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野的心头一跳,慢慢转过身来。
    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见。
    于野强作镇定道:“弟子有事求见仙长,一时匆忙,不知去路……”
    恰于此时,一阵山风吹散了雾气。二三十丈外,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于野的眼光一瞥,仍在原地徘徊。
    “哼,这边来——”
    男子出声示意。
    于野恍然醒悟般的点了点头,慌里慌张的走了过去。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站在石阶上,背着双手,不耐烦道:“何事?”
    于野佯作惊恐道:“两位师兄死了,像是被人所害……”
    “哦?”
    男子神情微愕,冲着于野上下打量,转而看向身后,嘴巴轻轻动了几下。
    不远处的山石背后突然冒出一道人影,身形一闪到了近前,冷声叱道:“人在何处?”
    于野的心头又是一跳。
    他的神识仅能达到三四十丈远,雾气遮挡之下,又打几分折扣。为谨慎起见,他未敢轻易动用神识,也未敢乱走乱撞,结果反而帮他躲过了一劫。
    此处竟然有修士把守,不知暗处还有没有其他人。
    于野伸手指向来路,像是讨好,又像是害怕的样子,出声道:“仙长,何不多找几位帮手……”
    “啰嗦!”
    随后现身的男子是个中年修士,叱呵一声,不容置疑道:“带路——”
    “嗯、嗯!”
    于野撒腿便跑,倒也飞快,却步履沉重,背影慌张。
    两个修士换了个眼色,随后跟了过去。
    不消片刻,百丈渊近在眼前。
    隔着铁锁悬桥,可见一盏灯笼在风中摇晃。
    于野忙不迭的冲上悬桥,气喘吁吁道:“便是此处——”
    他话音未落,两道人影“嗖”的飞过头顶。他随后追赶,不忘提醒道:“两位仙长,小心啊……”
    两位修士已飞身越过了百丈渊。
    铁索悬桥尽头的山崖之下,果然躺着两具死尸。
    两位修士正要查看,身后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其中一人顿时僵在原地,当场动弹不得;另一人尚自惊讶,一道凌厉的杀气直透腰腹。与之瞬间,又一道剑气激射而出。前者躲避不得,脑门“噗”的炸开一个血洞。
    于野趁机冲到近前,两个修士尚未倒下,被他抢去纳物戒子,就势抓起来扔了出去。接着剥去地上两具死尸的道袍,随后也抛下百丈深渊。而连杀四人的他并未就此逃走,反倒是站在灯笼下,手里扣着一张破甲符,默默面对着无边的夜色。
    片刻之后,悬崖下传来声响,听着极其微弱,像是风过山林的动静。
    又过了片刻,四周黑暗如旧、夜色如常。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拿出长剑将地上的血迹铲除干净,返身穿过铁锁悬桥,奔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须臾,回到了之前遭遇蕲州修士的地方。
    于野再也不敢大意,抬手祭出破甲符。随着光芒一闪,原地隐去了身形。他趁势离地蹿起,无声无息的往前飘去。
    数十丈之后,左手发现一片树丛。穿过茂密的树丛,有个洞口。洞内成堆的物品,原封未动。而曾经留下的三具尸骸,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满地的灰尘草屑,以及四处疯长的树藤枝蔓。
    这是北齐山的藏经洞,也是道门的库房,堆放各自物品的地方,竟然再次遭到遗弃,并已被野草树木渐渐吞没掩埋……
    于野匆匆离开藏经洞,飘忽的身影慢慢凝实,他又忙祭出一张破甲符,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前方出现一堵山壁。
    犹还记得,山壁过去,为云水涧。穿过云水涧,便是玄武阁。
    于野悄悄潜行至山壁之前,缓缓现出身形。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摸出一张破甲符。
    破甲符虽然好用,威力却难持久。所幸没有再次遇到意外,可见来时的这条路只有两位修士与不多的几位弟子把守。
    于野隐去身形,绕过山壁,正要往前,又猛的停下。
    二三十丈外有道山涧,正是云水涧。而山涧一旁的石头上,盘膝坐着一位精瘦的中年男子。
    甘行?
    便于此时,甘行忽然扭头看向这边。
    于野急忙闪身躲避。
    却听甘行出声道:“前辈,有何吩咐?”
    另有一人道:“一时烦闷,四处走一走。”
    “十多人轮番看守玄武阁,料也无妨……”
    “我担心的并非玄武阁的阵法……”
    “哦……”
    “你我或将返回蕲州……”
    “回去便是,此处挣不了几块灵石……”
    “哼,南山说我办事不力,回去难免受到师门长辈的责罚……”
    “本人散修,不敢过问仙门之事,却为卜前辈鸣不平……”
    “又能如何,南山即将大功告成,而我带来的人已死伤过半……”
    “他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如今大泽各方并未屈服,于野那个小子也未抓到,成功与否尚在两说……”
    “唉……”
    “前辈,你我不如……”
    “嵇夜、叔权何在?”
