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马炎的时代,屯田制被废除。
    因为当时的大臣们上书,认为屯田制下百姓们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况且屯田因为腐败问题,支出越来越大,倒不如直接废除屯田制,让百姓们变成自耕农。
    安世听从这个劝谏,废除了魏国的屯田制,将屯田百姓全部变成了州郡自耕农。
    然后这个决定就给西晋王朝带来了一个更巨大的问题。
    原先大族兼并耕地还需要偷偷摸摸的,毕竟公田是庙堂的,可现在这些耕地落在了自耕农的手里,那还客气什么呢?
    大族的土地兼并达到了一個非常疯狂的地步。
    当时有个杂号将军叫庞宗,他所兼并的良田有数百顷,而他甚至都不算是大族。
    那些顶级大族的良田有多少,这就实在是不好计算。
    当时的贤人们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当即给司马安世上书,告知了一系列可行的办法。
    他们最先想到的就是限制大族们招佃户,想通过这样的办法来保护自耕农。
    可惜,这个政策的漏洞实在是太多了,大族们有的是办法让自耕农破产,而破产之后的自耕农为了养活自己,会求着成为佃户,或者干脆成为流民。
    而且不让招佃户,这也好办啊,这些不是佃户,是我家的奴仆!
    你总不能不让我们招奴仆吧?
    在第一次尝试失败之后,当时的内臣机构很快就拿出了第二个可行的办法。
    他们对当时的农业和税赋进行了极大的改革。
    目的就是在于限制大族肆无忌惮的兼并行为,保护自耕农不会轻易破产。
    总共有四项内容。
    第一个叫占田制,简单来说,就是对人口进行分组,十六岁到六十岁的是正丁,未成年和年老者是次丁,太小还太老的不计算,分别是以12岁和66岁为标准。
    该法令规定,正丁男一人要有七十亩耕地,正丁女要有三十亩耕地,而对他们要缴纳的税赋也做出了规定。
    这是强行要求的,是必须要有的耕地,没有就得给开垦出来,看得出,当时的庙堂的想法还是不错的,想要让人人都有耕地。
    这法令推行之后,每个农民都可以合法的拥有耕地了,很多佃户也是脱离出来,去跟庙堂索要自己的耕地,使得大族格外愤怒。
    为了保证这些自耕农不会迅速破产,又规定了第二项政策,叫户调制,这制度是不按照个人,直接按着户主来征收税赋,例如:“丁男之户,岁输绢三匹,绵三斤;女及次丁男为户者半输。”
    这包含了所有的人,就是边塞的胡人,也是第一次被容纳到了税赋体系之中。
    然后就是对大族的品官占田荫客制,这是给大族们分出一个品级来,就跟里的等级一样,不同等级的大族所可以拥有的耕地,佃户数量都是不同的。
    庙堂对此进行了非常严格的要求,尽可能将他们锁死,让他们无法继续扩张。
    而最后,当然是搞常平仓,来维持农产品粮食的价格,确保自耕农的利益。
    曹髦此刻看向了张华,张华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曹髦比谁都清楚兼并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但是如今,真的不是适合动手的时机。
    那是大族的根本,动那个就等于跟众人宣战,看看司马炎时这些政策的推行就知道了。
    每一个要做这件事的大臣,几乎都被罢免,流放,干脆不得参与政务。
    而大族的反扑让王朝摇摇晃晃,地方动乱,大族们不断的钻研着破局的阴谋,扭曲一个个本用来限制他们的政策,让四个政策无疾而终。
    想要解决这件事,首先就是要完成大一统。
    曹髦心里很是明白,尽管这些蛀虫的存在一直都很让人恶心,但是现在还不到收拾他们的时候。
    “茂先啊,勿要再想了。”
    “屋子刚刚打扫干净,可还缺了两面墙。”
    “得将这墙壁补上,然后再抓老鼠。”
    “你觉得呢?”
    张华看向了一旁的曹髦,一时间,张华觉得,他刚才所想的事情,跟皇帝所想的似乎完全一样。
    张华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曹髦非常的懂自己。
    就感觉无论自己说出什么,皇帝都会完全的相信自己,全力的支持自己。
    张华真的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的厚爱,能遇到这样的君王
    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眼神都有些坚定。
    张华暗自想着,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陛下打造出这一片盛世来。
    而曹髦却在想着,这一次,你终于是可以全力而为了,再也不会像历史上那般受尽委屈了。
    “陛下!!”
