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乎乎的显得那么深沉厚重,视力所及朦朦胧胧,周围的山头起伏重叠,像水墨画一样,因大雪覆盖,一片灰白,边沿模糊,如雾如霾,仿佛随着人行走时的起伏而浮动着。近处,由于地面高低不平,灌木与荒草,都在雪的覆盖下,像童话世界里那些巨大的凸起的蘑菇。个别阳面的雪已融化,又显得白褐相间,斑斑坨坨。
    山间小路被雪覆盖着,时有时无,脚踩上去“嚓!嚓!”的响,在这寂静的山间异样得的剧烈,极具穿透力,感觉周围全是鬼魅魍魉在窥视,使人心惊肉跳。路上不见人迹,一片死寂,唯有脚步声和衣服的摩擦声,感觉似灵魂出窍,跟在身后一样。恐惧就这样笼罩着弥漫着,显示着夜的强大,似乎随时都会摧毁这个前行的灵魂。然而却无法阻挡苏阳前进的脚步,他依然走的大步流星,步态轻盈,上坡时会不时跃起,躲避坑坎,显得脚力深厚,不知疲倦。
    凌晨鸡一叫,他就离开师父(姨父)家,长这么大,头一次独自走夜路。起初总觉头皮发紧,莫名的惶恐瘆人,直透心脾骨髓,会使人不时回头,精神紧绷,时刻都准备暴起攻击,可环顾四周又什么没有。经历了,精神的触须就不那么敏感了,会以准确的判断反馈大脑。现在又到午夜了,他已逐渐适应,身心放松下来,即使不时听到远处的狼嚎,他也毫不在意,满心思都是回到家的情景,品味见到家人时的幸福甜蜜。此时,没有人看他一脸的笑意,体味他对家对亲人的渴望。
    苏阳五岁那年,一个姨夫路过在她家歇脚,不知为何看上他,磨了他爹一夜,非要带他走,一再承诺等教会他武艺,到他十八岁时,再把他还给他爹娘。他娘死活不答应。他爹的心思却活动了,农村孩子没出路,他爹想着,能学一身本事,也是给他谋个前程。当时他还有一个哥哥,比他大五岁,一个姐姐比他大两岁,反正还是自己的儿,学武艺去,又不是卖了,就答应他姨父把他带走了。其实是他姨夫家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他姨夫的武艺是传男不传女的,所以,收了他这个徒弟。
    他姨夫家和他家不在一个县,离有二百多里地,这在全凭脚力的时代,显得是那么遥远,走个来回是多么不容易。许多人一辈子顶多就是去个县城。他走后五年头上,他爹到他姨父家看了他一次。
    那是他哥哥在地里追兔子,见兔子进了窝,挖兔子时,挖的深了,侧边的土塌了,把他哥哥捂在里边,等大人发现时已没气了。所以,他爹怕他再有闪失,想把他要回去。他姨夫不干,反而训他爹连个儿都看不好,还想把这个儿再学个半坎子,耽误了,不给。两人就那样坐在炕桌前,摆着几碟菜一壶酒,谁也不碰,面对面呕了一夜的气,最后还是他爹叹了口气,下地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姨夫有三个女儿还都比他大,虽然他也吃了许多苦头,挨打无数,但一家人还是把他当亲儿养,并没虐待他。
    他姨夫会武艺,家在一个镇上,一个很大的院子,一栋二层小楼,也算镇上的富户。他姨父经常出去揽活干。他十五岁那年跟着姨夫出活,两年下来十几次了,虽然只是给姨夫当下手,也使他成熟了很多。姨夫答应他十八岁后,让他独自出去历练一年。
    可也奇怪,苏阳不明白,说好明年让他出去历练一年,到年底算他学成,让他走。今年他十七岁,还没过年,师父突然让他回去。他三个表姐都出嫁了,就他和姨夫姨妈一起过,按说应该把表姐都叫来,一起吃个团圆饭,或者让他去表姐家拜访后再打发他走,可这一切都免了。
    姨父姨妈仓促的给他收拾了行李,一个给他准备的圆筒状的皮囊,里边一根攀岩绳,一套备用刀具,几件衣服,路上的干粮,再就是五块大洋。走之前,他姨夫还严肃的对他说:“该教的都教你了,以后能来看我们就来一趟,不能来就拉倒。别人问起你这“杀术”跟谁学的,就说没师傅,不要把我扯出来。”
    一切都突兀的莫名其妙,可姨夫不说,他也没地方闹明白去,只好答应着离开。
    又翻过一个山头,地势开始平缓,离阳城县县城还有三十来里地。县城就在一处不算平原也不算川的洼地上,一条公路从城西绕城而过,只是土路,不算正式官道,但也能通车,串连着相邻几个县,习惯上称为阳城公路。
    他家离县城十里地,村名就叫十里地村,分上十里地村和下十里地村,他家就在下十里地村。上十里地村有四百多户人家,下十里地村很小,几十户人家,可是偏北一些,他还需走将近三十里,可就他的脚力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他毕竟少不更事,对国家、民族、时事没有概念,心里只有家和亲人。此时,儿时的记忆在他心里闪现,友好的玩伴,不友好的对手,都欢快的在他心头飘过。特别是他经常欺负姐姐,姐姐舍不得打他,就给父母告状,父母都是象征性的在他屁股拍一巴掌,踹一脚,吓跑他完事。现在想着再和姐姐相处,一定要心疼维护姐姐,就是姐姐生气打他,他也绝不生气,家人再如何对他,他也觉得幸福。
    已过午夜,即将凌晨,也是一天最冷最黑暗的时候。
    苏阳终于走进了坑洼不平的村道,突然,一阵莫名的惶恐感令他头皮发紧,心跳加速。他下意识的蹲下身,紧张的四周观察。村里只有两户是砖瓦房,其他都是土培茅草房,低矮破旧,错落无序,覆盖在积雪下,像一个个坟堆。村道积雪无人打扫,脚印纷乱,黑黢黢的。没有狗吠、马嘶、驴鸣,却传来“嚓!嚓!”的镢头刨地声,格外瘆人。
    “这家就三口!”。
    “再瞅瞅看有没有。”
    “这家的小子那年不是挖兔子没了,还有谁?!”
