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南初睡在陪护椅子上。
    春季时分,医院里没开空调,入了夜,稍微有点凉。
    她睡着了,前半夜闷,后半夜有些冷。
    原本盖在腰间的薄毯已经歪歪斜斜的移了位,上衣下摆蹭的往上卷了几公分,露出一截腰。
    骆伟那一刀,虽然没刺中什么要害部位,可陆之律背上的伤口挺深的,口子又大,差点见了骨。
    半夜,止疼剂的效果褪去后,陆之律疼的睡不着。
    一翻身,便看见挤在陪护椅上睡觉的南初。
    这女人,平时咋咋呼呼的,还会口不择言,现在睡着了,看起来还挺乖。
    本想叫她搭把手,扶他靠一会儿,可她似乎累了,睡得还挺香。
    陆之律懒得叫醒她,手臂用了点力,撑坐起来,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缓了会儿痛意。
    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有家属陪住院。
    他体质好,成年后很少生病。
    只记得念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烧得快晕过去,还是家里的佣人把他送来医院的。
    那会儿,老爷子还没退下来,公务繁忙。
    他爸妈,陆卓远和姜岚呢,忙着升迁,也根本没空管他。
    查出来是急性肺炎,这病要是不注意,也能要了小孩儿半条命。
    可他住院一周,除了老爷子晚上得空来看一趟之外,白天,陪在他病房的就只有护工和家里的佣人。
    有一天,他在病床上待不住,跑出病房,看到隔壁病房的小孩子,爹妈在一旁全心全意的伺候着。
    他还以为是得了什么大病,便问身后的护工:“他爸妈那么紧张兮兮的,他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大病?”
    护工吓得不轻,连忙提醒说:“小少爷,你小点声,怎么能咒人家呢?那孩子就是普通的发烧感冒,还没小少爷你的病严重呢。”
    要是被人家爹妈听见了,可不得闹矛盾。
    当时的他站在别人病房门外,很不解,“他这点小病,爸妈都陪着,我爸妈怎么不来陪我?”
    护工也是个机灵的,干笑着说:“小少爷,你爸妈那可是掌权的,哪有空来做陪护的事情?他爸妈一看就没钱请护工。”
    在“精英教育”下成长的小孩儿,早熟。
    这种早熟,并非穷人家孩子在生活自理上的早熟,而是思想、见识、知晓人性、看透人性的早熟。
    那时的他,只冷漠的瞥一眼护工,说:“你的意思是,我并没有他们手里的权力重要。”
    后来,护工为了讨好他,说了许多哄他的废话。
    但他在心里认定了这件事,旁人说再多,也只是无济于事的废话而已。
    再后来,他就很排斥住院这件事了,不是医生强制性要求住院,他不会住。
    他讨厌看见别人病床前,家属陪护、其乐融融的样子。
    有些家庭很夸张,一个生病住院,全家来陪,要是来包瓜子,病房里跟开茶话会一样热闹。
    陆之律倒也不觉得自己缺失陪伴的童年有多可怜。
    他生来就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优越,从小到大,一路绿灯,畅通无阻,享受陆家带来的特权,已经比普通人幸运太多太多。
    享受到了比普通人更多的权力,也意味着要付出牺牲一些东西。
    甘蔗没有两头甜的道理,他从小就明白,所以也并不记恨抱怨陆家长辈在他成长里缺乏细致的关心。
    只是……
    他睨一眼陪在他病床边的女人,胸腔处竟然微微发热。
    这种轻微失控的感觉,他不喜欢。
    所以偏过头,闭上眼,忽视了几秒。
    但过了会儿,他又睁眼,看着她露在外面的腰,眉心皱了皱。
    秉着她要是着凉肚子痛明天没法照顾他的想法,陆之律纡尊降贵的挪了下身子,伸出手臂够到毯子,重新搭在了她腰上。
    他背上有伤,手臂一动,便扯到伤口附近的肌肉,重新躺回来的时候,多少有些费力,动静更是不小。
    南初被吵醒了,睡眼惺忪的看向他,下意识问:“你是要上洗手间吗?我扶你去……”
    “不用,睡了。”
    陆之律躺回去,将身子侧了过去。
    南初看着他的背,嗓音带着睡意:“你要是想干嘛,叫我就行,省得乱动伤口撕开。”
    陆之律没回应,只闭着眼,唇角弧度很浅的勾了下。
    ……
    第二天一早。
    病房里。
    乔予闲着没事,在网上选结婚请帖的款式,挑来挑去也没找到满意的。
    薄寒时目光掠过来,“在看什么?”
    “我在选结婚请柬的款式,你看哪个好?”
