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堡也是依山而建,青色山脉蜿蜒伸入后山,这古堡的颜色早因岁月的消磨而变成了青灰色,这使它看起来更加古老**。
    四周看不到什么巡哨的堡丁,安静得令人觉得这地方毫无戒备。
    但白云飞却一点没有这种错觉,他懂得“包子有肉不在折上,身藏千金绝不外露”的道理,这里若是三步一兵,五步一卒,他反而会看轻金老爷子。
    像金元正这种大名鼎鼎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实力轻易露出来。
    白云飞和金泽林踏着碎石路穿过后园,后园里并没有鲜艳的花木,一亭一石都带着雅致的古朴之意。
    金元正成名江湖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一手金剑使得神出鬼没,快如闪电,那时候白云飞都还没有出生,名剑客和名剑客就仿佛两块磁铁一样,虽然相隔很远,但彼此之间仍然有一股隐隐的吸引力。
    还未流落到蓬莱岛之前,白云飞也是对金老爷子耳熟目详。
    果然,走得不久,后园中水榭凉亭里,有个白发老者正独坐烹茶,老人面容清矍,布鞋白袜,穿着件蓝布长衫,风采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令人不敢逼视。
    “晚辈白云飞,见过金老爷子。”白云飞丝毫不敢怠慢,立即拱手行礼,也许现在的很多江湖中人都不畏惧金家,但金老爷子的江湖威望却是一直存在着。
    金元正抬起头,淡淡道:“来了。”
    金泽林赶紧道:“这位就是我的朋友,白云飞。”
    金元正点点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白云飞。”
    “哦?”金泽林吃惊道,“爹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元正看着白云飞,一字字道:“因为你的身上有杀气,一股非常非常猛烈的杀气。”
    白云飞忍不住也吃惊了:“你知道?”
    金元正并未直接回答他这句话,只是用手指了指面前的石桌石椅:“坐。”
    白云飞立即就坐下。
    “魔由心生,杀机也存在于心中,你虽不言不语,但内心透出来的杀气在旁人眼中看来,却是铺天盖地了。”金元正一边煮茶一边说,那表情显得很淡然,也显得漫不经心,“你一走进这园子里,就连四周树叶都在微微颤动。”
    金泽林闻言,赶紧抬头看了看四周树木,果然如此。
    白云飞心里也顿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金老爷子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就凭这细微的洞察力,就无愧为成名多年的大宗师。
    茶端上桌,金元正的目光就落在了白云飞腰间的那两把刀上。
    金泽林迟疑着,道:“爹,你似乎认得白兄这两把刀?”
    金元正微微笑了笑:“我不认得,但成名剑客的身上,却佩着一把菜刀和一把杀猪刀,这未免就值得令人深思了。”
    白云飞还是没有说话,他总觉得金元正似乎隐隐中也透着一股杀气。
    看来还未到达长州,这嵩阳就又会阻止他南下的脚步。
    金元正忽然道:“泽林,去厨房说一声,老夫今日要邀请白义士共谋一醉,品酒赏剑。”
    “是!”金泽林立即就转身出了小园。
    待金泽林走远,白云飞才开口道:“老爷子如此好客,白某却是不敢蒙受。”
    “哦?”
    白云飞拱手冷笑道:“外面饥民成群结队,老爷子在这里却是悠闲自得,安然煮茶,果然是快活人生。”
    面对白云飞的冷笑,金元正似乎根本未没听见,他只是淡淡道:“我听说去年的暗夜流光剑一事,是由你揭穿的。”
    白云飞忽然又不说话了。
    金元正又道:“白义士本是一代名剑客,消失了一年,最近重出江湖,结果佩了一把菜刀和一把杀猪刀出来,老夫实在是很好奇。”
    “奇在哪里?”
    金元正道:“去年暗夜流光剑一事,真剑假剑流传世间,一时间众说纷纭,白义士拼力护剑,我在想白义士的眼力应该是特别好的。”
    白云飞淡淡道:“神兵自有神灵,凡人若见神兵,自然也会感受到神的气息。”
    金元正道:“剑本凶器,但追求者自古以来就不胜计数,老夫也藏有几口凶器,但请白义士一并品鉴如何?”
    白云飞也不客气,立即就道:“请!”
