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野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身后便是灵公门的山门,重新竖立了一块石头,几个弟子拿着朱漆涂抹上面的字迹,“灵公”二字醒目如初。
    而不管是班灵,还是尚工与尚匠,唯恐与他扯上关系,均未现身相送。
    于野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一瞥,遂又翻着双眼,悻悻闷哼一声。
    于天师死了。
    墓穴、墓碑俱全,且已存在数十年,又有多人亲口认定,可谓证据确凿,没有半点虚假。
    而龙甲也没了。
    或者说,谁也不肯承认龙甲的存在,所有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随着于天师一死了之。
    不然呢?
    砸开墓穴,去找死人问话?或大开杀戒,彻查真相?
    只怕闹出人命,也未必能够找到龙甲,反而坐实了他凶残成性的恶名。
    班灵与尚工、尚匠虽然胆小怕事,却并非阴险狡诈之辈。何况于天师有恩于他,他又如何下得去手。
    难道任凭龙甲丢了不成?
    哼,暂且没工夫纠缠。十之八九,改日要再砸一次山门。
    于野摇了摇头,奔着来路走去,低头看向手中的戒子,满腹的怒气略有缓解。
    班灵为了打发他下山,送了三十块雷火符、十枚传音信简、十张风遁符,还有十张金甲符。
    林间,当归一与厉沄尚在等候。两人起身相迎,又诧异不解。
    “咦,脸色如此难看!”
    “于前辈,出了何事?”
    “被人欺负了!”
    “何人如此大胆?”
    “几个老实人。”
    “啊……”
    于野无意多说,摆了摆手。
    当归一倒是熟知他的秉性,取笑道:“天下哪有什么老实人,无非装傻卖呆,使你迫于情面,打不得、也骂不得。”他又一拍胸脯,道:“你该带着我啊,我专门欺负老实人,哈!”
    三人踏剑而起。
    广济山与中山国相距万里,以御剑之快,也不过三两日的路程,接着转而往北疾行。
    七日后。
    黄昏时分。
    三人落在一片山谷之中。
    恰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一群鸟儿归巢,阵阵凉风送爽。
    于野与厉沄走到一块青石上坐下,当归一则是在左近的林间寻觅。
    因为乔装易容的缘故,途中倒也顺利。而昼夜兼程,难免令人疲惫。云川峰便在三百里外,不妨就地歇宿一晚,也是为了养精蓄锐,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凶险。
    而一路之上虽然匆匆忙忙,却也没有忘了打探风声。
    据悉,四大门主仍在围攻风云谷。由此推测,风云谷尚未失守。而围攻的借口不外乎有两个,一是云川门放走于野,致使各方忙碌数十年而功亏一篑;二是邪罗子抢占海外宝物,欺骗天下同道。此次百家仙门卷土重来,务必要邪罗子现身谢罪,并交出于野与海外宝物,否则便是拼斗到底而不死不休。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而修仙者,亦然。一个个为了得道成仙,不惜以死相拼。所谓的超凡境界,终归抵不过一个利字。
    “砰——”
    当归一回到近前,放下一截树枝。枝头上挂满了果子,鲜红欲滴而煞是喜人。
    于野伸手摘了一粒果子扔进嘴里,又翻手拿出两坛酒。
    厉沄也是面露笑容。
    三人吃着果子、饮着酒,倒也轻松自在。而毕竟云川峰相去不远,莫测的凶险已是迫在眉睫。
    “于兄弟,明日如何行事?”
    “我二人听你吩咐……”
    于野放下酒坛,又摘了果子边吃边说道:“明日抵达云川峰之后,我先行找到詹坤,他乃穆元子的师弟,我借他之力与四大门主当面讲和。厉沄借机潜入风云谷,向铁杉长老转告你我的用意;当归一暗中策应,但有不测,便借雷火符与风遁符逃命,之后前往三上峰碰头……”
    “你若找不到詹坤,又将如何?”
    “料也无妨,我另有迫使四大门主求和的手段!”
    “却怕四大门主当场翻脸,铁杉长老不肯容你……”
    “哼,即使当场翻脸,又奈我何。至于铁杉长老,他若想保住云川仙门,便应及时醒悟,不然后悔莫迟!”
    于野道出他的计策,拿出灵公门的符箓分给当归一、厉沄,并交代了相关事项以及各种应对之法。
    两位同伴见他谋划细致,且行事留有后手,便也少了几分担心。
    是夜。
    繁星闪烁。
    山谷中一片寂静。
    当归一与厉沄在吐纳调息。
    于野却是仰望星空,脸上露出一丝倦意。
    他返回云川峰的用意很简单,便是平息纷争,化解恩怨,还各方安宁。蕲州仙门坑他也好,害他也罢,总要有个了断。待他无所羁绊,便可前往燕州。而离开灵公门之后,他突然有些灰心丧气。丢了龙甲,尚且无可奈何,他又凭什么去对付四大门主,纯属多管闲事而自讨苦吃。
    而他总是将自己一次次逼入绝境,再由绝境逼着一步步往前……
    ……
    清晨。
    两道剑光飞出山谷。
    为了便于行事,当归一与厉沄先行一步。
    片刻之后,于野踏着一把寻常的飞剑蹿上半空。他依然乔装成脸色焦黄的中年人,并且显示出筑基九层的修为。
    一个时辰之后,前方群峰耸立,有剑光盘旋,还有几个筑基修士飞向远处。
    于野没有贸然前往云川峰,而是绕了个弯子飞向济水峰。
    济水峰的山门前竟然聚集着数百个仙门弟子,或是围坐歇息,神色低落,或是三三两两离去,匆匆忙忙的样子。
    于野收起剑光落在地上。
    没有见到当归一与厉沄的身影。
    倒是云川峰的方向,不断有人奔着这边而来。而就此凝神远望,风云谷的阵法似乎完好无损。
    于野尚自疑惑,恰见几位炼气弟子迎面走来,他伸手拦住一人,问道:“这是去往何处?”对方冲他打量一眼,意外道:“前辈不知情?”