    “……”
    离有三四百米,苏阳看到他家院子有人影晃动,声音也是从他家传过来的。他紧了紧背囊,像猎豹扑食般窜了出去,片刻即到他家的土矮墙下,只见四个四五十岁,头上带着白毛巾,穿着肥厚的棉衣的当地农民,两个在南院墙边挖坑,两个在抬人。
    “什么人?在干什么?”苏阳一个闪身翻墙扑进院子,一手掐住一个人的脖子,一手抓住一个人的衣领,把两个抬人的人扯倒在地。
    “哎哎哎!别误会!别误会!”倒地的两人不明就里的立刻喊道。
    “你是谁?”挖坑的两人紧张的举着镐和锹,扯着嗓子喊,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苏阳本想扑上去把四人全击倒控制住再和他们理论,蓦然看到旁边地上摆着三个人,像是死了。虽然看不清楚,但也能分辨出一男两女,在自家院子里,不用猜想是自己的爹娘和姐姐。他立刻扑过去检查,她们身子僵硬,已死了多时,身上还有残雪,无疑不是这四人所为,应该是前天就发生了。此时,他气血翻涌,身体像要爆炸似的,情绪冲动渴望杀人。可毕竟不是蠢笨的不明事理的人,还有自己的理智和判断,声音颤抖着问:“这究竟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你是谁?”
    “我叫苏阳,就是这家的人。”
    “哦,你就是这苏家送出去的那个小子?”
    “你个小兔崽子,差点把老子的脖子扭折!”一听是村里的小子,被掐了脖子的人骂着抬腿就要上来踹。可又意识到刚才这小子毫无动静又孔武有力的扑倒他们的情景,没敢踹出去。
    “你们快说,我爹娘我姐是怎么死的?”苏阳没理准备踹他的人,急切的又问。
    “详细的我们也不晓得,只是听说下十里村的人都让日本人给杀了。”刚被苏阳揪了脖领子的人说。
    “日本人?”苏阳不明白的问,又忽然想起他姨父曾经说过,日本人侵略中国,占了一大半了。当时只觉的惊奇,并没有明确的认识,问:“那个日本人?”
    “谁晓得是那个日本人,他们是军队,你要找就找他们的头头,在城里日军司令部,叫酒井什么大佐。”刚被苏阳揪了脖领子的人说。
    “酒井村树司令官。”另一个人补充说。
    “城里”,“ 日军司令部”,“ 酒井大佐”,“ 司令官”,这些词立刻印象在苏阳的脑子里。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村的人?”
    “说不准,有人说是被人袭击了,有人说是这下十里村的人窝藏了抗日分子了,还有人说是日本人的马受惊了,司令官一生气就下令把全村的人都杀了。”
    “那就没人管吗?”苏阳问的幼稚,可他就是不知道不明白。
    “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谁还敢管。原来国民政府的官老爷们大部分都跑了,没跑的也都从了日本人了。”
    “管你,你算个吊。日本人是太君,想杀谁就杀谁,谁惹着他们就杀谁。”被掐了脖子的人气愤而又不屑的说,“要不是有人委托,你家里人死在当院没人埋。这埋人担惊受怕的,还受你个小兔崽子的打。”
    “谁委托你了?”苏阳下意识的问。
    “崔老三,你把嘴给我闭紧了,不然你死也不晓得怎么死的!”刚被苏阳揪了脖领子的人严厉地说,显然来埋人是他承的头。他又对苏阳说:“你回来了,这人要埋我们就帮你埋了,你不愿意埋我们就走了。这天都快亮了,的抓紧!”
    苏阳起初意识到他家出事了,只是以为他们在挖他家的地窖,现在才明白,他们是受人之托来埋他家的人。他面朝他们一下跪下,磕了一个头,取下背囊,把五个大洋拿出来,说:“大爷们,对不起了。我不了解情况,错怪你们了,给你们赔不是。这几块大洋你们收下,人我先不埋了。”
    “这还差不多。”叫崔老三的走近前接了大洋,分给其他人,“怎么还多一块。”
    苏阳说:“还有委托你们的人。”
    承头的人搓了搓大洋,问:“你是做什么的?挣下钱了?”