    门外传来了叫声,打断了两人的想法。
    来人乃是成济,他走到了曹髦的身边,瞥了一眼张华,故意低声说道:“陛下,嵇康来了。”
    曹髦惊讶的看着他。
    “来了便来了,何以如此呢?不知道还以为是刘禅跟孙亮来了呢!”
    成济解释道:“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不想让他人知道。”
    “那你也不能防茂先啊,他能不知道吗?!”
    曹髦叹息着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
    成济走了出去,很快,他就带着一个人来到了东堂。
    来人正是嵇康。
    “拜见陛下!”
    看到嵇康之后,张华站起身来,拉着成济离开了东堂。
    曹髦让嵇康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嵇公不是在家里玩乐吗?怎么会有空来朕这里呢?”
    “咳,许久不曾与陛下相见,故而前来。”
    “您上次来见朕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嵇康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愧疚,他解释道:“陛下,臣过去沉浸玄学,却忽视了经典,这些时日里,臣跟王公多有交谈,已经与他致歉,陛下说的对,清谈无为,确实不适合当下。”
    曹髦惊讶的看着他。
    在他看来,就是士子们找回了信念,竹林里的这些人只怕也不会改变。
    士子们给自己搭建的临时庇护所,只是茅草,王肃一阵风就能给他们吹散,但是竹林这些人的庇护所,那是砖石,风可吹不倒。
    可似乎,嵇康在那七个人里也算是个另类。
    嵇康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在文采诗赋之外,甚至也没什么才能但是,有一点,他是个不太喜欢伪装的人。
    嵇康没有故意做出来的名士风范。
    他跟毌丘俭一样,是个天生的名士。
    装腔作势的名士跟真名士还是有些区别的,真名士是真性情,他饮酒是为了想饮酒,放荡不羁是因为他无视礼法。
    而假名士,饮酒是为了出名,放荡不羁是为了出名,一切都带着目的性。
    这大概也是他能让钟会疯狂崇拜的原因。
    事实证明,最先死掉的也往往是这样的真名士。
    嵇康在得知了王肃的经学之后,就开始对自己的经学知识产生了怀疑,实际上,嵇康这一批人的经学很多是来自何晏等名士,而何晏等人又受到了王学的影响
    双方在经学上是完全不对等的。
    嵇康在见到王肃之后,再三的跟他商谈了关于玄学的问题,最后,嵇康被成功说服。
    迎着曹髦狐疑的目光,嵇康低声说道:“陛下,臣今日前来,是因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且说吧。”
    “昨日,平北将军派人找我,我本来是不愿意前往的,但是又担心这件事与大事相关。”
    “他想让我们帮着他来造势。”
    “为王戎平反。”
    嵇康所说的这位平北将军,乃是指王戎的叔父王乂。
    曹髦听到这番话,顿时眯起了双眼。
    此人长期在边塞,也就是在幽州那一块,主要负责当地对鲜卑的防务工作。
    曹髦有些警惕的问道:“他看到了他本人?”
    “不是,来人乃是他所派遣的”
    倘若是平北将军不告而来,那就相当于要谋反了,可若是派人来为自己的子弟平反
    曹髦迟疑了片刻,“朕知道这件事了”
    曹髦再次看向了嵇康,嵇康对他的好友们向来赤诚,而王戎就是他的好友之一,这大概也是对方的亲戚会找上他的缘故。
    “难怪嵇公不愿意让外人看到,是不想背负背叛好友的恶名啊。”
    “绝非如此,只是平北将军所召集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故而前来。”
    曹髦好奇的问道:“您向来重视自己的友人,这次为何选择要告诉朕呢?”
    嵇康平静的说道:“平北将军若是因此勾结外敌,则不利于大一统,太平世不至,而仁政难为”
    曹髦再一次感受到了王肃的力量。
    嵇康此刻又说道:“陛下,平北将军父子多年在幽,颇有功勋,若是他没有谋反的罪行,还请您能看在他父亲的份上,饶恕他的过错。”
    曹髦抿了抿嘴,他不能给予嵇康一个准确的答复。
    主要还是要看王乂他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王戎的死罪已经被赦免,流放到并州,这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了,若是他的族人执意要搞平反这一套,召集众人来反对曹髦。
    那也就不能怪自己让王雄断后了
    曹髦平静的回答道:“此事不在朕,而在王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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