练起来反增艰难,但其后威力也大,二来你内劲还未够精深,等再过个三五年,你功行到时,自己去研习吧!反正这是你师傅的独门本领,你这做徒弟的还能跑得了吗!”
    说完又接着道:“只是我学了你师傅这多本事,不还他弟一二样,太也说不过去。入云!你且瞧好了!”说话间天鹞已是凝空将右手食中二指并起,略一凝神,便见他将二指屈扣在拇指中弹出。当下张入云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缕指风射出,当时即将三丈开外的一块尺许见方的青石洞穿。
    张入云一时走进前看了看,却正好是人手指般粗细。他长日以来只见自己这师伯嬉笑滑稽,却不想他竟有这般刚猛的指力,一时又想起当日在水中为其所救时,水下劲气纵横,竟可仗此技将江中蛟龙惊走,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张入云此时一身伤势已近痊愈,正在苦无绝艺,求知若渴时,见天鹞要传自己此等奇技,当下忙恭身拜谢。
    天鹞见此却笑着将他扶起道:“你我叔侄二人不需如此花头,我虽是你金燕门中的师伯,但你傅师父与我也有半师之份,为此也不需这般俗礼。我只当借一还一,我占了些便宜,你也没吃太多亏!”
    说完又道:“这桩本事,是我当年偷学自华山派的弹指神通演化而来的,还未取个好名字,你日后拣好听的自取一个吧!其实这桩本事与你师傅的无形剑气,俱属同源,不然的话,我也不能这么的就能习会。而你先学了我的弹指神通,日后积功再练无形剑气,也愈加的方便一些。”当下他也不再罗嗦,立时便开始教习起张入云来。
    原来这经天鹞加工后自创的弹指神通,并不是纯以指力伤人,而是运得真力凝结于掌中后,运指将真力击出,好比将一颗实实在在的铁弹打出去一般。当修炼者真力越是凝结的精粹,其杀伤力便愈大。但内里的行功运气,却实是烦难无比,好在张入云早已熟悉人体诸多秘穴,一时略加以佐证便也能融会贯通,只六七日的功夫,竟已得了此技,与天鹞相差的只是功力高低而已,而且张入云一身筋骨此时已是锻炼至惊人的境界,手法灵动处,竟比天鹞还要巧上三分,至此时天鹞反又要求其指教,叔侄二人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练了个不亦乐乎。
    如此至一个月后,天鹞又教习起张入云经天身法。
    张入云本以为自己这多年的苦炼,平生引以为傲的轻功,怎么说也该略微能与天下英雄相较,未想在天鹞面前,却只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孩童一般不堪入目。若天鹞真是天空中翱翔的天鹰,那张入云现下的本事就是地底上爬的小虫。
    虽是天鹞不住的与张入云打气,只说他这身轻功,便是当世的年青俊杰一辈中,也该是第一流的了,可到底张入云还是止不住的丧气。他那里能知道天鹞一身功行虽与各派宗匠相比还差不少,但一身轻身功夫,却是生有俱来,德天独厚,只怕天上地下修行道里也是数得着的。他张入云此时功力还未能大造,自然加比不上。
    好在张入云生俱倔强善忍的脾气,知耻而后勇,越是知道自己本领低微,越加的肯用心力,他又得天鹞这般不世出的导师,只三个月的功夫后,便已是能渐渐往其项背,自此后终于可望什么是度的世界。只是至此时,他一身轻身功夫也再不易精进,张入云知这是自己功行未到的原因,藉此也不再过于执着,一味的强求自己。
    至一日,张入云身体大好,天鹞引以为傲的两样功夫也俱已尽数传授给了他。一老一小都是一身功行完毕,不由的俱是一般蠢蠢欲动,想早一日自水路离开这潮湿阴冷的洞穴。
    自三个月前,张入云肺伤痊愈后,二人平日里所食的鲜鱼便已由他一人承担,张入云自小水性不佳,数番遭人于水下搭救,从此后便安心要习得一身惊人的水性,再不拖累他人。他自从可以靠一身皮肤呼吸,于水下可以自由换气,修习水性起来是日近千里。往往,往来数十里水路,也不过一二个时辰便可折回。
    只是他连日将四周俱打探过,来时为蛟龙携来的一片水域,因水流实在是太过湍急,不是人力所能强为之的。而四处虽有地径纵横,但一去数十里却只是不见有洞穴湖泊可浮出水面。他往日曾听闻地底地径长可有万里,若是一不小心走岔了路,在这水底度得个把月能找到出口,那可怎生是好。
    为此张入云只好和天鹞商量,想等自己一人游出去后,一定踏遍洞庭湖畔所有的山水也要将天鹞从这洞内救出来。
    未想天鹞却是大叫不干,只说这洞穴只巴掌大一块孔穴,张入云出得去后,便是踏遍千山万水也不一定能找得到自己,到那时,只怕是他再从水路回来,都成问题,真若那样自己可就是一辈也没机会逃出这里了。
    张入云被他拗不过,只得问天鹞有什么方法。
    未想天鹞闻言却是眼上一亮,只是说了要张入云携了自己一同去,到时候要逃出生天,两人一起逃出生天,若不成两人都不成。
    张入云只以为他说的是气话,要知天鹞内功再高强,也顶多只能保得三四个时辰不换气,到时若逃不出水面,那就只有等死的份了!想到这一点时,张入云忽然回忆起隐娘当日在水底为自己换气的手法,一时心里一颤,却是忙瞪眼看了看天鹞瘦老枯干的嘴唇。
