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历1361年2月上旬,晚星镇,阿拉贝尔光复军营地,指挥部。
    米尔曼-劳尔女士正站在高高的山坡上。
    从这里,使用深水城法师们的望远镜,可以眺望到远方的阿拉贝尔城。
    曾经的科米尔北方之明珠,她的城市,现在被一大群黑乎乎脏兮兮绿油油的兽人占据了,兽人们点燃的火把照亮了阿拉贝尔的轮廓,浩瀚如满天繁星。
    劳尔女士曾经无数次回忆阿拉贝尔陷落的那天:无穷无尽的绿色潮水将自己的城市吞没,那来自兽人独眼神苍凉又喧闹的杂乱鼓点声换到任何军乐队手中都会被开除,可兽人们不在乎,他们就像是大地的传染病、又像是无序的毁灭之潮般,淹没了自己的军队。
    兽人大可汗图金的兽人先祖之魂们携带着无可阻挡的力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它们,她已经尽了所有努力,用她所有的力量,全部的智慧,但还是不能阻止兽人的力量。
    兽人的军队像潮水一样在阿拉贝尔肆虐,把人类最后的抵抗全部碾碎,嗜血的兽人刃牙兽吼叫着试欲摧毁一切,巨人和怪物军队冲垮了劳尔女士最后的守卫,兽人军团在古代城市的废墟上狂欢着。
    她亲眼看见她的神在动荡之年时留下的圣地旅馆被狂喜的兽人冲进去劫掠一空,然后一把火将旅馆点着,这个幸运女士太摩拉曾经居住过挺长时间的圣地就此沦为废墟。
    现在,她回来了,带着她的军队一起。
    收回视线,劳尔女士看着她的大军,这支她寄予厚望的军队。
    数百个帐篷分布于晚星镇的周围——除了她本部的3000人和少量其他贵族的支持者,任何人都被迫必须承认,这是一支鱼龙混杂,七拼八凑的军队,有来自北地的贝戴武族野蛮人、来自剑湾的冒险者、来自南方的原始部落人、甚至是来自东方的死灵系法师和武僧。
    有来自天界生物和凡人所生后裔的阿斯莫人,有来自地狱魔鬼在凡世留下的提夫林野种(无贬义),有从四大元素位面影响而诞生的元素裔,也有自己背后的同时拥有天界宗主邪魔宗主,能从地狱深渊两个地方来回转了一圈全身而退的邪术师。
    她不知道自己的军队能够发挥多少实力,她只知道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兽人大可汗图金的兽人部落只是众多兽人部落中的一个,仅此而已。
    思考敌人的数量是徒劳的,她转身回到营帐中。
    在营帐里,除了她的副手和几位将军以外,邪术师萨米尔和萨利安子爵亚伦都已经在等待了。
    桌上放着几本计划书,里面隐藏着化被动为主动的作战计划。
    根据幸运女士太摩拉和晨曦之主洛山达的神谕,想要压制图金的先祖之魂,避免那些幽灵般的杀戮机器将自己的军队如割麦子一般横扫,就必须祈求神祇的力量。
    只有神祇可以对抗神祇,这是国度中的某种潜规则,
    因此,亚伦为首的宗教色彩浓厚的冒险者们提出了几份很接近的计划。
    作为白银圣母苏伦的神卷者,亚伦从苏伦那里已经获得了神谕,他身上有三块月之宝石,亚伦的计划就是他不参与正面战场,而是组建一个冒险者小分队,设法绕过兽人的防线,进入阿拉贝尔城郊,位于森林之中的白银圣母神殿,通过月之宝石启动隐藏在神殿内部的神力传导装置,激活苏伦的神力加持,以苏伦的神力来对抗兽人神王格乌什的神力。
    这个计划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做起来并不容易,苏伦神殿虽然位于阿拉贝尔城郊,兽人的岗哨和巡逻队不会那么多,仅以几个人的方式孤身执行这个任务的危险程度依然非常高。
    同样,萨米尔的方案也是携带着幸运女神太摩拉的信物进入阿拉贝尔城内部,这位在动荡之年曾经破坏了九狱之主阴谋的竖琴手同盟成员知道一条前往阿拉贝尔城内部的密道,他也打算带几个人手偷偷进城,激活太摩拉的神力。
    与之一模一样的是正义三神教会、晨曦之主教会、大地母神教会,甚至包括翠绿闲庭德鲁尹的自然教会都做了一样的打算,他们都计划各自激活自己神祇的力量,以对抗可怕的兽人神王格乌什的先祖之魂。
    劳尔女士心里清楚,这可能是为数不多能够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主动权,能对这场战争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关键任务,她和她的亲信们知道,如果无法解决图金的先祖之魂,那么就断无机会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可劳尔女士也明白,她做出这样的决定,等于是让这些跟自己关系紧密,为了国度正义和光复阿拉贝尔而来的冒险者们去为自己冒生命危险。