    苏阳说:“我就有这五块大洋,都给你们了。”
    承头的人又把大洋还给苏阳,说:“我们埋人不为挣钱,委托我们的人也不为挣钱。你也不要把我们的事说出去。”
    苏阳把大洋给出去了,哪有再收回的道理,可几个人非还给他,只有被苏阳掐了脖子的人拿走了大洋,说他的脖子疼要看他的脖子。这些人是帮助别人,却怕别人说出去,苏阳有些不解,可他也没心思追究。
    看着四个人离开他们家院子,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没了声息,村里又一片死寂,天地都一片黑黢黢的死寂、绝望而静默。
    苏阳站着许久一动没动,刚才气血翻涌,情绪冲动渴望杀人的心绪渐渐平息。他没有哭,只是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很难过,实在无法接受这种现实,可天地无情,时事无定,日本鬼子来了,一切都变了,他不再是惊奇,而是感到了切身的痛。
    这时他才明白,怪不得姨夫仓促的打发他走,肯定是得到他家变故的消息,只是没给他明说。他是男孩子,家里的天塌了就必须他来顶。他说小还小,才十七岁,说不小了也不小了,该顶事了。这一变故似乎也顷刻让他长大成人了。
    这样的心理变化他有过两次,一次是刚到姨夫家,从一个只知道玩耍淘气的小子,一夜之间到一个会看别人眉眼学习做事的男孩,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次又这样突兀的变故,让他从满心依从家和亲情,一下没了家和亲情,变为家里一切要依赖于他,他的决定和行动就是这个家的现实和未来。这一切需要他去做,而且必须他去做,要么顶天立地,要么苟且偷活着,他都必须抉择。没有人要求他、管他,也没有人关心他,一切就凭他的生存意识和能力所支配。
    他把爹、娘和姐姐搬进屋内炕上,跪在他们身边,陪他们到天明。
    天明后他把村子查看了一遍,没有活人,死人也都埋了。而且和他家一样,人死后,家里的被褥,锅灶及其他家具都被洗劫一空。这就是现状,不只有魔鬼一样的日本鬼子,还有这些附骨之疽,浸食这个病弱的国体和遭遇苦难的人们。唯有绝地反击,割除这一切,人才能像人一样的活下去。
    苏阳在太阳冉冉升起时,默然进了县城。
    他跟着姨夫学了十二年,没学多少文化知识,只是和表姐们读了几年私塾,学会认字写字,达到姨夫的要求就算结束学业了。他姨父教他的武艺名叫“杀术”,很直接,就是怎样杀人的技术,和其它武术大同小异,只是杀人的技术更讲究独特。而且实行杀人是隐秘的暗杀,所以用到了许多战争的知识,比如得到任务,怎样寻找和发现目标,侦察目标,熟知环境,采取什么策略或说制定作战计划,用什么兵器,用什么步法手法,单杀还是多杀,单人还是组队配合,如何指挥协调,规划退路、警戒接应,失败后的备份计划……等等。所以,他学到的武艺,三分之一是武术、三分之一是杀术、三分之一是战术。眼下他立刻确定了目标,日军驻阳城县司令部司令官酒井大佐。他与日本人已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此后,杀日本人将是他的主要生活。他想这些的时候,心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阳城县县城呈不规则三角形,南北东三面伸出,西面被公路围绕,主城区有南北两条主街道,弯弯曲曲,并不顺直,其它街道更不成形,由住宅、商铺、店面分割,以胡同的形式曲拐延伸。县城常住人口三万多,加流动人口不超过五万。城里一片平房灰瓦,中心城区为砖瓦房,城区边缘大多数为砖坯房,二层小楼突兀的有几栋,用两手数的过来。城里人主要以煤为燃料,取暖做饭,空气灰蒙蒙的,满城弥漫着浓浓的硫化物燃烧的味道。
    日本驻阳城县司令部就在南关大街原阳城县政府大院,日本人来时,政府人员几乎都跑了,有没跑的也隐居起来了。为保障阳城公路,阳城县住了日军一个联队,除县城驻军外,城北的大营口镇建有一个物资中转站,驻军有一个大队,其它镇也有驻军人数不等,后来相继组建了皇协军,保安团,特务队,侦缉队,警察局,小小的阳城县充满了日本人的军警。由于县城是敞开的,没有构筑城墙,日本人在城北城南设有检查站,控制公路,其它进出县城的小通道并未封闭。
    苏阳到县城买了两个窝窝头啃着,在街上溜达着,很快便找到日本驻阳城县司令部,他到对面街边的胡同口一个角落蹲下,监视着司令部门口。今天是第一天,他不了解情况,也没有熟人可了解,白天也无法去闯鬼子的驻地。
    鬼子驻军倒很勤快,早早地一片哨音,在集合,列队,早操,门口进进出出,还有车辆,三轮摩托,闹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逐步消停。突然,从西关大街转过来一个车队,前后各一辆三轮摩托,中间一辆黑色小轿车,三轮摩托上各有三名鬼子,三轮车斗内的鬼子还端着一挺机枪,其他鬼子背着步枪。小轿车内有窗帘看不见,但就这独一份,不用推究也可准确判断,这就是鬼子的最高司令官酒井村树大佐的车驾。这给了苏阳一个准确的信息,酒井村树不住在司令部,而是住在外面,这样就不用闯日军司令部,可在外面的住处实施刺杀,成功的机会更大。他正在思考如何查酒井村树的住处,跟踪车队速度跟不上,在大街上快速奔跑会引起鬼子或其它特务注意,出现意外……
    “起开!起开!”
