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海船,停泊岸边。
    海船的大小与外观,与陈家的海船一般无二。
    不过,船上的三根桅杆,已折断了两根;船楼,塌陷一块;靠近船尾的船壁,破损了几个洞。整个海船看上去伤痕累累,显然有过不止一次的惊险遭遇。
    此时,几个陈家子弟在船上与岸边忙碌着。
    一位老者在海滩上架起锅灶,点燃了炊烟。而他低头吹火之际,惊咦一声——
    “咦……”
    三人顺着海滩走来。
    走在前头的两个中年男子,衣衫破烂,浑身湿漉,形状狼狈,却面带庆幸之色。
    落在后头的年轻男子,十七八岁的光景,光着上身,赤着双脚,也是满身的水迹,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
    “哎呦——”
    老者扔了吹火筒,乐得胡须颤抖,连连招手道:“伙计,这是从何而来呀——”
    几个陈家子弟也丢下了手中的斧头、锯子与锤子,惊喜道:“三位高人回来了!”
    “尔等缘何在此,阿虎他人呢……”
    “甘道长、裘道长,少东家带人上山了……”
    两个中年男子与陈家子弟叙话,询问相关的事由。
    年轻人却慢慢停了下来。
    “呵呵,我便知道你小子命大!”
    老者乐颤颤的迎了过去。
    被他称为伙计与小子的只有于野。而船上烧火煮饭之人,自然便是归元子。
    于野看着归元子,也是倍感亲切,却又满肚子疑问,疲惫的他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含笑道:“老道,送你的——”
    他身旁多了两坛酒。
    归元子急忙就近坐下,一把将酒坛子抱在怀里,眼光一眨,神秘道:“小子,发财啦?”
    于野拿出一件上衣披在身上,转而打量着破损的海船,好奇道:“老道,你先道明原委,我回头再说不迟!”
    “嗯,好酒——”
    归元子已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一坛酒,他尚未品尝,已是赞不绝口,连连点头道:“念在美酒的情分上,听我道来……”
    陈家海船摆脱了海贼之后,借着风势疾行了数日,却不想偏离了海路,一头扎入风暴之中,幸亏陈家子弟均为行船的好手,即便折断了两根桅杆,最终还是化险为夷。怎奈海船受损,难以继续航行,恰逢海中的小岛,便就此停泊靠岸。而修复海船离不开树木,尤其折断的桅杆难以找寻。阿虎见岛上山高林密,便带人砍伐树木,如今已走了两日,至今尚未归来。
    从归元子的口中得知,双方已分开了二十多日,之所以意外重逢,倒是与那场风暴大有关系。风暴固然可怕,却也将于野三人带到此处。也许是祸福相依,姑且称之为运气。
    于野也简短叙说了一遍海上的遭遇。归元子却另有关注。
    “我不问贼人的死活,你只说你发财了没有。譬如,贼人的财宝啊、美酒啊……”
    “财宝没有,倒是捡了几坛酒!”
    “快快拿来——”
    “这两坛酒,是人情。余下的酒,是买卖。”
    “此话怎讲?”
    “你懂的。”
    “小滑头!”
    归元子获悉于野藏有美酒,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火热,很是体贴的嘱咐他好生歇息,然后乐呵呵的抱着两个酒坛子起身离去。
    夜色降临,海滩上点了篝火。
    留在此处看护修补海船的只有五个陈家子弟,与一个烧火煮饭的归元道长。置身于莫测之地,阿虎等众多伙伴又未归来,难免令人有些不安,而随着三位修道高人返回,海滩上也多了轻松的笑声。
    海滩过去的二三十丈外,有处山坡。山坡上,有个石坑。坑内汇聚着溪水与雨水,乃是海船补充饮水的所在。
    月光下,于野奔着水坑走来。
    在海上飘荡多日,又在海水中浸泡多时,早已是满身的盐屑,着实不堪忍受。甘行与裘远洗漱过后,他也拎着一个木桶,拿了一块皂角,独自一人来到此处。
    月光朦胧,海风送爽。
    篝火旁,归元子与众人大声说笑,吹嘘着红尘江湖的见闻,引得甘行与裘远也是好奇不已。
    海滩上,浪花飞卷、涛声起伏。
    那不知停歇的涛声,便如大海的喘息,沉闷且悠长。
    于野褪去衣衫,光溜溜的吹着海风,然后打了桶水当头浇下,拿起皂角擦拭起来。
    据悉,此处的海岛虽然草木茂盛,却没有人烟。只是修复海船颇费周折,看来要在这荒岛上逗留一段时日。
    于野擦拭了皂角,搓去污垢。正当他冲洗爽快之时,一道人影循着海滩由远而近。
    羽新?
