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我有个想法,一个有点风险的想法。”克拉夫特从封堵道路的岩石上挪开目光,抽出一根火把递给威廉,“别急着放下那根石头,马上就能用上了。”
    “这里不是文学院,你可以不用那么委婉,把‘有点’去掉也没关系的。”威廉将包缠燃料的一端靠上火焰,借火点燃了火把,掂了掂手里长石。
    对单手持握来说它太重了些,挥不了几下,但他们也没机会跟那东西鏖战几十上百回合。
    “好消息是,我们不用亲手挖穿岩层了。”
    “怎么说?”
    “这里正好有位挖洞专家,我相信在合适的情况下,它不会吝啬一点举手之劳的小帮助。”长剑从鞘中抽出,银亮光芒绕过不知名的顽固痕迹流转,那应该不是人类的血液。
    “首先,那些喜欢给自己敷一层人脸的怪物到处都是,而且它们发出的那种声音,跟筑造这些洞穴的东西出现有关。”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引导还蛮精确的。虽然不是很明白其中原理,但不妨碍利用一下。只要从这块地方经过,很容易就能帮我们把这些石头变成一地碎碎。”
    “所以怎么能保证我们不变成一地碎碎?”这计划听起来挺简单粗暴的,威廉毫不怀疑,在那东西面前,岩石跟烤脆了的黑面包没啥区别。
    “我们可以到下一层去,等它帮完这个小忙再上来。”
    “你说过这需要时间,还需要合适的环境。”威廉及时指出了问题所在,克拉夫特所需要的时间点相当巧妙。
    假设那东西是一头愚笨的公牛,想让它拱翻身后的矮墙,就得把握恰到好处的位置,以及不早不晚的时间。站在障碍前,等它到来前一刻闪人,这个把戏很有可能把自己玩进去。
    “而且不能指望那些脸乖乖配合,凭什么它们就得帮你?”
    “这就是所谓的风险了。”克拉夫特活动手腕,挽了个剑花,“幸好我有一种绝佳的劝服方式,在对方听不懂诺斯语时也有效。”
    “我猜你说的不是劝服。”
    “从广义上来讲,都是让对方按我们的需求来做,只不过不一定是通过语言技巧。”
    有些道理,但威廉还是觉得不太靠谱,给它们造成伤害和鏖战几十回合后全身而退完全是两个概念,“具体怎么做?”
    ……
    【首先,要主动寻找它们】
    这不困难,沿着洞穴深入,不用走出多远,在那裂痕渐没的深度,听到硬质外壳碰撞岩石的声音。
    “双向奔赴?”
    鼓点样的节奏感,敲击从无底黑暗中上升,剥下面皮的利器支撑起身躯,或许是蚰蜒那样才能容纳这个数目的肢体。
    像冬日的噩梦,冰雨叩打瓦片声介于虚实之间,在梦里梦外响起,恶寒与被体温吸引的虫豸钻进衣服,皮肤瘙痒不适。你注视那圆形的洞口,如洞开的房门,邀请某物到来。
    于是它、也可能是它们如约而至,甲壳与岩石的鼓点上涨,不断接近,于高潮处顿挫,陆陆续续地停在光圈前。
    白色从黑暗中探出,一张未曾谋面的干净老旧本地人脸庞,没有尘土和皮肤色素,松垮难支。似一件反复使用洗涤脱色的旧布,勉强绷在不合尺寸的木架上,基本失去人形。
    可在这张脸上克拉夫特仍找到了记忆中的吻合处,与那个独自打水的男孩有着相似特征,只是增添了十数年成熟与劳累痕迹。
    紧挨着它的是一张外乡人面孔,由左下颌至眼角下的烧伤疤痕彻底破坏了不多的书卷气息。某种液体泼洒烧灼腐蚀,处理不当的挛缩愈合将眉眼和鼻部拉向左下,无论怎么调整也只能露出更可怕的变形笑容。
    【然后,别等它们出先手】
    克拉夫特一扭威廉后嵴肉,刺痛、压痛混合痛感让他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摆脱影响,举起长石勐砸。
    “鬼东西,下地狱去吧!”