    突然有人呵斥着踹他的屁股,一扭头,见一个十一二岁,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左手端着个碗,右手持根棍子的男孩,明显是个叫花子。
    他没好气的说:“你干嘛?”
    男孩凶吧吧的说:“这是我的地盘,你快滚开!”
    苏阳站起来,小男孩立刻挤开他坐到角落,把碗摆在面前。苏阳想一脚把小男孩踹飞,街上人来人往,胡同口也不时有人走过,鬼子的岗哨也就三十几米。他又不想和小男孩冲突,发生意外,心意一动,他掏出一块大洋,在手里把玩。
    小男孩以为苏阳也是叫花子,看苏阳也是穿一身黑色粗布棉衣,虽然比他的新一点,干净一点,但也是农村人肥肥大大的样子,背上背着一个原色的牛皮高筒状的鼓囊的包,身高像个大人,可感觉干干馊馊的,又像个孩子。几天没好好休息,容貌不整,又几天没洗脸脏兮兮的,比他强点,也强不了多少。可能是刚开始干而已,所以,他毫不客气的驱赶苏阳,他已是老油条了。他抬头见苏阳手里玩着一块大洋,不淡定了,几次想突然扑上去抢过来,可又没把握,毕竟苏阳比他高半个身子,他虽不屑,也怯乎,身子往起一站一站的,两眼死死的盯着大洋。
    苏阳自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一副嘲弄的表情问:“想要吗?”
    小男孩咬着牙,眼露凶光,说:“你给我,我保你没事,不给我你死定了。”
    苏阳不屑的说:“我怎看你像个死人。”
    小男孩意识到这家伙不好弄,只狠巴巴的盯着他。
    苏阳又说:“想要就跪下磕头,叫爷爷。”
    小男孩犹豫着说:“我认你做老大。”
    苏阳说:“给你这种废物做老大?掉价!”
    小男孩忙说:“我不是废物,这城里的事我都晓得。”
    苏阳本想戏弄他一番,报刚才对他的轻视之仇,听了小男孩的话,他心意一动,但还是不屑的说:“你就吹吧,你知道这日本司令官住哪里?”
    小男孩脱口说:“西关大街二十一号。”
    苏阳又问:“家里几口人?”
    小男孩说:“那可多了,有老婆孩子,佣人,连司机十三个警卫。”
    苏阳诧异的问:“你怎知道这些的?”
    小男孩说:“不告诉你。”
    苏阳晃了晃手里的大洋。
    小男孩又说:“我们想偷他家,没偷成,反让他的警卫捅死一个。”
    苏阳一听,把大洋扔给小男孩,扭头进了胡同,向西关大街绕去。
    西关大街通往城阳公路,几年前县城就开通了去往省城的客车,就那种棚了帆布的卡车,一周一趟,同时修了车站,就在阳城公路边上,与大车店相邻。日本人来了把汽车站占了,由侦缉队把持着,进出站都要检查行李,有时还搜身。大车店是跑马车的,有了汽车,马车就不跑省城了,但到其它县城和阳城县各镇的运输还是靠马车,都是三匹马拉的大车。大车店同时还有一个院子,二十多间房子,是来往客商住的旅店。车站和大车店周边都是各种铺子,路边摆的摊位,熙熙攘攘,一片叫卖声。
    苏阳顺着向西南的胡同走了两里地,往西拐进大车店后街,进入西关大街,又往东走。不用查门牌号,路北一栋两层小楼院门口有日本兵站岗,而且是双岗,无疑是酒井村树的住处。苏阳怕引起哨兵注意,脚步没停,到前边胡同才拐进去。
    小楼是一个独院,座北向南,有院墙围着,前院大门有一个小门楼,两扇木门紧闭着。小楼很紧凑,一楼是客厅和偏房,二楼两间正房。右侧耳房是厨房,左侧是杂物间和茅房。院子东侧是个小胡同,西侧是另一家的院子,有两间正房,一间偏房,也有院墙围着,但没有大门楼。
    天黑后苏阳到大街南侧找了一户没人的空房子,爬上屋脊,虽然偏一点,离有五六十米,但亮着灯,也能看清情况。又过去大约一刻钟时间酒井村树的车队就回来了,酒井村树在小楼院门口下车,直接进了院子,一个女子牵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到门口鞠躬,酒井村树牵了女孩的手进楼了,片刻二楼灯也亮了。厨房也亮着灯,有个中年妇女在做饭。酒井村树下车后,摩托和小轿车都开进旁边的院子。鬼子警卫有做饭的,上茅房的,洗衣服的,在房间进进出出,苏阳反复确认,的确有十三个。直到九点后,灯才相继熄灭。小楼门前的岗哨没有撤,一晚上换了四次。
    第二天六点就有起床的,在做饭,不到七点就叽里呱啦的在吃饭,七点半车队就又开出去了。酒井村树的妻子孩子还有一个卫兵也出去了,一会妻子和鬼子又回来了,孩子没回来,可能是上学了,接着佣人和骑三轮摩托的鬼子出去又回来,是买菜去了。晚上的情形只是重复了昨天,没大的变化。
