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一道人影飞奔不停。
    穿过荒山野岭,翻过丘陵沟壑,越过河流小溪,再又冲出山林,急急如孤狼夜行,惶惶一个逃亡之徒。
    渐渐的天色微明,前方又出现一个小树林。
    于野蹿入林子的瞬间,一头扑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昨日跃下山崖之后,凭借天龙盾护体,强行穿过烈焰钻入地下,却一刻不敢停歇,在地下的山洞中东躲西藏,确认摆脱凶险之后,这才返回地上。而夜色已然降临,他稍稍辨别方向,便倾尽全力狂奔而去。他担心的不是卜易,而是怕另外两位筑基修士的随后追杀。
    却渐渐的支撑不住。
    连续施展了五记七杀剑气,耗去了体内八成的真气,接着又连续冲杀、躲藏,使得修为所剩无几。即便施展了两张御风符,又吞了一瓶丹药,狂奔了几个时辰之后,他最终还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而此地已远离北齐山,且稍事歇息。
    于野慢慢爬起,倚着树干坐下,摸出一块灵石,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已是三日后的清晨。
    日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透着明媚的暖意。两只鸟儿追逐着穿林而过,鸣啾声欢快不绝。
    于野丢下手中的灵石碎屑,悠悠吐了口浊气。
    独坐林间,春明日暖。
    真好!
    于野感慨之余,低头一瞥,脸上的笑容一僵,才有的轻松惬意已荡然无存。
    他的衣衫成了碎片,亵裤与靴子破了几个洞,两个袖子也没了,周身上下尽是火烧的痕迹。这是拼杀逃亡之时,破甲符威力耗尽,天龙盾防护不及,致使大火烧身。也由此可见,当时的惊险万分。时候回想起来,依然令他余悸难消。
    于野禁不住摇了摇头。
    侥幸!
    昨日一步出错,满盘皆输。却又无从预料,只能临机应变。
    当时真可谓异变迭起,险象环生。
    若非卜易离去,他无机可乘;若非南山弄巧成拙困在阵法之中,又突然遭到三十多位道门弟子的围攻,而仓猝之间难以施展神通,以及燕赤引爆了五雷石震塌了玄武阁,他难以出手偷袭,并击溃南山的护体法力;若非大泽道门弟子以死相拼,重创了南山,他休想趁乱杀了那位筑基高人;若非仲坚与燕赤等众兄弟的相助,他独自一个人也难有作为。
    着实侥幸!
    总算是烧了北齐山,毁了所谓的仙门。杀了南山,更是意外的收获。如今不仅让蕲州修士的阴谋落空,也拯救了大泽江湖,使得大泽道门的香火得以延续。
    这也是他于野为了大泽,为了星原谷,所尽的一份力!
    慢着,好像忘了两个人?
    甘行,与卜易。
    甘行与卜易乃是他的生死仇敌,却一个当面佯作不识,一个任他逃出阵法、逃出了北齐山。那两人的举止为何如此反常,难道只是因为与南山不和……
    于野想到此处,伸手揉搓着眉心。
    唉,这世间困惑多多,岂能一一想得明白。北齐山之行已然作罢,不妨想一想接下来要走的路。那帮蕲州修士吃了大亏,势必找他于野报仇而再兴风雨。如今的大泽已待不下去,唯有海外一条去路。不妨此前往大泽南地,寻机出海远行。
    而在此之前,先找个地方梳洗更衣。
    再一个,吐纳调息三日,耗去了一块灵石,仅仅恢复了五成的修为,比起之前的修炼进境又缓慢了几分。也许蛟影知道缘由,回头找她询问一二。
    于野从地上站了起来,忽然觉着身子发冷、脑袋有些发沉。
    这是怎么了,病了?
    而修为在身,寒暑不侵,外邪不入,怎会生病呢,难道是……
    于野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渐渐的小腹发热,犹如烈焰燃烧,并瞬即化作风暴席卷全身,随之骨骼经脉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顿时四肢颤抖而暗暗叫苦。
    糟了!
    许久没有动静的蛟毒,再次发作!而且好像发作的更为猛烈,更为的疯狂!
    于野惊慌不已,抬头张望,遂离开原地,奔着林子深处跑去。
    他要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不然蛟毒发作之后,整个人昏死不醒,一旦仇敌追来,后果可想而知。
    而没跑几步,已是脚下飘忽、头晕目眩,身子更是忽冷忽热,四周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俗语说,病来如山倒。
    这蛟毒发作之时,犹如一座大山“轰”的当头砸下,毫无征兆,又猛烈异常,使人根本抵挡不住。
    不,也并非没有一点征兆。几日前,天宝兄弟俩看到自己印堂发黑,便是蛟毒发作的征兆,当时无暇顾及,也怕耽误正事,如今终于应验,却远起夜撞鬼更为可怕!
