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乾殿。
    式乾殿在太极殿以北,在昭阳殿以南,夹在两大殿之中,是曹髦每天前往昭阳殿的必经之路。
    曹髦站在殿内,感慨道:“这里曾是朝议之殿,在明皇帝之时,朝议改为正殿门外,此处就变成了皇帝之殿,到了齐王之时,又空了下来,一直到如今。”
    司马妜站在一旁,平静的听着曹髦的介绍。
    “大将军对我还当真是宠爱,尚且还不曾大婚,就将你送了进来。”
    曹髦又继续说道。
    司马妜依旧一言不发。
    曹髦看了她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有点不对劲啊。
    方才拜见太后的时候,曹髦还没发现,当时司马妜所给他的印象,就是如司马师一般,面无表情,眼神凶狠,直勾勾的盯着太后,看都不看自己,一看就是司马师那般的心狠手辣的对手!
    曹髦甚至都能想到往后自己悲惨的生活,不仅要防着外头的司马师,还要防着身边的司马师。
    想到半夜睁开双眼,发现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场面,曹髦就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当他站在司马妜的身边,正式打量着这位“司马师”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整个人似乎有些呆滞,麻木,这跟司马师的那种冷漠凝视根本不一样,她的目光就没有焦点。
    她一直都沉默着,什么也不说,身上甚至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悲伤。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司马师所精心安排的棋子啊。
    按理来说,她现在不应该是积极提升自己在皇宫里的话语权,召见诸多宦官,或者给太后上上眼药什么的吗?
    她怎么看起来如此的恍惚呢?
    要知道,在确定司马妜前来的时候,曹髦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这可是司马师的女儿啊,鬼知道她是什么样的狠人,她整日陪在自己身边,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给自己下狠手,不能大意!
    可如今司马妜的表现却让曹髦意识到了不对,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戒备。
    他干脆直接转身看向了司马妜,很是坦荡的打量起了面前这个人。
    或许是盯得久了,司马妜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与曹髦对视。
    “你家的孩子嗯,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曹髦开口问道。
    司马妜浑身一颤,仿佛活了过来。
    “平。”
    “甄平啊”
    曹髦点点头,他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能臣,而在这個宗族强势就可以鸡犬升天的时代,有这样的背景却没能留名青史的,只有一种可能,这孩子夭折了。
    这在汉魏时期实在是太常见了,就是皇家,夭折的孩童也不在少数。
    难怪这位在历史上死的那么早,大概就是因为受不了孩子夭折的打击?
    曹髦又问道:“他今年多大?”
    “四岁半。”
    司马妜再次回答道。
    曹髦笑了笑,他试探着问道:“为什么没有接到皇宫里呢?”
    司马妜抿了抿嘴,这次,她却没有回答。
    曹髦眯起了双眼,如果这位女子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恐怖,那完全可以利用起来啊。
    自己曾祖父也不是没收过带孩子的寡妇,像秦朗和何晏都是被曹操收了生母后抚养长大的。而皇后嫁给皇帝后“变心”的事情也不少见。
    例如当初汉献帝的曹皇后出嫁之后,以夫为纲,这种事情很是常见。
    如果自己能得到司马妜的相助,将甄平变成曹平,往后是否能分化司马家呢?
    就在曹髦思绪翩翩的时候,司马妜身边的宫女抢先开口说道:“陛下新婚,岂能将孩子接到这里来呢?”
    这宫女是跟着司马妜一同进来的,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比起司马妜,她更像是被司马师所安排进来的人。
    曹髦摇着头,“岂能这般言语呢?我与妜虽未行大婚之礼,却有父母之名,已为夫妻,她的孩子,自然就是朕的孩子,这天下岂有将孩子丢在外头,自己享乐的道理呢?”
    宫女还不曾回答,司马妜缓缓说道:“我的孩子,在大将军那里,过的很好,陛下不必担心。”
    曹髦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里有些惊愕。
    难道不会吧??
    那可是亲外孙啊??
    真的会有人这般冷血无情吗?将亲外孙当作人质来逼迫女儿??
    当曹髦再次看向了面前的女人时,他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司马妜会是这样的状态,那恍惚,眼里的绝望,似乎都有了答案。
    曹髦缓缓闭上了嘴。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司马妜。
    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此处。
    看到皇帝转身就走,婢女看起来有些着急,她无奈的看着一旁的司马妜,“哎呀,您这是做什么啊?陛下好心询问,您怎么还将他气走了呢?”