    第三天,情形又在重复,没有丝毫变化。苏阳准备行动了,因为他心境情绪完全被仇恨控制,所以,他看这些日本人都是死人,至于他会不会死,他根本不想。他跟姨夫出活只是踩点,盯梢,望风,没有直接杀人,但这套路子他门清。
    他考虑过等人都熟睡以后去杀,胜算更大,但那样时间对他不利,因为他不但要撤离,他还要把爹娘姐姐埋了,这些现在他不能做,他手里没钱,不想就那样把他们挖个坑埋在土里,他还想着让爹娘看着他给他们报了仇,使他们九泉之下安心,他还想要绝对隐秘的做这件事,不引起别人的任何注意,干扰他导致失败。所以他离开家就再没回去,毕竟他们村人都死了,他的出现和活动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先把家里人杀了,再杀回来的人,若回来的人一旦有所察觉,有了准备,再全杀或隐秘的杀就不可能了。他反复权衡,觉得还是现杀早杀为好。心里既然决定,便立刻行动,他离开那个院子,穿过大街,从胡同后绕到警卫们的院墙外。要杀酒井村树当然要先把警卫杀掉。
    院里的鬼子毫无防备,除门口哨兵外,其他回到驻地即放下枪,脱下装备,洗漱、洗衣、做饭、打牌游戏,就像和平时期一样,可见鬼子当时的自信和嚣张。这时,院里有五个鬼子,两个蹲着洗衣服,一个撩着水洗头,一个从房间提了一桶热水刚放下,另一个走向厕所。苏阳看了一眼院子,心里默了默,接着窜进去,扑向鬼子。他可不是那些普通的要和鬼子打架的,而是杀人的,更专业杀人的,用的不是热武器,而是冷兵器,简单而冷静,收割一个生命不比收割一棵庄稼更难。从外表看,他就一个普通的小伙子,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别说杀人,顶多和一个鬼子扭打在一起。可事实上你看他的步伐异形轻盈,悄无声息,根本不是正常人奔跑的样子,快的只留一丝残影,左右的手臂上都贴身穿有软皮套,每个皮套都装有十柄特制的各式微小的刀具,手腕回缩,手指就可以随时取用,藏在衣袖内,隐秘无形。
    院子就二十多米,他一步不下三米,毫无声息,鬼魅一般,模糊的身影飘过,根本看不到他两手的动作。先是提热水的鬼子,接着两个洗衣服的鬼子,洗头的鬼子,他们只是感觉异样,要动作时,颈部的血管喷射状汩汩的冒血,身体失去力量,本能的捂住脖子,往下倒去。苏阳已到茅房门口的鬼子身前一闪,就像飘一样又到房间门口。院里的鬼子都是捂着脖子往地上倒,因身体失力,像被抽了筋一样,软软的塌下去,所以毫无声息。因气管被割,无法发音,只发出噗噗的声响,倒地后瞪着眼,意识还是清醒的,身体还在本能的挣扎,不停的蹬着腿。然而倒地后血流的更快,片刻功夫,一切便归于平静。
    苏阳从门缝向屋里瞅了一眼,四个鬼子正围坐在方桌前打牌,大呼小叫的。他推开门走进去,一个鬼子还抬头看了一眼苏阳,一脸狐疑的神情,可还没等他反应,苏阳已扑到桌前,身子前倾了一下,转身就出去了。四个鬼子都捂着脖子,瞪着眼,想叫喊,可气管和颈动脉都断了,喊不出声,只“噗!噗!”的,血汩汩的往外冒,根本捂不住,想极力站起来,却蹬着腿,往地下倒,越扑腾,血流的越快,倒在地下抽搐着,生命慢慢消失。
    另一间屋子有两个鬼子,一个正在给锅里下米,一个在切白菜,苏阳进来他们还以为是同伴,只是忙碌,看都没看,就算看了也反应不过来,特别是切菜的鬼子,拿着刀,捂脖子,像是要自杀而又杀不了似的滑稽。当然,苏阳此时毫无心思欣赏,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机械而冰冷,不掺杂丝毫的情感波动,尽凭本事,精神绷紧到极致,就一个念头杀人。
    杀完这一院的鬼子卫兵,苏阳翻身进了小楼院里,本想进楼,又意识到厨房有麻烦,会发现他,于是闪身进了厨房,杀了正在做饭的四十多岁的女佣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他根本没理会。进了楼,酒井村树的妻子正在一楼餐桌前坐着,和十岁左右的女儿游戏,等着吃饭,门一开以为是佣人,刚想扭头看,苏阳已经近身割了娘俩的脖子,并抓着他们慢慢放倒,免得她们碰倒凳子,发出异响,惊动楼上的酒井村树。娘俩惊异的看着苏阳,瞪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此时此刻,她们在想什么,这世上已没人会知道。