    “一个值守,一个巡查未归。”
    “我去看看……”
    与甘行对话的是卜易,之前所杀的两个修士叫嵇夜、叔权。
    于野躲在石壁背后,尚自琢磨着两人的对话,忽然察觉卜易奔着这边走来,他急忙身子一闪沉入地下。下一刻,他已从数十丈外的石壁中冒了出来,遂又祭出破甲符,瞬息消失无踪……
    又是一个清晨。
    旭日东升,天色难得晴朗。幽暗的林子里,也多了几分明亮。
    各方的坐骑聚集林中,足有两三百之数,不时有人前来遛马,便是为马儿喂食清水、草料。
    天被兄弟俩也在忙着照看自家的三匹马。
    于野则是独自躺在树杈上,脸上盖着斗笠,怀里抱着长剑,像是酣睡未醒。而他合握的双手中,却扣着一块灵石。
    昨晚他半夜归来,已是筋疲力尽,又不便静坐修炼,只能躲在树上歇息。
    而先后两次夜探北齐山,虽说困惑犹在,纠结难消,却也有了几分眉目。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等到两日后再见分晓。
    午后时分。
    于野终于从树上下来。
    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也相约而至。
    五人碰头之后,在林间空地上围坐一起。
    天宝兄弟俩茫然不解,仲坚与燕赤倒是神色期待。
    于野坐定之后,并未急着说话,而是摘下斗笠,道:“拿酒来——”
    “哈哈!”
    天宝顿时来了精神,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酒坛子。
    于野接过酒坛一饮而尽,脸上霎时多了两抹酡红,他甩了甩头,吐着酒气道:“仲兄与燕兄,不妨赐教一二!”
    “呵呵,老弟学会了杀人,也学会了饮酒!”
    仲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说说正事吧,此番来到北齐山的江湖同道,已达六七百之众。其中归顺者有之,趋炎附势者有之,观望者有之,胁从者有之,敢于对抗仙门者,唯我仲坚等一帮兄弟而再无旁人。不过,八家道门弟子虽然只有三十余人,却为大义大勇之辈。据我所知,桃疯等人已立志赴死,誓与蕲州修士硬拼到底。你我若是与其联手,或能多上几分胜算!”
    于野却不置可否,兀自歪着脑袋、两眼微闭,脸上酡红未消,似乎依然沉醉在酒意之中。
    仲坚抱着膀子,扭头看向燕赤。
    燕赤会意,接着说道:“我与师兄商定,借于兄弟的纳物戒子盛放火油。待上山之后,一把火烧了玄武阁。届时必然大乱,你我便可趁机脱身。”
    “哈哈!”
    天宝兴奋道:“一把火烧他娘的,真是痛快!”
    燕赤翻了个白眼,道:“于兄弟,你意下如何?”
    却听于野自言自语道:“众目睽睽之下,受困于阵法之中,你我步步受制,已是性命难保,又该如何纵火,如何烧了玄武阁呢?”
    仲坚与燕赤,皆忖思不语。
    于野又吐了一口酒气,脸上的酡红已消失不见。只见他眸子里精光一闪,已然恢复常态,随手丢了酒坛子,肯定道:“这把火,一定要烧起来!”
    听他如此一说,四人均是眼前一亮。
    谁料他又皱起眉头,担忧道:“烧起这把火,也不容易,稍有差池,我怕各位……”
    仲坚大手一挥,道:“但说无妨!”
    燕赤与天宝兄弟俩也连连点头。
    野挥挥袖一甩,地上多了四套道袍。他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压低嗓门道:“我已先后两次夜探北齐山,杀了四位弟子与两位修士。事已至此,唯有孤注一掷……”
    他将夜探北齐山的原委,杀人的用意,以及藏经洞的现状,玄武阁的凶险,还有他孤注一掷的决断,皆如实告知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四位伙伴获悉他的计策之后,又加以斟酌完善相关细节。
    五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半个时辰之后,各自停了下来,彼此面带杀气相视一笑。
    于野的计策虽然凶险,却也可行。他让四位伙伴乔装仙门弟子,明晚由他带到山上,然后分头纵火烧山。只要一把大火烧了北齐山,玄武阁与仙门庆典便也不复存焉。
    谁料便于此时,一道剑光划过树梢。与之瞬间,令人绝望的话语声在头顶响起——
    “林中之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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