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要求织田信长签署的条约,是非常苛刻的。
    六项的每一项对倭国都是非常致命的,禁止海寇三章十七条无限宣战权、大明水师的实际驻军、货物禁止清单、承认长崎总督府的合法性、割让堺市、每年三十万银助军旅之费,鞑清看了这等条约,也要两眼一黑!
    但织田信长从追求天下人,到变成了安土幕府将军,再到被刺杀人心启疑、再到最近的大阪湾战败,让织田信长没有选择,他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生存,只有活下来才能谈以后的事儿,这也是织田市对皇帝说:只有中原才要对历史负责,织田信长根本就没有这种概念。
    中原顶层肉食者们要对历史进程负责,这是中原典型的特色,因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没有丰富的物质,就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就没有文明,没有成熟的文明,就不必对历史进程负责,因为朝不保夕才是常态。
    织田信长必须要想办法生存下去,大明的条件再苛刻,那也要先答应下来,借助大明的影响力,完成自己的转向,完成人心的凝聚,才能打仗,国失大信人心启疑的时候,动武就等于把自己送上断头台,战败会死、内讧会死、野心家行刺也会死。
    织田信长别无选择。
    三娘子对这份闹得沸沸扬扬的民间称之为十七条的条约,非常清楚,因为大明邸报、民报以及诸多杂报都对条约的内容进行了登报公布,尤其是每一条,为何要这么做,都进行了极为详细的解释,比如驻军是为了就地平倭,而不是等到倭患荼毒东南时候再去抗倭,比如助军旅之费不会起运回京,而是留在长崎行都司,是为了犒赏远行军兵等等。
    这份条约在制定之后,就做出了公开,并且将其中的每一条缘由都讲的非常清楚。
    三娘子心有余悸,皇帝这孩子小的时候,三娘子就觉得这孩子眦睚必报,现在真的是长见识了,简直是铁石心肠!三娘子很庆幸,北虏能够和大明和解,真的是天幸!
    朱翊钧对草原的仁慈,其实也是基于现实考虑,毕竟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朱棣这个马上夺天下的皇帝,亲自出入了草原五次,披坚执锐,最后也没能永清大漠,仅仅二十四年后,瓦剌人就卷土重来,为了不重蹈覆辙,大明的重心还是在开海上,也只能如此。
    倭人不同,倭人长得矮,一看就是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朱翊钧看着穿着儒袍的黎牙实走进了文华殿,黎牙实是东看看西瞧瞧,一副好奇的样子,这是大明帝国的权力中心,黎牙实怎么能不好奇呢?万历维新的所有新政都出自这里。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圣安。”黎牙实五拜三叩首大声的见礼。
    朱翊钧笑着说道:“平身,上次泰西的使者觐见,你不来,反倒是现在来凑热闹,这是何等的道理?”
    “臣既是费利佩殿下的特使,也是大明的臣工,总得学会避嫌才是。”黎牙实站起身来,笑着解释了下自己为何没有跟着泰西的使者一同觐见,避嫌是必然的,黎牙实还要在大明生活。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他破了自己终身不婚侍奉神的诺言,回到泰西是要上火刑柱当成异端活活烧死的。
    大明对异端真的是太客气了,明明草原上的那些喇嘛庙已经被大明定性为了异端,居然还能还俗,大明皇帝真的是仁善之人,放泰西,这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你这次觐见又没有国书呈送,所为何事?消遣朕,这朕可是要发飙的!”朱翊钧一挑眉乐呵呵的说道,浪费大明皇帝的时间,没有黎牙实好果子吃!
    黎牙实笑着说道:“臣还真的有本启奏,臣观大明统一寰宇,泽流区内,威制六合,不务广地而地自广,盖秦皇所不能臣,汉武所不能服者,悉入版图矣,此所谓远迈汉唐之盛。”
    “譬如这滇南迤西,改土归流,文教敷洽,至今已二百余年矣,云贵自此入四方腹地,再无分离之景象,乃大汉盛唐所不及,何也?”