    酒井村树有个习惯,下班回家后要独自在楼上房间待一会,不许人打扰他,其实除了军事机密外,更主要的是他每天都有收获,往保险柜放,甚至在保险柜前欣赏一会。苏阳上楼来还是有动静的,他也感觉到了,但如此轻微,他以为是女儿,也没转头,想关保险柜下楼吃饭时,苏阳扑向他带起的劲风,才使他觉得不对,本能的举手格挡,并要豁然起身。他也是有武道身手的,虽不是顶尖的,一般和三五个人搏斗近不了身的,只是大意了,伸手没能格挡,也没能豁然起身,脖子已经被利刃划过,血飚升了几十厘米高,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惊恐的看着苏阳。
    苏阳也微微咧嘴嘲弄而怪异的笑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他们是素未谋面,没打过交道,彼此却是死敌,不死不休。酒井村树的目光里满是惊恐、疑惑、甚至对这个擅闯者对他的冒犯的怒火;苏阳则是对他残存的生命满眼的鄙视和轻蔑。
    苏阳看了一眼开着门的保险柜,把背上的皮囊放下来。酒井村树就这样看着苏阳,慢慢意识模糊到消失,在他最后的意识里是满满的遗憾,苏阳是来偷他的钱来了。的确,他的保险柜里码满了金条和银元,还有几沓纸币,苏阳的皮囊装不下,又用他的军用帆布手提箱装了一手提箱,其中还有枪、子弹、望远镜、手表。
    苏阳到大门口,放下手提箱,拉开门,两个站岗的鬼子同时扭头看他,他往前一扑,身子左右晃了晃,不等他们倒下,即抓住他们的衣领,把他们拖进院子,然后提了手提箱出去又回身把门关了,才扬长而去。
    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在这乱世,识几个字但没多少文化,只有满心的绝望和仇恨,对帮他家埋人的大爷们,他能下跪感恩,对酒井村树的妻子、女儿及家里的佣人,杀了就杀了,他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她们妨碍他复仇,会给他带来危险。此时,他只是一个杀手,所不同的是他不是为了钱杀人,而是因仇恨杀人。
    离开酒井村树家,他本应向东走,为迷惑敌人追踪,他又沿大街向西走了一会。这是晚上回家做饭吃饭的点,大街上行人很少,匆匆而过,没有路灯,只有住宅窗户和商铺的灯光在街上影影绰绰。苏阳进了一家杂货铺,买了一包胡椒粉一包辣椒粉,抠开在身后撒着,折返往东走,他担心身上有血腥味,被警犬追踪。
    一个小时,苏阳回了家。他蹲在墙边有十分钟,观察着,村里没发现异样,身后也没有尾巴。他闪身进了房子与右侧土墙之间,用栅栏围成并盖有屋顶的猪圈。前天他就查看过,猪没了,但猪圈没人动过。猪圈一目了然,只有一个长方形的猪食槽,石头凿的很粗糙,镶进土里有三寸,再就是一些麦秸、干树叶、杂草供猪睡卧的。搬开猪食槽,刨开土,露出一块石板,搬开石板出现一个用砖砌的方形地窖,地窖里有木梯子,苏阳下去一半,然后把东西都拿下去。地窖底一侧有个圆口,弯腰钻进去,是一个有六平米的地下室,四角用原木做柱子支撑,顶部也用细原木支撑,怕塌下来。地下室埋有三口瓷缸,瓷缸里都盛着半缸小麦、玉米、小米,是父母防土匪抢劫准备的。秘密还在每个瓷缸的下面,埋一个能装三四十升的瓷罐,里边藏着贵重的钱物。苏阳翻了一遍,只有七个大洋,是父母留给他的,他要珍藏的,他给自己留了三百大洋现用,其它金条、大洋和钱币都装进罐子,又把缸埋好,带着三百大洋离开地下室,然后恢复了原样。
    苏阳又进了城,径直到顺祥街棺材铺,小时候他到这里玩过,只是老板换了,已不是那个干瘦的驼背的老头,而是一个三十几岁,胖乎乎的中年人,叫刘广福,是个笑面虎,一听苏阳是下十里铺村的,要买棺材,紧着招呼苏阳到库里选,介绍着有柏木的、松木的、槐木的。苏阳不懂这些,指了三幅说:“就这三幅吧。”
    刘广福说:“那你可是有眼光了,这三幅都是槐木的,上好的料子,两寸的板,这档头都是整板雕刻……”
    苏阳打断他说:“多少钱?”
    刘广福一看是真买,立刻说:“一幅十个大洋,不还价。”
    苏阳掏出三十个大洋给他,说:“你数数。”
    刘广福的表情变了几变,本来这棺材成本不到五个大洋,一般七八个大洋他就卖,十个大洋是高起了,结果苏阳是个傻白甜,又有钱,他悔不迭的“嘿嘿!”了两声,数着大洋。
    苏阳又说:“现在就送到我家去。”
    刘广福一下来精神了,又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送是送,可这大晚上的,人不好找,得加钱。”
    苏阳说:“加多少?”
    刘广福伸了伸指头:“一幅两块大洋。”
    苏阳又掏出六个大洋给他,说:“再找人,挖三个墓,把人埋好。”
    刘广福多得了六块大洋,本来美滋滋的,见苏阳给的痛快,又悔的觉得要少了,听苏阳又要找人埋人,问: “什么时候?”
    苏阳说:“就现在,当紧的!”