    “今日初到此地,有所不知。”
    “两日前,邪罗子前辈出手重创了穆元子前辈与苏丘子前辈,并勒令各家在三日内退出云川峰,否则格杀勿论!”
    “邪罗子……?”
    于野微微一怔,忙又问道:“穆元子、苏丘子何在?”
    “据说在疗伤……”
    唯恐招惹麻烦,炼气弟子与几个同伴跑远了。
    于野愣在原地。
    青萝曾经猜测,便是邪罗子已前往燕州。之前当归一、厉沄也说邪罗子生死不明,更加确定他已离开蕲州。
    而他怎会又突然现身呢,并且出手重创两大门主?
    简直无从想象。
    而他既然尚未离去,为何坐视弟子被屠、仙门陷落?
    于野尚自惊愕,忽见济水峰冲出来数十人,皆踏着剑光,转瞬抵达山脚的空地上。各家仙门弟子纷纷驻足观望,或是迎上前去,一时人声嘈杂、场面混乱。
    便听有人怒道:“我等绝不离去,定要讨个说法……”
    出声之人是位中年壮汉,荀原?
    不仅有他,还有苏丘子、穆元子、令狐北等一群金丹修士。苏丘子与穆元子被几位弟子搀扶着坐在地上,皆神色虚弱。
    两位门主的伤势果然不轻。
    邪罗子也着实高深莫测,数十年闭关不出,哪怕仙门遇难,也不见其人。而他一旦现身,便大显神威而震慑四方。
    而四大门主已经落败,为何迟迟不肯离去?
    风云谷之围已解,他于野是就此离去,还是继续观望?
    正当于野迟疑之际,一道剑光从远处飞来。
    詹坤?
    正是詹坤,再无半点隐瞒,而是呈现金丹八层的修为,直接落在穆元子等人的面前,急声道:“邪罗子已离开蕲州……”
    “所言当真?”
    “我等竟然毫不知情,他何时离开的云川峰?”
    令狐北与荀原均是大吃一惊。
    穆元子与苏丘子则是喘着粗气,怒道——
    “哼,我便知道此事有诈!”
    “详细说来——”
    各家仙门弟子同样是面面相觑。
    只见詹坤拱了拱手,道:“云川峰的五百里之外,有我预先安排的弟子日夜巡弋,据报,前日晚间,有两人从地下离开云川峰……”
    “或为土遁潜逃的寻常弟子,岂敢断定便是邪罗子本人?”
    “两人御风而行,绝非等闲之辈。”
    “御风而行,元婴高人……”
    “正是!”
    詹坤肯定的点了点头,眼光掠过四周,道:“前日邪罗子出手打伤穆门主与苏门主,所呈现的修为便是我蕲州罕见的元婴境界。既然有元婴高人离开云川峰,必是邪罗子本人无疑!”
    令狐北与荀原等人依然难以置信。
    “另外一人是谁?”
    “云川峰竟然还有一位元婴高人?”
    “眼下无从知晓,不过,两人直奔东南方向而去,或为出海远行……”
    “哈哈!”
    令狐北忽然大笑了一声,却又面无笑意,恨恨道:“邪罗子闭关至今,并非为了修炼,而是庇护另外一人,其中必有隐情。他之所以现身,或是迫不得已!”
    荀原同样恍然大悟,道:“他前日出手打伤穆兄、苏兄,又勒令我等三日内退出云川峰,不过是虚张声势,只为暗中前往海外。”
    詹坤点了点头,冷笑道:“云川峰已是山穷水尽,风云谷一攻即克。既然邪罗子欺骗我蕲州仙门百年之久,我等不妨灭了他的仙门而还天下一个公道!”
    令狐北心领神会,抬手一挥——
    “各家弟子听令,再次攻打云川峰!”
    在场的弟子尚有六七百人,顿时群起响应。
    詹坤留下几人照看两位门主,然后与令狐北、荀原等一群金丹修士带着众人往前冲去。
    于野依然愣在原地。
    连番的状况逆转,令他始料不及,只觉得眼花缭乱,脑袋“嗡嗡”直响。
    恰于此时,济水峰上“呼啦”冒出一群修士,竟是铁杉、洪烈、方巽子、严丘、史丹子等金丹修士,以及车菊、当归一、厉沄等七八位筑基弟子,皆飞剑在手而神情悲壮,俨然便是拼死一战的阵势!
    令狐北、荀原、詹坤等人接连吃亏上当,终于能够一雪前耻,各自祭出法宝、飞剑,无不杀气腾腾。
    双方众寡悬殊,胜负毫无悬念。决战便在眼前,云川门灭亡在即。
    危急关头,忽然有人舌绽春雷而声震四方——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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