    “盖……”
    “停!黎特使,你是泰西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文绉绉的?张口闭口都是文言,你是要考科举吗!你觉得你一个泰西人,这么咬文嚼字合适吗?”朱翊钧打断了黎牙实的喋喋不休,这家伙在大明时间久了,都用上文言文了,还挺有章法,大明这点好东西,都让这个红毛番给学会了。
    用文言文拍马屁,那可是大明文人的核心技能,都被黎牙实给学了去!
    黎牙实笑着摇头说道:“臣这个岁数还是算了,当个通事已然心满意足了。”
    “黎特使今年有五十吗?看起来还很年轻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朱翊钧打量了下黎牙实的样子,笑着说道。
    “臣再有一百二十八个月就五十了…”黎牙实一脸黑线!他就是长得有点着急,他才三十九岁!什么话,什么叫五十了?!长得着急是他的错吗?他十年前就长这个样子了!
    “三十九啊。”朱翊钧从冯保轻微点头中知道,黎牙实没有欺君,他真的三十九。
    “大明远迈汉唐,现在谈,还不合适。”朱翊钧看向了堪舆图说道:“朕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开西域,如此妄自尊大,还是为时过早了。”
    黎牙实非常肯定的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前段时间,新设的甘肃新省,第三次征召士大夫前往,应者如云,看起来到那边是去吃苦,但同样也是立功,在甘肃升转比别的地方快,而且有功劳可以拿,前两次征召的士大夫,只有因为伤病不甘心的离开,未有馁弱之徒逃回腹地。”
    “这就是人心所向,重开西域,不远了。”
    “这倒也是,大明的儒生这次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了。”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大明的贱儒们遇到点困难就哭爹喊娘,跑去绥远这个腹心之地当官,都不乐意,一副要了命的样子,不过这次前往甘肃,倒是让朱翊钧极为意外,倒是没有那么多的噪音。
    也没人嫌弃嘉峪关是个戈壁滩上的破败城池,更没有人认为自己是个奴隶,被皇帝卖到了、流放到了甘肃,也没有大喊着我出卖了自己的自由和灵魂,就是为了升转的契机。
    一旦重开西域,那就是泼天之功。
    大明重开西域从洪武年间谈到了万历年间,始终未能如愿,这么一个青史留名,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上挥斥方遒的机会,儒生们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在做事。
    黎牙实非常确信的说道:“陛下,大明王化滇南迤西两百年,是极为成功的,为什么在云南这个地方,大明做的比汉唐还要好呢?其实上采用了封建制,下采用了郡县制的良规,有封建则德厚,有郡县则制度优越,上下古今,俯仰千年,德伦美制兼尽,功德盛隆,诚自生民以来之圣之所未有也!”
    “皆仰圣君仁天子在朝方……”
    “停,你再这样,朕把你扔到午门外打廷杖了。”朱翊钧示意黎牙实收收味儿,实在是太冲了,黎牙实不觉得尴尬,朱翊钧这个被夸得人还觉得尬到能扣出通和宫来了,主要是黎牙实顶着一个红毛番的脸,咬文嚼字的样子,实在是不伦不类。
    “好吧,臣刚才说到哪来着?啊,都是陛下的功劳。”黎牙实言简意赅,思索了片刻说道:“臣就直说了,其根本原因,就是八个字,枝繁叶茂,理所当然。”
    “人多就是好,人多力量就是大。”
    “这次黔国公沐昌祚被生苗和熟苗摆了一道,差点就被缅贼给侵门踏户了!黔国公是靠什么击退了贼人?靠的是汉军,靠的是军屯卫所,靠的是四川总兵刘綎的支援,所以臣今日这本奏疏的名字就是《根本盛枝叶无穷升平疏》。”
    黎牙实将自己的奏疏呈送到了御前,这也是他第一本文言文的奏疏,他写了很久。
    朱翊钧打开看了很久,遣词用句上没有什么问题,而且黎牙实的切入点,是罗马的灭亡。
    罗马灭亡后,各种魑魅魍魉神罗绿萝三罗都跑出来了,罗马灭亡后,遍地都是罗马了,如果大明文明断绝,那大明周围这些蛮夷、小国,都会张冠李戴,以中国正朔自据了。
    而罗马的灭亡,则是主体人口,也就是罗马人人口锐减,最终导致罗马的彻底灭亡。
    罗马的灭亡,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但黎牙实认为,罗马人没了,罗马自然就灭亡了。
    “陛下,就像是这偌大的文华殿,吃力的都是柱子,而主体人口,就是这些大柱子,一旦这些柱子倒了,房塌屋塌。”黎牙实完整的叙述了自己的奏疏。
    “费利佩今日的焦头烂额,是突如其来的吗?不,其实早有征兆了,在费利佩找到了秘鲁富饶银矿,那个世界最大的银矿之后,西班牙就变了,在大量的白银流入后,在金钱的蛊惑下,人们开始普遍歧视那些在工坊里辛勤劳动的工匠,在牧场里风吹雨淋的牧民了。”
    “这种风气在整个西班牙开始快速蔓延了起来,人们不再想踏踏实实的劳动,只想着一夜暴富的成为财主,英格兰偏居一隅,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手工作坊,每年以出口羊毛为生,因为他们就是造出毛呢来,也卖不掉。”
    “毛呢生意都被西班牙所掌控,英格兰卖都卖不出去,何谈积累财富呢?”