    刘广福又一副为难的样子说:“现在人可不好找,不便宜!”
    苏阳问:“多少钱?”
    刘广福又伸了伸指头:“一人两块大洋。”
    苏阳问:“需要多少人?”
    刘广福说:“至少十个。”
    苏阳立刻又掏出二十个大洋给他,再次强调说:“抓紧!”
    刘广福收了大洋,点头说:“好的!好的!”表情窃喜而贪婪,立刻喊来四个伙计,安排把棺材装到板车上,接着又颠颠的出院子找人去了。
    苏阳着急埋人,不想别的,要多少钱给多少钱,哪知道这反刺激了刘广福的贪婪之心。一方面刘广福的人手不够,另一方面刘广福见苏阳不仅是个傻白甜,背后的背囊似乎全是银元,心痒痒,起了歹念,去找了街痞郭三。
    郭三一听一个下十里铺的小子死了就死了,反正都死了,再死一个又如何,更急切的说:“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把他弄了,装个麻袋埋了得了。”
    刘广福不愿意,说:“你放屁,怎能在我家弄。嫌麻烦算了,当我没说。”
    郭三见刘广福不愿意,立刻改口说:“行行行,听你的,事成不成每人一个大洋你得给。”
    刘广福挥了挥手说:“少不了你的,利索的。”
    刘广福的计划是到了地方,把苏阳弄了,挖坑埋人,再把棺材拉回来。他和郭三一样,以为苏阳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随便弄,又是晚上,下十里村的人刚都死了,再多死一个也没人在意。在这乱世,国土陷落,法度废牍,道德沦丧,人性之恶被极尽膨胀释放,没有底线,这些人除了对强者的敬畏,再无任何道义。
    郭三五人加刘广福五人,用地板车拉着三幅棺材到苏阳家,把苏阳爹、娘、姐姐都入殓了,到苏阳家一块朝阳的缓坡地,苏阳在地上画了三个位置,催促他们尽快挖。
    郭三抡起镐刨了一下,便扔下说:“这地冻了,挖不动,得加钱。”
    苏阳有些着急又不悦的说:“行,我再加五个大洋,鸡叫前一定埋好。”
    郭三一扬手说:“五个可不行,五百个,差一个,你这人就埋不成。”
    苏阳扭头看了看刘广福,刘广福仰头看天。苏阳立刻明白,他们这是见钱眼开,想仗势讹人,真是卑鄙无耻至极,只可惜他们打错算盘了。苏阳立刻起了杀心,本想抬手就杀了刘广福,可又觉得不妥,他还要埋人,必须用他。于是转而扑向郭三,又意识到在自家坟地杀人不妥,心里有了计较,上前一拳击在郭三门面,郭三后仰,又一拳击在郭三腹部,郭三又躬身象虾米,脚一勾放倒郭三,又一脚踩下,把郭三大腿踩断。郭三杀猪般惨叫着,他又扯下郭三的衣服塞了嘴,把郭三的两条胳膊也给卸了,使他无法动。这些动作行云流水,就几秒钟,其他人都没看清楚,更别说反应了。摆弄郭三一个大汉就像摆弄一个布娃娃一样,这人该有多么厉害,其他人完全傻在当地,有几个吓得身子都在抖。
    郭三要死不活的在地上扑腾,其他人傻愣了片刻,都想跑,可动了动脚又停下了,没人敢动了。
    苏阳冷冷的说:“刘老板,两个小时埋好人,不然,差半点,我就把你们全杀了,扔到沟里喂狼。”
    “好好好!”刘广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天寒地冻的,人都早已透心凉了,他的脑门竟然还能挤出汗来。苏阳刚才的动作,他似乎都没看清楚。可郭三是他们中间最强的,却像个纸人由着苏阳摆布,他的心早怂的成一滩泥了,哪还有胆敢违逆苏阳,抖着身子又对其他人说:“还不干活,都想死啊!”
    所有人立刻拼命的干了起来,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墓坑挖好,把人顺利埋好了。
    刘广福让人把郭三抬上板车,要走时,苏阳又喊住他,让他把手伸出来。他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磕着头作揖,说:“小爷饶命!小爷饶命!”谁也没看到苏阳做什么,扑棱一下,刘广福右手的拇指掉落在地上。刘广福看到手指吓了一跳,一看自己的右手拇指没了,接着才感觉到钻的疼痛,就地打着滚嚎着。苏阳弯腰又卸下他的下巴,说:“今天本该宰了你,看在你干了活的份上,给你长点记性算了。”接着又对所有人说:“都给我记着,把嘴闭紧了,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半句,我杀你们全家!”