    “往后您就得依靠他了,就连公子平也得靠他来照顾,您怎么能这般对待陛下呢?”
    司马妜一声不吭,只是以沉默来回答。
    宫女喋喋不休的说起了该如何与皇帝相处的道理,也不管司马妜是否能听得进去。
    西堂内。
    曹髦箕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
    一旁还放着酒壶。
    行为放荡,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礼节。
    若是有士人站在这里,定然会开口训斥,可此刻站在曹髦身边的,只是那些阉人。
    他们可不在意皇帝的行为是否附和礼法,别说箕坐了,皇帝就是光着身子跟宫女嬉戏,他们也不会在意,只要皇帝开心就好。
    这是阉人们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想着怎么让皇帝更开心。
    曹髦吃了些酒水,只是他并没有醉,眼神很是明亮。
    “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徐老公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心事?说心事可就太多了”
    曹髦回答着,他忽然板起脸,神色变得异常严肃,他问道:“徐老公,您觉得,司马师这个人也能感觉到痛苦和绝望吗?”
    徐老公瞪圆了双眼,他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这么询问,他沉吟了片刻,然后回答道:“既然是人,那就定然是会的。”
    “何等可怕的对手啊。”
    曹髦又吃了一口酒水,感慨道。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很重视他了,没想到,依旧是低估了不能再这样了。”
    徐老公没能听懂皇帝在说什么,可是看着皇帝的侧脸,他的脸色愈发的坚毅,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曹髦猛地站起身来,“徐老公!让司马回去找安世,让安世前来东堂,朕今晚要设宴,召集洛阳群贤。”
    “另外,派司马车去找钟会,王公,司空,太尉,司徒,大将军,征西将军,尚书仆射,诸多侍郎,尚书,廷尉,少府等人,邀请他们前来庙堂,别管他们来不来,且都邀请上!”
    “就说朕要设立群贤之宴,邀请天下的名士为我宾客,此间没有官员,没有将军,皆名士宾客也!!!”
    徐老公眼里满是错愕,他赶忙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冲动啊!”
    徐老公并不知道曹髦想要做什么,可是皇帝如今的行为,给了他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一脸沉闷的回到西堂,然后大口喝酒,问了几句司马师的情况,然后起身就要召集朝中群臣,这怎么看都是要跟司马师撕破脸,来个决一死战啊!
    难道是那个皇后刺激到了陛下??
    她做了什么?羞辱了陛下??
    徐老公吓坏了。
    如今他们跟皇帝绑定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皇帝没了,那他们都要跟着皇帝一同陪葬。
    况且,这位皇帝是少有的将他们当人看的贵人。
    起码,他能记得住这些小人的名字,而在其余贵人的眼里,他们只是些猪狗,大家都是记着同类的人的名字,谁会在意猪狗叫什么名字呢?
    曹髦看到惊恐的徐老公,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勿要担心,朕并非是要跟司马师撕破脸,只是寻常的宴会而已,自从这贾充死后,大将军就变得清闲了许多朕绝对不会冲动,只管照办就是了!”
    “对了,给朕取笔墨来,朕要练练书法!”
    徐老公点了点头,这才赶忙离开了此处。
    随着曹髦的一声令下,皇宫内的官吏们开始了四处奔波。
    皇帝虽然没有实权,但是毕竟是皇帝,他下了诏令,只要不是太过分,这些人还是要去办的。
    当然,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司马昭这里。
    司马昭如今在忙着搞毌丘俭,根本不在意这样的小事,将这件事交给钟会负责,便不再理会。
    司马师也接到了书信,可他同样没时间去搭理曹髦。
    最先回应曹髦的,却是司马炎。
    司马炎一瘸一拐的走进了东堂内,看表情甚是痛苦。
    看到安世前来,曹髦很是开心,赶忙上前,打量着面前的司马炎,他的眼里满是赞赏。
    “不错啊!你这装病还真的是装出了精髓,我都险些被你给骗了,几日不见,你怎么有了这般本事?”
    “看伱表情,这痛苦都不像是装的,啧,厉害啊!”
    曹髦忍不住夸赞了起来。
    司马炎脸色一黑,只是摇着头,脸上满是悲痛。
    “勿要再说了,扶我一把。”
    “此处又没有外人,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啊?”
    “并非是装这是我阿父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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