    “正是西班牙这种人人务虚,人人都想着当财主的风气,让西班牙的手工业快速消亡,规模日益减小,这才让英格兰有了可乘之机。”
    “所以,今日果,昨日因,费利佩殿下只能自食其果了。”
    “士农工商,四国柱也。”
    黎牙实说的不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他说的是金钱对人的异化,对精神的异化,对社会的异化。
    朱翊钧再次翻看着黎牙实的奏疏,十分确定的说道:“伱和李贽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他正在研究权力对人的异化,金钱对人的异化。”
    话题从轻松转为了严肃,黎牙实作为鸿胪寺的通事,吃了大明的皇粮,除了翻译泰西的文牍之外,也要积极献言献策,为大明的再兴发光发热,他谈到了西班牙的现象,就是希望陛下能够警惕,不要让这种事发生。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黎牙实详细的阐述了自己的奏疏的论点和论据,尤其是对罗马帝国的灭亡,黎牙实由衷的感到可惜,而且整个泰西已经没有闪电归来的基础了,罗马真的灭亡了。
    而黎牙实以西班牙手工业的变迁,阐述了他对西班牙的思考。
    “陛下,其实费利佩殿下真的已经尽力了,他想打赢英格兰,他想让白银不要堆积在西班牙,而是有个疏浚的地方,所以他宁愿受更多的委屈,也不敢开罪大明,因为得罪了大明,西班牙堆积的白银,会一直堆积下去。”黎牙实总结性的说道。
    费利佩和大明的沟通往来中,从一开始就受委屈,吕宋总督府被大明攻占,葡萄牙被大明册封,甚至大明的大帆船也抵达了泰西,并且完成了全球贸易,而费利佩二世只能大开方便之门,因为西班牙堰塞的白银,需要有一个泄洪的地方。
    在黎牙实心里,费利佩是个很好的君王,和陛下是一类人,都很勤勉,爱国家胜过了爱自己。
    黎牙实离开后,大明皇帝又接见了朝鲜、安南、暹罗的外使,这些外使都是常年驻扎京师,主要是堪合朝贡之事,朱翊钧十分忙碌,结束了接见外使,立刻动身前往了北大营,开始了每日操阅军马,等到了地方,勤勉的大明皇帝才想起来,今天是隔一天休息一天的休息日。
    朱翊钧在北大营溜达了个圈,教训了几个新兵蛋子,勉励了一下站岗的哨兵,又在武英楼看了大明的羽林步,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通和宫。
    中秋之后,天气慢慢转凉,朱翊钧披着件大氅,开始了每日批阅奏疏。
    礼部已经按照大明皇帝的指示,拟好了国书,陛下看过修改后,发往各国,大明奏疏不过夜,所以各部的回复都异常的快,行政效率极高。
    “礼部这个想法很好,大明不惯着他,倭国那封一定要倭国的天皇下印,防止倭寇耍赖。”朱翊钧朱批了万士和的奏疏,万士和说要将国书三次置换,在倭国天皇用印后送回大明。
    也就是说,一式三份,会在收到上一本后,发到倭国,最终三份条约都会回到大明礼部,大明对三份禁止海寇条约,再检视一遍,防止倭国玩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对倭人,如何防备都不为过。
    “顺天府丞沈一贯上奏说的这几件事照准即可。”朱翊钧看着沈一贯上奏的内容,顺天府人越来越多,城市管理变得越来越麻烦,已经开始出现了极为明显的堵车,人力车、火车、推车、势要豪右公子们的轿撵、车驾混在一起,整个京堂都是乱七八糟,甚至连塘报都会拥堵。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要对城门进行扩建,要对道路进行扩建,要对行道进行规范,要对车辆的大小进行全面规范,要修改宵禁的时间,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儿,沈一贯已经尽量保证它的顺利平稳推行了。
    而且还得请皇帝下旨,让所有人都遵守交通条例。
    京堂这个地方,一板砖下去能砸到六个清流名儒,还有四个有官身,所以不好管理是必然,那就只能请皇帝下旨了。
    在大明,能够呼风唤雨的只有皇帝!
