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距离东方瑞的刑期还有三日。
    菜市口的行刑台子已经搭好了,京城的百姓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每每路过那个台子,都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所有人都觉得太后亲审玉面神机会迎来新的转机,那可是玉面神机啊,多少悬而难破的大案,经过她的调查审理后,犹如枯木逢春。
    她在外面潜逃了一年多,一定是追查证据去了,可怎么就被太后亲自定了刑呢
    这一个月,京城又开始戒严了。
    对入城的车马搜查的尤为仔细,不过高宁雪并不担心。
    那些死士已经趁着东方瑞刑期没有公布之前,太后寿诞之后的那几日,京城营防松懈之时混进了京城。
    吴蔚还给高宁雪出了个主意,让高宁雪在马车的软饰上做手脚,将劫法场所用的兵器,严丝合缝地镶嵌在马车的软饰之内,夹带进城。
    原本高宁雪是打算给这些人发些哨棒的,哨棒这种防身武器在城内就买得到,多亏吴蔚的好主意,每个死士都将自己趁手的兵器运到了城里。
    听高宁雪说这件事的时候,吴蔚再次感谢这个时代没有金属探测仪这种东西。
    这日,吴蔚将热气球的零件伪装成货物,运送出了京城,进城严格,出城时只检查一下文书就会放行。
    吴蔚来到了高宁雪给她事先准备好的一处京郊小院内,一刻不敢停歇,关上宅门在院子里将热气球组装起来。
    在这之前,吴蔚已经和高宁雪完成了几次热气球的试飞,这大大提升了高宁雪的信心。
    终于到了行刑当日,京城菜市口被围的水泄不通,监斩官由大理寺卿,刑部侍郎,宗正寺司礼三位大人共同担任,法场周围除了维持秩序的护卫外,高律还从大内派了几名言官来。
    如吴蔚所料,此时京城万人空巷,法场被围观的百姓堵的水泄不通。
    午时未到,押解着东方瑞的囚车就已出现在了法场附近,侍卫手持长戟尽力将百姓分开,让囚车通过。
    一般来说,在死囚前往法场的路上,都会遭到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的招呼,但这次并没有。
    经过一个月的修养,东方瑞身上的鞭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此刻她将三千青丝梳的一丝不苟,尽数盘在头顶,穿着一袭雪白的囚服,被刑部的玄铁囚车压着,缓缓朝法场驶去。
    东方瑞的双目直视前方,身体站的笔直,脸上的表情一派平静,仿佛她现在不是去被砍头的路上,而是回从前的明镜司办案一般。
    沿途的百姓无不被东方瑞的风采所折服,试问这世间人,又有几个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从容赴死的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玉面神机”
    短短的四个字,让好多人都回忆起了戏文中的故事,随着一声声的“东方大人”人群中竟传出了哭声。
    听到这些,东方瑞的表情才显出动容,她
    转头看了看两边的百姓,双手被囚车自带的枷锁卡着,东方瑞还是努力抱了抱拳。
    法场周围的几个最佳观赏位置,都被高宁雪斥重金包了,她正躲在一处离法场最近的茶楼的二楼,通过窗户纸上的小孔,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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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士大部分都潜伏在围观的人群中,三人一组,等待高宁雪一声令下,随时动手。
    而二楼还有一些死士,是高宁雪精心挑选的弓弩手,虽不说百步穿杨吧,但在这个距离射死一个活靶子,绝对不会失手
    高宁雪也计划过在半路劫囚车,这样对东方瑞来说更安全,可是她知道对于东方瑞这种级别的犯人,刑部一定会用上玄铁囚车。
    任你刀劈斧砍也休想破坏半分,而囚车的钥匙,会事先交给监斩官。
    眼看着押解东方瑞的囚车越来越近了,百姓的哭声也愈发清晰了。
    几位监斩官交换了眼神,都觉得有些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他们生恐东方瑞说什么煽动百姓的话,老百姓情急之下簇拥法场
    好在东方瑞一路上都很安静,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努力地抱紧双拳,不顾被勒红的手腕,朝两边的百姓不时拱拱手。
    高宁雪将手中的剑放下,快速在衣服上蹭了一把,然后再度握紧佩剑。
    她的两个手心里都已经出汗了,随着囚车离法场越来越近,高宁雪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心如擂鼓。