    不想天鹞倒真个冲着自己一笑,张入云见了心下虚。正在恍惚间,就听天鹞开颜嬉笑道:“呵呵,师伯我老人家自有办法,二十年前我帮一天竺僧不远数千里,加急送了三卷佛经至郑州甘露寺,当时寺里方丈说我有佛性,欲渡我做个徒弟,呵呵,这我哪能干!之后他谢我一路辛苦,便传了我小乘异术龟息**,借此术我可经年封闭周身要穴,假死藏身,虽是练成几十年了,但也没真个用上过,不想遇得你这个能在水里长年行走的,我又会得这等异术,真是五行有救,命该我不会在此地了此残生了!”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张入云听他原来是这么一番心思,心上顿时一阵轻松,这一回,张入云倒是次没有对天鹞奇异封穴的本领生什么兴趣。
    二人早已在这里水底困得久了,当下只一商量妥当,反正水底无日月,也顾不上拣甚早晚黄道吉日的,只稍一准备,二人便起身开路。
    行时天鹞对张入云细细地交待了一番,果然就见他只盘地运功不久,一身生气就已全无,竟真的如死去了一样。张入云微探他周身生理,只除一颗心脏过得良久微微跳动那一下时,手腕间竟连个脉搏也没有。一时觉这本门倒也有趣,真要是用其装起死来,倒是一等一的好。
    天鹞人本精瘦,身量不过六尺出头,但张入云仍怕他过于长大,在水路上负带他还是有所不便。一时便学着往日隐娘的样,将天鹞一身筋骨要穴都挤挪了一遍,登时本是六尺来高的人,一下只被他缩至四尽不到。张入云知这是天鹞一身资质根骨远自己,又是累年的勤修,将身体早已锻炼至极致,虽然天鹞从未晓习过缩身术,但只被自己在要紧穴位上略一拿捍却也能立收奇效。
    张入云因前番受青炎鬼灵角血折磨,身形已长了四寸,一副身量又比一年前魁梧了不少,几近八尺上下,此时将个天鹞四尺的细身量背在身后倒是如负婴儿一般,一丝不嫌累赘。
    当下待将师伯细细的绑在自己身后,张入云再不犹豫,只一个鹞翻身,直往水潭里栽去,落至水面时,却见他只用单掌将眼前潭水一分,立时人已如一条滑不溜丢大鲇鱼钻入了水里,待只剩得脚面还露出水面的时候,又见他将长长的脚趾一拍一扭,即将他投入水面时激起的一点点细小的浪花踏平,如此张入云诺大的一个人栽入潭底,竟是点波不扬,只生起了一圈犹如蜻蜒点水般细小的涟漪。
    张入云自得可在水底换气的本领后,又是一意修炼水下功夫,虽只过得三个月功夫,但也胜得日前百倍,当下他游至先时水路纵横的地带,正欲择一路前行时,却忽觉身后水纹异样。张入云此时一身肌理操控的本领日益精深,灵感愈加惊人,旋即便已得知是前番拐带着自己来此的恶蛟前来偷袭。
    一时他也不回头,只反手一弹便是一丸真力出手,此是水底,水流传导力量时,度和劲道俱都倍增,也正因为于此,当日天鹞可只凭一手弹指神通便将那恶蛟惊走。
    未想张入云一击得手,身后恶蛟竟是不退反进,一番将身挣动已是火向着张入云二人蹿来。此一着倒是大出张入云意料之外,当下慌忙摆动身避过,虽也是倾力施为,但也只堪堪避过,且还被恶蛟游走时激起的强劲水流荡了个人仰马翻。
    当下张入云定晴看清对方时,心上却是一惊。原来那江蛟七八个月不见,一只独角竟已化做了青色!足下三趾钢爪也已变做了四趾,本是无鳞的身驱此刻竟也披上一层淡青色的铁甲,有这一身坚固的防甲,无怪它不畏自己的一手弹指神通。
    张入云见此不由眉头一皱,他弹指神通功夫还未练的到家,不比天鹞可十指连弹,威力巨大,一时想着今日未免准备不足,自己又携着师伯在身,太不方便,为安全计,还是先回转二人洞穴到了6地上较妥当。
    一时间想到便做,张入云足下一滑便往来路上逃去,未想不过行的两步,就见眼前又有一条蛟龙阻住自己去路,竟比先时那一条还大了数倍,满身的赤甲,头生双角,已渐有龙形。只断了一尾,四只利爪也只剩下三只,脚趾也多有残缺。
    张入云知这定是天鹞与自己说过的当日自其掌底逃生的雄蛟,此时看去虽已是残病之躯,但到底气势犹存,一时见张入云向己身前蹿来,张开就是一团雷火喷出。只将周围江水烧得气花四射,端地是声势惊人。
    张入云见着厉害,忙又闪身移开,只是这水底到底是它水族的天下,一时二蛟上前双战张入云一人,真个是情势危急,险象环生。不过数合,激荡的水流已将张入云缠负天鹞的绳索扯断,天鹞只有四尺的身躯当即也随着在水里飘荡了起来。
    二蛟恨天鹞入骨,见此都弃了张入云,纷纷晃动蛇一般的身直奔天鹞而去。张入云哪能如这恶蛟的心愿,见自己疏漏,忙抖手将肩上的绳索兜起,套在天鹞身上,只单臂一收劲便将师伯其夺回怀里。
    一老一少两条蛟龙因自己扑空,心中恼恨,重又张牙舞爪的向张入云杀来。
    张入云思虑如此下去终不是路,自己此刻单手携了天鹞,愈加的不方便行动,如再与这一对老小相斗,无生理,心下一阵晃动,当下只拣了一处细小的地径钻了进去。
    那地下河道只三尺方圆,张入云满以为除自己能通过外,双蛟那巨大的身体一定难以钻进。正在欣喜处,却见身后二恶蛟只将身一团,顿时身体小了十倍,只沿着小小的水穴复又跟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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