    朱翊钧准了沈一贯的请求,随着人口的增多,京堂这个地方,再不治理交通,连皇帝都得堵在皇宫里寸步难行。
    朱翊钧看着一本奏疏,眉头紧皱了起来,这是王谦上奏的奏疏,里面是逍遥逸闻的新一刊的未审稿,等待着皇帝的朱批。
    向官僚专制公开挑战的旗手,自由派魁首林辅成和李贽,联名发表了权力对人的异化,系统性的阐述了这种异化的过程,这是自由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着官僚专制公开挑战,而且内容极为详实。
    林辅成夹杂了一些官逼民反的因素,让整篇文章充满了冲击力。
    还是以游记为开头,说的是清苑县一班头,就是衙役的差役头目,姓李名贲,李贲这个班头平日里素来名声不错,差役在民间很少有好名声可言,毕竟衙役走过路过抓一把,吃你的是给你脸,更遑论付钱了,李贲的亲哥是世袭千户,而李贲做了班头之后,将衙役们好一顿收拾,最终不再扰民。
    当然衙役们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原因就是李贲仗着自己亲哥的威风,带着衙役们四处剿匪,打不过就让哥哥来压阵,缴匪之后,送到保定府巡检司领赏,日子虽然不能说潇洒快活,但人人都有条活路。
    李贲娶了个美娇娘,李贲整日里外出剿匪,这美娇娘耐不住就跟人勾搭在了一起,起初大家都不提,李贲也从没往那方面想,结果这美娇娘,是又骗钱来又骗人,把李贲给掏了个空,跟着那贼汉子跑了。
    本来跑也就跑了,可这对儿狗东西,跑到了清苑县势要豪右家里托庇。
    李贲自然不乐意,就告了官,县太爷不想管,因为班头是自己的下属能管得着,而人家势要豪右指不定手眼通天,而且还是府里数得上的税赋大户,县太爷不管,李贲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李贲不去找这狗男女的麻烦,这狗男女反倒是找上门来,上门讨要当初的嫁妆来了,李贲想报官,但他发现报官也是报到自己的这里,心一横,结果了这对狗男女,一刀一个,狗男女一起来的家丁奴仆,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按照《大明律·刑律·人命》:凡要妄与人奸通,而本夫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
    李贲本身就是军户,按制应该本卫的镇抚司管辖,地方无权审判,但是之前装糊涂的县太爷和师爷立刻行动了起来,勒令衙役抓拿李贲,这衙役们过去都是李贲的人,要抓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因为这等烂事,就立刻分成了两派,一派要抓,一派要保。
    这衙役们闹起来,就是县太爷县衙看到的局面,这个李贲,平日里实在是太不听话了,让他办点差事,尤其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差事,就推三阻四,县太爷要的就是这个闹起来的局面。
    这推搡之间,一个衙役被李贲一把推倒在地,好巧不巧,撞到了石头上,一命呜呼。
    这个人命官司,可不是之前的狗男女,死就死了,大明律都登时杀死者,勿论,这可是衙役,如此死了,场面立刻失控。
    李贲走投无路,只好落草为寇,带着十几个衙役,占山为王聚啸山林。
    故事到这里没有结束,李贲带着几个人偷偷潜入了县衙里,把县太爷的人头摘下,挂在了县衙的大门前,扬长而去,到了这一步,就不得不平定了,而平定李贲山寨的正是李贲的亲哥,兄弟二人见面,相拥而泣,最终李贲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刀自刎。
    在林辅成讲完了故事之后,就轮到了李贽,李贽开始从县太爷开始分析,权力对人的异化。