    这活脱脱地成为了一出黑色的喜剧:作为领主,她不可能亲自冒险,否则光复军就要分崩离析,而计划冒险的,都是真正优秀的可贵的,愿意为国度和平正义献身的有志者。
    他们正在为了自己的领地而献身,留下来的反而是投机主义者们。
    劳尔女士在生命中已经见过了太多次这样的反向淘汰——真正向往和平正义的勇士们为了国度而献身,为了理想而搏命,那些投机主义者自私自利者们却安享着他们的牺牲,还要笑勇士们死的姿势太丑。
    这令她感到非常痛苦。
    更痛苦的是,她不得不让这些优秀的年轻人去冒险。
    如果只是她自己一个人,那么她是否当领主并不是很有所谓,可她身后有好几万阿拉贝尔的难民,他们流离失所,那是她发誓要守护的平民,还有她死去的亲卫,她的友人,还有她的军队,这些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的士兵们沮丧而怨愤,他们的怒火唯有通过堆起的兽人头颅京观才能够平息。
    “我最后问你们一次,亚伦、萨米尔,你们真的想好了么?”劳尔女士感觉自己心如刀割。
    “当然。”“嘿嘿嘿~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我的女士?”
    “明白了,愿太摩拉祝福你们……我累了,你们下去吧。”劳尔女士挥了挥手,示意亚伦和萨米尔可以走了。
    目送着两个人离开,劳尔女士的养女,克莉丝汀抱着一叠厚厚的书卷走进来:“母亲?这道题要怎么解呢?”
    “这道题很难,妈妈不会。”劳尔女士看都没有看书卷上宫廷导师留下的问题,她的微笑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浓雾:“女儿,战争就要开始了,我让人送你回苏萨尔吧。”
    “母亲?不!我要跟你在一起!”克莉丝汀先是惊讶,随即倔强地摇头。
    “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我只是在通知你!”劳尔女士冷冷地说道,随后两位重甲士兵就将克莉丝汀架了出去。
    我可以战死在这里,但是克莉丝汀,我的女儿,我希望你能度过完整的一生。
    这是身为母亲的……愿望!
    …………
    从战时指挥所里面出来,亚伦跟萨米尔对视一眼,相对无言。
    他们两个人各自拿着一卷羊皮纸,上面是许可行动的证明,盖着劳尔女士的戒章。
    “嘿,别那么严肃。”萨米尔故作轻松地双手抱头,笑着说道:“不就是去呼唤神力么?你又不是没做过。”
    “呵。”亚伦笑了笑,不过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不自然:“没错,没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在递交计划时,亚伦是自信满满的,可在真的拿到了许可戒章之后,他的情绪反而变得有些低沉。
    距离此处没有多远的地方,同样是沦陷的提凡顿城,正是自己此世父母的战死之所。
    “别这样,亚伦。”萨米尔轻叹一口气,他连连摇头:“你知道我是怎么在地狱和深渊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凡世的么?”
    “正是我那强烈的求生欲望,我想活下去,我比任何时候都想要活下去,这种强烈的意志驱使了我成功地走出了阿弗纳斯,来到无底深渊,再从无底深渊离开。”
    “人类啊,总是需要一个目标,来让自己真正地活着。”萨米尔懒洋洋地笑道。
    “目标,我有啊,我一直以来都想要封地,我一直都想重铸萨利安的荣光,我……”亚伦认真地说道。
    “哈哈,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萨米尔摇头。
    亚伦沉默了几秒钟,又缓缓地点头,他明白萨米尔的意思了。
    两人没有再聊下去,因为空气中的波动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一个瘦长而清晰的身影正立于城镇街道边上一位正在摆摊的八旬老婆婆面前。
    “卖羊奶,新鲜的羊奶!一杯只要2铜子!”天色渐晚,身穿着最粗糙亚麻布的连衣裙,头戴着方格头巾,双臂上套着油腻袖套的老婆婆正在兜售羊奶,她的神色有些焦急,因为光线越来越昏暗了。
    一位身穿着修身衣服的身影立于摊位之前,他看起来半死不活,他的身体消瘦,脸颊深陷,脸像一个骷髅,手里拿着一杯羊奶,正小口小口地品尝着。
    亚伦和萨米尔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上去问价:“老奶奶,你这是在卖什么?”
    “羊奶,新鲜的羊奶。”老婆婆见有人上来问价眼神一亮,可见到是两位身穿华服的年轻人,脸色又暗澹了许多。
    这种人怎么会买便宜的羊奶喝呢?