    高宁雪濡了濡已经干的有些发白的嘴唇,对身后的死士使了个眼色,几人点了点头,端起弓弩站到各个窗口前,只等高宁雪一声令下。
    高宁雪也从怀中抽出了一方雪白的面巾,系在了脸上,虽然她觉得这面巾完全没什么用处,只要自己一现身,就会被那几位监斩官认出来,但在吴蔚的建议下,高宁雪还是戴上了。
    吴蔚说蒙面被认出来,和不蒙面被确认身份到底还是两码事儿,说不定到时候高宁雪还能狡辩几句呢
    高宁雪只是笑而不语,若是自己失败被抓了,不用朝廷动手,她有这个勇气
    囚车停在了台子下面,带头的侍卫翻身下马,来到三位监斩官的棚子前,跪地道“禀报三位大人,死囚东方瑞已带到”
    主监斩官刑部侍郎打开了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了玄铁囚车的钥匙,连着一块菱形的牌子一同交给侍卫,说道“上法场。”
    “是”
    东方瑞被押了出来,双手也被套上了手铐,东方瑞淡淡开口道“我自己会走。”
    前来押解东方瑞的两个狱卒对视了一眼,向后退去。
    东方瑞目不斜视地上了台子,来到行刑之地,跪了下去。
    狱卒按照流程将东方瑞的发髻扯开,打散头发,又将那个画了一个红圈,红圈内写着“斩”字,下面写着“杀害皇嗣”的菱形牌子,插到了东方瑞的后领处。
    断头饭东方瑞已经在死牢里吃过了,菜色很丰盛。
    狱卒
    蹲到东方瑞身边,将一个白面馒头递给东方瑞,低声说道“大人,您是懂规矩的,小的也不想让您失了体面,一会儿行刑前,劳烦大人自己将这个馒头咬住。”
    东方瑞拿过馒头,对那人微微一笑,低声道“多谢。”
    狱卒的眼中闪过不忍,快速别开目光,退了下去。
    依梁朝律例,死囚在被斩首之前,狱卒或是刽子手要用米糠之类的东西把死刑犯的嘴巴塞满,免得死囚到了阴间胡言乱语,颠倒黑白。
    这个过程许多死囚犯会拒绝配合,场面一度会弄的很难看,被敲晕了再把嘴巴塞满的也不是没有。
    如东方瑞这种从前身居高位的死囚,待遇会相对好些,塞嘴巴的东西会被换成白面馒头。
    高宁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她还在等,也必须等下去
    午时三刻很快到了,刽子手提着大刀走上了行刑台。
    在行刑之前,刽子手会解开犯人的手铐,脚镣,交还给刑部的狱卒,高宁雪等的就是这一刻
    手铐脚镣解开后,东方瑞将手中的馒头咬在了口中,高宁雪一声娇喝“动手”
    随着茶楼二楼的窗户被推开,十多道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刽子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身中数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插了数支箭矢的身体,瞪圆了双眼倒了下去。
    东方瑞拿掉馒头,对适才那个狱卒说道“快跑。”
    狱卒愣了愣,朝着监斩官的方向跑去,一边喊着“大人,有人劫法场”
    这一声,算是将所有人的神智都拉了回来,百姓们立刻沸腾起来,而藏在人群中的死士,纷纷从竹筐里,抱着的“布匹”里,琴匣中,裤管里抽出自己的武器。
    死士都是三人一组,其中两人用自己他们的双手搭了一个梯子,另一名死士踩上去,二人用力一扬,死士借力跃上高台。
    人群中,几个事先领了命令的死士大声喊道“东方大人是冤枉的,我们掩护他逃走”
    如此当口谁还能冷静下来分析对错再加上“法不责众”的心态作祟,人群很快混乱起来,犹如浪花一般,一浪,一浪的冲击在挡在最前面的侍卫身上。
    死士快速解决了几个想要上前的狱卒和侍卫,几个回合下来双方皆有损伤。
    高宁雪已经翻出窗子,踩着人群的肩膀飞跃到了刑台之上。
    “弓箭手,弓箭手”
    朝廷也并非没有准备,立在高处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箭,瞄准行刑台,只等主监斩官一声令下。
    谁知就在此时,一道倩影闪到了东方瑞身边,一手拉着东方瑞,一手持宝剑劈砍,并将自己的剑鞘给了东方瑞。
    听到有人呼唤“弓箭手”高宁雪猛地转过头去,与那人四目相对。
    高宁雪从前是明镜司的副使,经常要和刑部的人打交道,再加上她自幼在内廷长大,不少朝臣也都知道她。
    作为主监斩官的刑部侍郎一眼就
    认出了高宁雪,“放箭”两个字卡在了喉咙。
    他没有忘记高宁雪另外的身份,平佳县主,平燕王老千岁唯一的孙女,刑部尚书萧盛大人的未婚妻
    不过是这片刻的迟疑,就给了高宁雪和东方瑞莫大的机会,高宁雪劈倒一人后,拉着东方瑞跳下了高台。
    藏在后面的死士见了,立刻喊道“掩护东方大人离开,快把路让出来”
    场面已混乱至极,路是让不出来了,不过每当高宁雪和东方瑞路过一处,旁边的百姓都竭尽全力地用自己的身体为二人撑出一点缝隙。
    见高宁雪和东方瑞跑了,刑部侍郎感觉自己莫名松了一口气,但样子还是要做的,气急败坏地对弓箭手喊道“放箭,放箭”
    随着箭矢破空的声音再度传来,在行刑台上奋战的死士全部应声倒地。