    苏阳的话绝不仅仅是威胁,而是血淋淋的现实,众人都低着不敢言语。苏阳喊了一声:“滚吧!”其他人才低着头把刘广福扶上板车匆匆的走了。原以为遇上弱者,肥美的吃一嘴,不成想遇上强者,他们只有夹着尾巴,悔不当初。
    苏阳跪在坟头前磕了头,说:“爹、娘、姐,你们的仇我给报了。我犯下了事,不得不离开。你们的丧事办的匆忙,等太平了,我再重新给你们办,给你们立碑。”
    如果没有失去爹娘和姐,苏阳肯定不会这么做,起码会听父母的话,顾忌左右,权衡利弊再有选择的做一些事,现在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所以,行事果断,毫无顾忌。他长大了,将随性而为。
    又是新的一天,鬼子驻军依然很勤快,早早地一片哨音,在集合,列队,早操,门口人员车辆进进出出,,闹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逐步消停。不同的是司令官酒井村树的车队没有按时来上班。
    鬼子在阳城驻军的联队并不满编,除了指挥部、运输队,只有两个步兵大队,甚至配属的炮兵中队也被调走了。一个大队驻守县城,另一个大队分别驻守各镇及城北二十多里的大营口镇一个战备物资存储转运站。
    酒井村树进入中国一路高歌猛进,没遇到像样的抵抗,不但荣获了勋章,还配了专用小轿车。进阳城县时,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他的联队,一枪未放,县里的国民政府旧部没跑的官员以及乡绅还夹道欢迎他。那情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快一年了,驻地没发生大的事件,周边的抗日武装基本上被剿灭了,县城也就是抓几个小偷小摸的毛贼,再没有敌对势力的威胁。
    下十里村事件(鬼子就这么说),其实是一个叫中村的大尉带着一个中队的鬼子与八路军作战,被伏击了,虽击溃了八路军,但损失一多半人,一个中队近二百人剩下不到一百人了,要到阳城县休整。在经过下十里村时,村里一个叫小宝的十三岁男孩与伙伴淘气,用弹弓打中中村大尉的马眼,同时,放了一枚炮仗。中村大尉的马吃痛狂奔,把中村大尉摔下了马,其他士兵也如惊弓之鸟嘶喊着敌袭,卧倒。中村大尉见一声响后再没动静,立刻站起来,抽出战刀嘶喊着命令进攻,直到把下十里村人屠杀干净。
    酒井村树派人调查,结果没有发现抵抗分子,大骂中村大尉胆小如鼠,罚他跪了一天一夜。酒井村树经常说在他的治下没有抵抗分子,内心和嘴上一样嚣张狂妄,所以,他敢住在司令部外面舒适的小楼里,与妻女共享太平生活,天伦之乐。杀人放火,灭家灭村似乎只是一个随意的事件。现在他被人灭了,同样也是一个事件过去了,对他来说一切都不存在了,没有意义了。这就是战争,你死我活的搏杀,输赢的意义在于后人的世界观。
    每天早上司令部都会召开军情会议,参会的有一个中佐,两个少佐,还有特务队、侦缉队、皇协军、保安团的头目。今天其他人都到会了,唯有酒井村树未到,半个小时过去了,佐藤阿木中佐命值班文书给司令官家打电话。结果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没人接。
    佐藤坐不住了,立刻带了一个小队鬼子兵,十几分钟便到了酒井村树家门前。门口没有哨兵,佐藤大骂警卫失职。此时,佐藤还怕失礼,亲自前去推门,发现门口有血迹,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才命令士兵冲进去。
    进了院子,现场惊得鬼子们脸白失血,直打哆嗦。横尸遍地,惨不忍睹。冲上二楼和旁边院子的鬼子兵立刻跑回来报告,所有人全死了。佐藤立刻上二楼看了酒井村树的尸体,还试了试死透了没。才转身抓起电话命令全城戒严,搜捕凶手。
    一时间,县城鸡飞狗跳,被折腾了三天,抓捕了一百多人。
    同时驻省城的宫崎旅团长带着驻省城特务机关长松本俊和二十三名特务及警犬和各种设备,到阳城县来侦讯了三天,随后留了一个7人的情报组,全城军警配合,侦讯两个多月,破获了军统两个联络点,一个联络站,抓了三个共党,不知是真是假。
    最终酒井村树大佐遇刺一案没有明确结果,甚至没搞清楚凶手的动机,有人认为是偷盗杀人,因为保险柜被打开了,里面的财物被盗一空;可为什么要杀警卫呢?这不是增加危险吗,不符合偷窃者的行为逻辑。有人认为是抵抗分子的暗杀行为,因为酒井村树是最高长官,保险柜里有机密文件,偷窃行为只是顺手牵羊而已。没有确凿的证据,什么推理都有其合理性。
    追踪凶手又没有具体线索,据杂货店老板交代,那个点是有个小伙子在杂货店买调料,小伙子的特征只有背个包,提个包,个子高高的,瘦瘦的,俊俊朗朗的,具体五官说不上来,天黑,眼神又不好,没看清楚。鬼子画了五幅画像,杂货店老板都说像,又说不像。为此,抓了几十个人,没有一个像能这样杀人,杀这么多人的人。其它线索更没谱。时间一长,案子也就慢慢松懈了。
    但在这个案件中,多数人判断是多人的行为,一个人干不了这活,所以,阳城县军警系统传遍了有个专割人脖子的组织,一时间谈割脖子色变,谈起这件事就头冒冷汗,脊背发凉,甚至小股部队不敢随意清乡,给了侵略者极其走狗极大地震慑。
    此后,佐藤中佐当了司令,再不允许军官或士兵在军营外住所,县城多设了五个检查点,没有设检查点的小胡同要么封死,要么拦了铁丝网,镇上都修了炮楼等等,鬼子采取了许多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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