    乔予把手机递给他看。
    薄寒时倒是意外,乔予做事一向不疾不徐的,他还没出院,她就挑起了结婚请柬的样式,这么积极,挺少见。
    他抱住她的腰,垂眸看她,“薄太太,你很急着跟我举行婚礼?”
    “怎么,不行?”
    她语气淡淡的,又有些霸道。
    薄寒时心尖一漾,“行,怎么不行。”
    “那你看看这些请柬,哪个好看?”
    “都不好看。”
    薄寒时觉得这些网上大众化的款式很没诚意。
    乔予略怔:“啊?我挑半天。”
    挑个结婚请柬都这么费功夫的话,那其他的,岂不是更耗时间?
    就是再赶进度,也不一定能让南初赶上了。
    薄寒时自然不知道她心思,只说:“别看了,回头我找人设计一个。”
    “请柬也要设计?不用这么麻烦吧。”
    薄寒时挑眉,不以为然:“怎么不用,长跑八年,好不容易娶到你,一生就一次的婚礼,自然每个细节都要让你足够满意。”
    “我还想着,随便办一下算了,太盛大的婚礼,需要耗很多心思和精力。”
    “予予。”
    “嗯?”
    薄寒时目光熠熠的看着她说:“我们已经是先上车后补票了,虽然我这人也不在意外界的看法,但我不想再让你受半点委屈,也不想让外界认为是你求着要嫁给我。”
    乔予吻了下他的下巴,开玩笑说:“求着要嫁给你又怎么了,你那么好,我管他们说什么。”
    说笑间,乔予目光落到他下巴冒出的浅浅青渣上。
    她伸手摸了摸,有些扎手了,“我帮你刮胡子吧?”
    薄寒时:“又要有血光之灾?”
    “……一回生二回熟。”
    薄寒时无情拆穿她:“你二回还是生的。”
    “……咳,三回保熟。”
    说着,乔予便跑去浴室拿家伙了。
    ……
    陆之律这人嘴巴挑剔,不爱吃医院食堂的大锅菜。
    医院附近一家私厨的菜还不错,没有外卖,南初便趁着中午跑腿买饭的功夫,去抽了个血检测hcg值。
    陆之律昨晚没睡好,吃过午饭没一会儿,垫了个枕头,睡了会儿午觉。
    南初俏俏溜到了一楼大厅,去自助机上取报告。
    一取到报告,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便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
    薄寒时黑眸缩了缩,“那不是南初吗?”
    乔予反应很快,意识到什么,找补说:“应该是在给陆之律取报告吧?”
    可薄寒时一向严谨睿智,哪里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他低眸看乔予一眼,淡声说:“住院报告,不用家属取,会有人送到病房。”
    “……”
    乔予面色不改,“可能是初初自己不舒服。”
    薄寒时目光扫过去,很轻易的捕捉到了不对劲。
    南初一看见他们,便下意识的将手里的报告藏到了身后去,脸色有一瞬的僵硬和不自在。
    “薄总,予予,你们怎么……怎么这个点下来?”
    薄寒时说:“予予中午吃多了,下来走走,消食。”
    乔予一把挽住薄寒时的手臂,试图带他朝另一边走:“初初还要上去照顾陆之律呢,我们去那边转转吧。”
    薄寒时低头看她,“你刚说想上去了。”
    乔予:“……我现在又想再转转了,不行吗?”
    薄寒时没说什么,只说:“行。”
    南初连忙攥着报告,快步离开。
    薄寒时回眸,在南初将背后的报告单收回去的刹那,隐约看见“hcg”三个字母。
    但乔予很快挡住了他的视线,“你看别人做什么,看我。”
    “……”
    不对劲。
    ……
    南初抓着报告单,跑到一个没人的消防通道口才敢慢慢摊开去看。
    她心跳又快又急,紧张的一塌糊涂。
    她攥着那单子,翻过来,又翻过去,一时间,心情复杂至极。
    她明明很想怀孕的,可真的事到临头……她又害怕自己真的怀孕了。
    此刻,脑海里,情难自控的闪过很多片段。
    陆之律对她,似乎不能说不好。
    结婚三年,他其实做过很多事,让她反复心动。
    如果这次怀上了,她就要找时间,跟他再次提离婚……她不清楚他会不会答应,但无论是再提离婚,还是现在查看这张孕检单,她都需要足够多的勇气。
    她坐在楼梯上,平复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去看结果。
    hcg值:450
    一旁的参考数值上写着:孕一周到两周,hcg值50-500……
    南初呼吸一紧。
    她……她怀孕了,真的怀孕了。
    心里仿佛海啸一般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想笑,又想哭。
    捏着那张单子,一时间悲喜交加。
    怀孕了……
    她终于可以离开陆家,离开陆之律,甚至是摆脱南建安……可为什么,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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