    不过东方瑞和高宁雪已经潜到人群里,弓箭手怕误伤百姓,只能目送二人越跑越远。
    一看死了这么多人,百姓也有些慌了,场面愈发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追,追呀”刑部侍郎一蹦三个高,连官帽都歪了。
    侍卫们领命追了过去,不过如此混乱的场面,他们也无法全速追击。
    越往远离法场的方向跑,周围的行人就越少,高宁雪和东方瑞的速度也越快,她们的双手死死的握在一起,一人手持宝剑,一人手持剑鞘,高宁雪大口大口的喘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都止不住。
    东方瑞也笑了,仿佛她们此时不是在逃命,而是奔跑在山头林间。
    “师父,我成功了”高宁雪的声音颤抖。
    东方瑞蓦地觉得眼眶一热,低声说道“才跑了几步,就喘成这样”
    高宁雪笑了几声,此时东方瑞的声音听在高宁雪的耳中犹如天籁,别说是这样“煞风景”的一句话,哪怕是东方瑞骂她几句,她都觉得悦耳。
    高宁雪很高兴,很高兴东方瑞没有死脑筋,没有不肯跟自己走,其实这也是高宁雪最担心的事情。
    她害怕自己做了这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高宁雪不怕承担后果,只怕东方瑞不肯和自己走。
    在东方瑞坚定回握自己的那一刻,高宁雪觉得就是让自己死了,也值了。
    高宁雪拉着东方瑞七拐八拐在京城的街道上,很快就钻进了一个小巷,穿出小巷后,二人来到了另一条坊市,高宁雪拉着东方瑞进了一家店铺,这家店铺只留了这门一扇门,连窗子都用挡板遮起来了。
    “师父,我好想你”高宁雪喘息着,紧紧拥抱着东方瑞。
    东方瑞叹息一声,摸了摸高宁雪的后颈,柔声道“然后怎么办”
    高宁雪笑了,说道“你只需相信我们”
    “你们莫非”
    “是,她也来了。”
    高宁雪接过死士递上来的衣裳,给了东方瑞一件。
    “师父,快来,我们的时
    辰不多了”高宁雪拉着东方瑞进了一个小间,一边脱自己身上的衣裳,一边动手扒东方瑞身上的囚服。
    东方瑞的老脸一红,可囚服简单,三下五除二就被高宁雪剥了下去。
    看到东方瑞身上暗沉的鞭痕,高宁雪瞳孔一缩,眼泪无声溢出眼眶。
    她早已想过东方瑞的伤势,纵然心中已准备,眼泪还是控制不住。
    “雪儿”东方瑞抬手遮住了胸口。
    高宁雪拿出一卷雪白的丝绸,绕到东方瑞的身后,抖开丝绸往东方瑞的胸前一套,说道“师父,你把手拿开,我们得快点儿了。”
    东方瑞依言照做,高宁雪绑的很紧,待丝绸绕了几圈后,东方瑞的胸脯几乎快平了。
    高宁雪这才开始穿自己的衣裳,并对东方瑞说“师父快点。”
    “嗯。”东方瑞别开了眼,默默穿起自己的衣裳。
    二人穿好衣裳出来,原来的衣裳被丢到了火盆里烧了,东方瑞此刻穿着一袭男装,粗布麻衣,肩头还打着补丁。
    高宁雪则换上了一套已经洗得有些掉色的襦裙,也不知这些道具是高宁雪从何处弄来的。
    高宁雪拉着东方瑞坐了下来,几名死士开始在东方瑞和高宁雪的脸上涂抹,东方瑞的脸上,脖颈,手上,被涂上了碳粉似的东西,皮肤瞬间黑了好几个色号。
    而高宁雪暴露出来的皮肤也被抹了一层黄色的东西,抹完之后白皙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
    死士给东方瑞扩宽了眉毛,贴了胡须,又在眼周做了一些调整,而高宁雪则被点了麻子,重新画了两道哀眉,嘴唇也涂厚了一些。
    东方瑞被束成男子发髻,高宁雪则被梳成了妇人头,头上还包了一块藕荷色的破旧头巾。
    伪装成一对进城卖菜,买盐夫妻的这个主意,还是吴蔚出的。
    做完这个妆造,二人看了看彼此,虽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但若换成不熟悉的人,肯定是认不出来的。
    “主人,快走吧”
    死士将文书,竹筐和竹篮子递到二人手上,竹筐里面装了一些品相不佳的菜,看起来像是没卖出去剩下的,竹筐里放着盐巴,一副中药,一看就是进城新买的。
    竹筐由东方瑞背着,高宁雪则挎着竹篮,一名死士先出门探查了一圈,才示意东方瑞和高宁雪出来。
    高宁雪挽着东方瑞一副受惊惶恐的模样,很快融入人群,再难寻到。
    高宁雪和东方瑞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吴蔚建议她们先去城门口试一试,若是混不出去再随便找个街边坐下,越是大大方方,越不容易被人察觉。
    城门口聚集了不少想出城的人,可惜城门已经关了,连城外的吊桥都被拉了起来,一些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捧着自己的东西,说着些什么。
    高宁雪和东方瑞这一身妆造,并不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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