    羽新见到甘行、裘远,很是意外,遂以礼相见,又冲着山坡上的于野招手致意。甘行与裘远没有理会,各自脸上带着冷笑。于野尚在洗漱,也不便出声。羽新只得与归元子道明缘由,说是难以找到制作桅杆的树木,故而耽搁了两日。倘若明日晌午,众人依然没有归来,便请在场的各位前去接应。片刻之后他匆匆离去,他要将这边的状况告知阿虎、桃疯等人。
    于野洗漱过罢,束起发髻,换了身粗布短衣,套上了一双布靴,拎着木桶走下了山坡。
    “本道长在江湖闯荡了多少年?”
    归元子依然在吹嘘他的江湖阅历,几个陈家子弟听得津津有味。只见他饮了口酒,摇头晃脑道:“哎呀,记不清楚了,仅记得大泽的名山大川与各地的婆娘。啧啧,若论风情不同,北地婆娘泼辣,南地婆娘妖娆,皆不比大泽西地婆娘的风骚,最难忘东地婆娘的痴情!”
    “哈哈,真是个老不羞,枉称道长!”
    “道长也是人啊,也想醉生梦死修炼一回。怎奈江湖未老,人已老;红尘犹在,风月残。如今本道长整日里烧火煮饭,怎他娘的凄惨呀!”
    “哈哈,道长着实有趣……”
    归元子虽然在卖惨,且神态十足,却话语诙谐,惹得几个陈家子弟哈哈大笑。恰见于野走来,他又抱怨道:“唉,仅有一个伙计也不听话,真是愁煞人也!”
    于野放下木桶,佯作关切道:“老道在外游历多年,着实辛苦。不知您是何方人氏,改日我这个伙计登门拜访!”
    “嗯,倒是孝心可嘉!”
    归元子微微颔首,不假思索道:“我家住云天镇,厚土村。伙计,我等你上门哦!”
    “云天镇?蕲州的云天镇?”
    于野有些意外。
    “不然呢?”
    归元子拈须微笑,神情莫测。
    “哦……”
    于野本想趁机探听口风,结果弄了一头雾水。他从篝火旁拿起一个烤焦的饼子与一个水罐,转身默默走开。当他走过甘行与裘远的身旁,两人带着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归元子。
    十余丈外,另有一处山坡。
    于野坐在山坡上,吃了饼子,喝了水,惬意的缓了口气。
    在海上飘荡已久,总觉着心神不宁,使人彷如无根的浮萍,有种随波逐流的惶恐与无奈。如今难得脚踏实地,心头安稳了许多。但愿接下来一帆风顺,能够早日抵达蕲州。
    而归元子家住哪里?云天镇的厚土村?
    于野抬手打出几道法诀。
    一层无形的禁制笼罩四周,虽然仅有丈余方圆,却能屏蔽神识、隔绝风雨,自成一块安静的天地。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图简。
    蕲州的舆图。
    他正要寻找舆图中的云天镇,便听神识中传来讥笑声——
    “嘿嘿,你竟然信了归元子!”
    “他说他家住云天镇厚土村……”
    “你的傻,总是给人意外之喜!”
    “蛟影,有话明讲!”
    “呦,生气啦?”
    “归元子说谎?”
    “他倒未曾骗你,这世间之大,不外乎云天之下与厚土之上。所谓的云天镇与后土村,无非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哦……”
    “修道高人,话语暗含机锋,你稍不留意,便会遭到戏弄而浑然不知!”
    “你已确认他是高人?”
    “不管他是何人,你多加小心便是!”
    蛟影忙着研修遁法,无暇分心,说了几句话,便没了动静。
    于野怔怔片刻,暗暗摇头。
    他曾经认为归元子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并对此坚信不疑。而便是这么一位高人,竟然将风月之事挂在嘴边,吃喝嫖赌俱全……
    转眼又是一天。
    于野,依旧坐在山坡上吐纳调息;甘行与裘远,躲在树荫下行功修炼。三人在风暴中吃尽了苦头,亟待休整调养几日。
    五位陈家子弟修补着船舱的洞口,斧头与锤子“叮叮当当”响着不停。
    归元子,守在锅灶旁打着瞌睡。
    此情此景,全然不像是荒岛遇难,或是怒海余生,反而处处透着悠闲与宁静。而所谓的悠闲宁静,总是极为的短暂。
    便于此时,一道娇小的人影掠过海滩而来。
    “于野——”
    于野睁开双眼,抬手撤去禁制。
    禁制,远比阵法好用,修炼娴熟之后,便于随处施展,且瞬息可就。这也得益于甘行的启发与借鉴。他无门无派,没有师承,他所修炼的法术神通来自于蛟影,也来自于他的对手与仇家。
    梦青青匆匆到了近前,许是兴奋所致,脸上带着一抹霞红,道:“我以为再难相见……”
    她欲说无言,双眸如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于野站起身来,尴尬无语。
    梦青青抿唇一笑,转而扬声道:“此次砍伐的桅杆过于沉重,难以搬运。阿虎让我传话,请各位前去相助!”
    “搬运树木而已,何至于兴师动众?”
    “甘兄,岛上发现一处洞穴,疑为修士避难之地,你与裘兄不妨前去指教一二。”
    “哦,洞穴何在,你我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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