    金元正立即就站起身,向亭后的石廊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相顾无言,剑法和修为到了金元正这种境界的人,一般都不太喜欢多说话,尤其是到了走廊的尽头,一间石室的大门时,两人二话不说就踏了进去。
    若不是只身来到金家堡,白云飞断然认为这里就是蓬莱岛凤凰宫的第一层。
    一间宽阔得类似宫殿的房间,前后上下四周都嵌着铜灯,淡黄色的灯光下,只见宫殿四面都排着石案,每张石案上都摆放着黝黑的铁匣。
    金元正当然不仅仅是喊自己来品剑这么简单。
    他走到一张石案前,随手拿起一个铁闸,端详着出神,似乎忘记了白云飞的存在,他全身的精神仿佛都溶入了这剑中。
    白云飞忽然就觉得这清矍的老人一下子变了,整个人变得有了生气、有了光彩,他已不再是一个垂暮的老人,而是仿佛又变为了当年那个叱咤江湖的剑客,快意恩仇的名侠。
    他身上的这种光彩,甚至比剑气和那些灯光都还要耀眼辉煌,白云飞暗暗吃惊,江湖中高手大隐隐于市,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金元正若是他的敌人,绝对是个非常厉害的对手。
    “锵”的一声,剑出鞘,声作龙吟,碧绿的光华夺人眼目。
    白云飞与金元正相隔很远都已经感觉到了这剑的剑气逼人,有如针毡,砭人肌肤,深入骨髓。
    “好剑!”白云飞忍不住脱口赞道。
    “确是好剑。”金元正淡淡的说道,“白义士可认得这剑么?”
    白云飞盯着剑,道:“此剑之剑光青凛若霜雪,应是青霜,紫电青霜,有若海中之漂帆,一线孤寂,却能纵横天下。”
    “好,好眼力。”金元正点点头,但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他又走到另一张石案之前,伸手取出了第二把剑,“那么这把剑呢?”
    这把剑光华就不如先前那一把夺目,但剑身古朴黝黑,仿佛一潭死水,让人一看就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我若未看错,这剑应是春秋时楚王令欧冶子、干将师徒铸造的名剑——龙渊,欲知龙渊,观其状,如登高山,临深渊,此剑看似平凡无奇,其实若无惊人之手段,绝不可驾驭,握此剑者,剑法深不可测。”白云飞沉吟着,又继续道,“青霜剑有若光辉初现,想必是老爷子当年初出茅庐,光芒四射,一入江湖就引起轰动;但老爷子步入中年后,锋芒内敛,剑法更加精进,改用龙渊,有如胸襟之深沉而广阔。”
    金元正仍然没什么表情,但目光里却透出了丝丝赞叹之意:“白义士的目光真是出乎我意料,眼力俱佳。”
    说完,他又走到一张石案前,伸手拿起铁匣取出一把金光闪耀的剑来,这剑一取出,整个宫殿光芒大盛,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白义士请看这把剑。”
    白云飞仔细的看着这把金剑,沉默了很久才道:“这把剑我实在是不知道名字,但我肯定这绝对是老爷子纵横江湖多年之剑,盛传金家堡金剑无敌,就连静月山庄辛梦来也走不过二十招。”
    金元正斜视着他:“哦?”
    白云飞道:“剑道可通万物万事,老爷子的剑法我相信自当不弱,是以剑法越高越能返朴归真,也许老爷子在纵横江湖之后,不思剑路之进取,反而倒回来研究剑之渊源。”
    “此话何解?”
    白云飞道:“其实高手相争,重在致命一击,剑式一出,要求人精气神形元合一,换句话说也就是人的基本功夫,定力、耐心、意志、精神等等,老爷子研究的就是这些,其实这反而就是剑学的颠峰境界,这把金剑金光闪耀,与暗夜流光剑原理相通,一旦激发通灵,对手怎敢逼视?眼力一失,自然死于金剑之下。”
    金元正这才耸然动容,大惊失色。
    好半天他才喃喃道:“白义士,你年纪轻轻,竟然能有如此见识,我敢断言,假以时日,你恐怕能成为新一代剑之神。”
    白云飞躬身道:“老爷子过谦了。”
    “我没有过谦。”金元正大声打断他,“我二十多岁的时候,绝没有你这般见识,老夫自信天下少有人是我对手,却不知你这个后辈竟能以我所用之剑窥见我修炼之路,后辈又有几人如你?”
    白云飞沉默着,没有再答话。
    金元正也沉默着,看着石案上的铁匣,神情仿佛是在回忆,回忆他生命中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血战,每一个令人惊悚的故事,名剑客一生的寂寞之路。
    许久,他才打开宫殿尽头的最后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把很短的剑。
    这把剑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特点,像这样的剑,大街小巷的铁匠铺一抓就是一大把出来。
    但白云飞一看见这把短剑,神情反而更加紧张。
    “白义士再看这把剑如何?”
    白云飞忽然叹了口气:“这把剑不怎么样。”
    金元正盯着他:“哦?”
    白云飞道:“剑虽不怎样,但用剑的人就可怕了。”
    “愿闻其详。”
    白云飞道:“凡夫俗子用此剑,此剑形同废铁;绝顶高手用此剑,此剑堪比神兵;是以剑不在于剑,而在于人,老爷子的剑道登入大堂,已得剑道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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