    “还热的么?”亚伦却没有什么架子,他看着老婆婆头巾之下皱巴巴的脸蛋,那松弛的脸颊,深深的皱纹和浑浊的双眼、头巾下露出的几丝几乎全白的头发,知道对方的岁数应该很大了。
    “热的,热的,大人,您要来一点么?”老婆婆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得罪了贵族大人。
    “多少钱?”
    “2个铜币一杯,大人,你可以先尝一点,不要钱。”老婆婆不舍地从木桶里面舀了半杯递给亚伦,示意这杯不要钱。
    亚伦也没有客气,他接过了木杯,在老婆婆心疼的眼神中直接一口喝完,还砸吧砸吧嘴:“您今年几岁了?老奶奶。”
    “84岁了。”老婆婆接回木杯,木然地回答。
    84岁?!
    “这么大年龄,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出来卖东西呢?”亚伦的态度越发柔和。
    “在牧场里面……没事,就出来,卖一点……”
    “你的小孩呢?”亚伦温声说道,他的超凡魅力再一次起了作用。
    老婆婆的眼眶立即就红了,她垂着头,低声说道:“小孩,都没了,我的五个孩子,一个都没有了,都被兽人……。”
    “……”亚伦和萨米尔都沉默了,几秒之后,萨米尔才开口问道:“您现在怎么生活呢?”
    “感谢摄政殿下,感谢劳尔女士,他们给我安排到了一个牧场去做工,只是我这种没有孩子的老婆子,又做不了什么活,牧场就让我来卖羊奶。”
    “卖一桶,分我一个银币,我就靠这个活着了,要是卖不完,还要扣我钱呢。”
    “那你能卖完么?”
    “不一定,有时能卖完能分点钱,有时卖不完回去要被骂,最近镇里来了这么多军队,我看能不能多卖点,多攒点钱。”老婆婆大概也说不清楚自己攒钱有什么用,这似乎只是她的本能,她时而困惑,时而又不愿意思考那么多,只是用着希冀的目光看着亚伦:“大人,您要来点么?我可以便宜一点,别跟牧场主人说就行,我不想被骂,在那么多人面前……”
    亚伦默默地注视着老婆婆面前的木桶,远方,夕阳正在缓缓落下。
    如此深沉的痛苦,却只能如此轻松地表达。
    她什么都做不了,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她的所有勇气,所有的力量。
    太多的牺牲之后,凡人依然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他之前还嘲笑过雷纳德滥发善心,可自己真的遇到了这种事,却也没法无动于衷。
    “还剩下多少,老奶奶,我全要了。”亚伦轻声说道。
    “哎?大人,您要这么多么?”老婆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大人,这个喝不完会坏掉的。”
    “没事,我随从多。”亚伦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先是摸出了两个金狮币,也没让老婆婆找钱,将老婆婆剩下的几桶羊奶全包了。
    “谢谢,太谢谢您了,大人,我真是……”老婆婆感激地快哭了:“太谢谢你们了,今天也有个面相凶恶的骑士大人吓了我一跳,也是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卖羊奶,我告诉了他之后,他也买了整整一桶走。”
    “这世界上,好人还是多的。”萨米尔笑道。
    反复询问老婆婆,这钱真的是到她手里而不是会被牧场主人收去之后,亚伦这才将钱交给了老婆婆,他示意萨米尔也来帮忙提羊奶,转身就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亚伦打算走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品尝着羊奶的干瘦光头男性发话了,他将杯子放在台上,玩味地笑道:“没想到您拥有如此善心啊,亚伦-萨利安阁下,这似乎跟情报不符合。”
    亚伦和萨米尔只是看着他,他们早都感觉到这家伙了,他是在故意等待他们,制造偶遇。
    而亚伦也故意等着他主动。
    “很荣幸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来自一片烧焦,满是碎石的荒地,很遗憾我的真名不能告诉你们,但你们可以称我为‘歌者’,这是我的代号。”
    “我这次来,是想要跟您谈一笔生意。”光头歌者优雅地说道,他琥珀色的眼中闪过狂暴的火焰。
    “什么生意?”亚伦提着三桶羊奶,澹澹地问道:“我们之间有东西可以谈么?”
    “当然,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换个地方,如果您不想被别人粗暴地打扰的话……”光头歌者优雅地鞠躬,用眼神示意街区的另一边。
    紫龙骑士曼纳科恩-阿纳海姆正带着一群随从靠近。
    “你跟他是敌人,对吧?亚伦-萨利安阁下,还有萨米尔阁下。”光头歌者眨了眨眼:“很荣幸,我跟他的交易对象,也是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就是我们那里的游戏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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