    仅仅是因为李贲不太听话,县太爷就心生不满,这是不仁、不恕,是起了嗔心;在李贲第一次报官的时候,县太爷作为青天大老爷不仅不主持正义,反而觉得手下人好欺负,这是不义、是不忠,这是痴心,是非不分善恶不论,只凭好恶做事,这是蠢;
    正是县太爷的这种刻意放纵,才有了狗男女登门羞辱,这就是不智,明知道矛盾极深,还要上门去,狗男女不掂量掂量自己带的仆从是不是李贲的对手,这是不智,而县太爷在听闻了消息后,第一时间做的事不是通知卫所镇抚司缉拿,而是越俎代庖,由衙役缉拿,这就是手太长了,是不信,更是起了慢心,傲慢之心,以为自己很聪明,看不起别人。
    不仁不义不智不信无礼,还有就是不孝不悌,最终导致兄弟相残。
    这就是权力对人的异化,在整个过程中,县太爷都因为权力在手,变成了贪嗔痴慢疑五毒之心。
    李贽在论述了异化的存在,异化的现象之后,分析了异化的原因。
    因为大明的科道言官,这股大明最重要的纠错力量,失效了,都察院成博名之地,名望决定升转,科臣举着礼法的大旗,却倒反天罡、大逆不道,万历初年谭纶因为咳嗽被弹劾之事,就是最典型的纠错力量失效,科臣依附于明公存在,科臣成了权力的爪牙,权力失去了监察,异化就会成为必然。
    “他李贽怎么学起了林辅成?话就说半截?”朱翊钧翻了翻这本奏疏,非常生气,没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李贽选择了留白。
    上一次李贽还对大明朝廷政令指指点点,那个天下皆醉我独醒的样子,让人记忆深刻,现在也开始学起了林辅成的做派,我就指指点点,不说解决办法。
    李贽和林辅成沟通之后,就止步于此了,如何让大明这股最重要的纠错力量恢复,是朝廷明公们应该头疼的问题,李贽选择了避而不谈。
    冯保低声说道:“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能把原因分析的如此清楚明白,可见二人是通力合作,已经尽力了。”
    “准许刊行吧。”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决定一字不改,就这样刊发就是。
    一个古怪的现状,挑衅大明皇帝专权的自由派得托庇于大明皇帝生存,而本该冥顽不灵,到了断头台才悔恨无比的皇帝,反而是自由派的最大支持者。
    “又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朱翊钧看着手里这本逍遥逸闻的初稿,面色复杂的说道:“朕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一个挑水都能折腾出这么多幺蛾子事儿的都察院,拿什么拯救它呢?”
    让林辅成和李贽闭嘴,就可以清闲一些,但问题就会彻底隐藏在水面之下,暗流涌动,更加危险。
    大明其实已经做出了很多应对的手段,比如都察院御史必须要有地方履任的经验,比如大明纲宪事类诬告反坐得到了深入执行,比如大明皇帝亲自下旨为难。
    “这般贱儒真的是,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从不让人失望。”朱翊钧的脑海里闪过了好几个解决办法,但都不太完美。
    自上而下的办法有缇骑监察,但缇骑有诸多不便,到地方办案困难重重,久任地方,又很容易成为块块的一份子;自下而上的办法也有,那就是民间监察,但是民间监察,对大明而言又过于超前了一些,民间监察很容易成为势要豪右的口舌,党争就从朝堂蔓延到了民间。
    “下章内阁,让先生也头疼下。”朱翊钧将奏疏合上,对着冯保笑呵呵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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