    数十丈之后,于野已是腿脚发软、步履踉跄。
    恰见眼前有个草垛,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下去,顿时天地旋转,难以忍受的痛苦伴随着无边无际的黑夜轰然袭来。
    他艰难的呻吟道:“啊……蛟影……”
    识海之中,响起一声叹息——
    “唉,我也帮不了你呀。蛟毒发作的间隔愈长,痛苦愈甚,却也并非没有好处。天道承负,因果报应。有道是,欲流之远,必浚其泉,欲登峰巅,必临其险,逆天之行,必受其咎,走蛟化龙,必受其难……”
    于野听不清蛟影在说什么,只觉得心神恍惚,好像整个人飞了起来,飘飘悠悠穿过林稍、越过云端、直上天穹……
    俯瞰大地,山河渺小、尘世如景;
    独向天宇,斗转星移,云河浩瀚,时光恒寂;
    一时令人茫然忘我,也不知所来、不知所在、不知所去……
    忽又斗转星移,云河梦碎,神魂坠落;
    好似雄鹰折翅,身不由己,龙困浅滩,挣扎不能,“轰”的坠落九渊之深,焚身于地火烈焰之中,霎时肌肤撕裂、筋骨寸折,他再也承受不住……
    “啊——”
    于野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躺在一张竹榻上,盖着一张褥子,身子已被汗水浸透。
    “哎呀,他醒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话语声,眼前多了几张面孔。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以及两个孩童,皆面带微笑、满目欣喜。
    另有几道人影站在门边,有老者,也有妇人,虽未走到近前,却也相貌和善。
    置身所在,是个草屋。散开神识看去,草屋后边有个草垛……
    想起来了,此前昏倒在草垛旁,被一个女孩子看到,找人将自己抬起屋内。而这家应为寻常的农户,怎会这么多的人,男女老幼十多位,倒是人丁兴旺。
    “嗯,醒了便好!”
    老者端起一个陶碗,笑道:“呵呵,饿坏了吧,喝口热汤。英子……”
    女孩子叫英子,答应一声,上前搀扶于野坐起,给他垫了一个头枕,遂又拿着一个木勺舀着热汤,不忘吹了吹,凑到于野的嘴边,轻声示意道:“慢点啊……”
    每次的蛟毒发作,皆痛苦难耐,而只要撑过去,便没有大碍。如今已然醒来,虽未恢复如初,却也远超常人的健壮,竟然躺在榻上受人服侍,而且还是一位老者与一个女孩子的服侍,这叫人情何以堪!
    于野只想翻身坐起,而木勺已抵在嘴边。殷切的眼神与关切的话语,令他不忍拒绝。他硬着头皮喝了一口汤,忙又伸手道:“我来……”
    却被一只小手按住,还有一张小脸带着嗔怒的模样训斥道——
    “鱼汤洒了,不要乱动哦!”
    老者端着汤碗,也跟着劝说道:“呵呵,你已昏睡七日,便听英子的,喝了她熬的鱼汤补一补身子!”
    昏睡了七日?
    此次蛟毒发作,远甚于以往。幸亏逃出了北齐山,也幸亏遇到这家好心的人。
    鱼汤鲜美!
    于野只能老老实实喝了一碗鱼汤,然后摇了摇头,佯作虚弱不支。英子又拿着手帕帮他擦去脸上的汗渍,这才收起汤碗转身离去。
    英子也不过十一二岁,性情纯真质朴,却手脚麻利、心思细致,像个小大人。
    “老伯……”
    于野支起身子。
    老者摇了摇头,感叹道:“嗯,看你年岁不大,竟四处乞讨,着实可怜着哩!”
    乞讨?
    显然是衣不蔽体,被当成了讨饭的乞儿。
    又听老者说道:“此乃符家湾,仅有十来户人家,均为符姓,这几位都是同族的近邻。英子她爹娘随着村里的青壮外出赶山去了,家里只有我爷孙二人。你尽管放心住下,来日计较不迟!”
    屋子里的众人并非一家,而是邻居,听说村里救了一个年轻人,纷纷前来探望。邻里之情与纯朴的民风,如此的自然而然。
    于野举手致意,道:“在下于野,多谢符伯,多谢各位乡亲!”
    “呵呵!”
    被他成为符伯的老者笑了笑,摆了摆手道:“乡下人没有那么多的礼数,各家都回吧!”
    妇孺老幼报以微笑,相继离去。
    符伯又拿来一套粗布衣衫放在一旁,示意道:“孩子,这是英子他爹的衣裳,回头换上啊。哎呀,瞧你满头的虚汗,莫要着了风寒,快快躺下!”
    “嗯!”
    于野答应一声,慢慢躺下。不知为何,鼻子有些发酸。他沉沉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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