    嵌有绿色晶体的石头被粗壮手臂抡起,天然的狼牙棒,贴合战斗本质。或许不是那么好用,但不能否认其杀伤力与重量成正比。
    面孔背后的黑暗运动起来,它似乎有所准备,一根尖利的阴影从深黑背景中析出,无形黑暗化作有形,潜藏在面孔耳后纠集成一簇发束样不起眼的存在。
    它擅长于如此,面孔是诱导和吸引注意力的部分,是挡在阴狠招式前的障眼法。
    尖锐的哑光节肢弹射而出,钩向威廉眼球,处于亢奋中的人能注意到它就实属不易,还在迷惑于影子如何能自己动起来。
    一截剑尖穿插进两者间,正截住去路,本会在威廉挥下长石前扎透眶骨后壁、穿通额叶的攻击打在了剑嵴上,钢铁与壳质相交。
    锋利倒刺在金属表面刮过,刺耳噪音渗透灼痛意识,令人感到牙根龋蛀似的发酸。
    但两把武器一者去势已成,只需顺延惯性挥砸。另一把握在经验丰富者手里,在拦截后抽离、横噼,砍在从脚下而来戳向下半身的尖刺上,给它添了道豁口。
    与此同时,来自船长的愤怒降临到那张尤为可憎的化学烧伤面孔上。
    大号钝器的效果非同凡响,宽扁面皮后的支撑物应声破碎、坍陷,挥扫的余势连带将旁边的本地人面孔击退,倒回黑暗中。
    长剑又一次及时探出,挑开已经接近威廉侧腹的反扑。
    “你怎么看到的?”冷汗滴落,威廉没想到只是一挥棒功夫就在生死线上走了两遭,而克拉夫特那边连半个侧目都欠奉,鬼魅般的剑刃像长了眼,单手持握便能赶上暗处快过刺剑的攻击。
    “我不用看。”持剑者朝空处递上一剑,放大的童孔在迷离光影里没有焦距,招式更是毫无端由。
    转瞬间三张脸并行浮出,自己撞上那提前到达的钢刃,时机巧妙得像一场完美配合的舞台剧,龙套反派演员精准吃下主角预定动作,面孔被一分为二,从多孔巢样凸面剥脱。
    那些迅速沉入黑暗的空洞里活动着琐细之物,在刻入的剑痕里还能看到更多,形如钩连的小节肢,是代替面部肌群控制僵死笑容的结构。
    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挖掉眼睛的景象,让他对黑暗中的东西厌恶更上一层,举起长石挥击,当场落空。
    而克拉夫特调转方向,以精准的剑术帮忙补上这个空档,击落节肢,顺便给又一张面孔破相。
    脱离了剑术范畴,纯粹是不讲道理的预言,澄清黑暗遮挡,动作先于目视。有无法理喻的东西在指示这柄武器。
    “看好了再出手,别添乱!”忙里抽空指摘队友是异界灵魂的熟练技能,克拉夫特短促发声里灌进了恼怒、指示等要素,传达十分到位。
    他目前的情况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写意。精神感官辐射范围内,窥探到的冰山一角只够简单预判。
    光线外的东西在不断变幻,某种干扰使它的轮廓始终不能清晰显示,只知道堆砌在他们面前的是复数位凸起,如头颅攒动。
    部分表面覆以薄层,粗算下至少有十余张,与第一次所见相比,种群中大小差距远超想象。顶着不同脸面轮番出场,试图穷举找到一张他们熟悉的面孔。
    节肢在不定形身躯上游离,好像真是从凝实的黑暗中析出形成,抽芽般冒尖,呈现出动态的增长。
    最为棘手的地方在于那些节肢有往这边汇聚的趋势,起初他只用应付两三根,再拖下去任他三头六臂今日也要饮恨于此。
    不过好在克拉夫特需要的也不是拼出个生死。
    “威廉,右侧前!”抓住又有几张面孔向前的机会,克拉夫特抛开火把,双手握剑斩伤一条节肢,在它痛苦曲张退回时指挥威廉。
    长石砸进不可见领域,在面孔间开辟出空隙。灵活部位的甲壳保护有限,剑身直贯而入,绕开那些蜂窝状凸起插进身躯内,没入半截。
    这团生长面孔和节肢的黑暗一阵震颤,片刻酝酿后,巨大号角声喷薄而出,原本要退去的节肢狂乱挥舞。
    克拉夫特欲拔出长剑防御,但收紧的某些组织连同甲壳拖延了这个过程。
    正确的选择应该是当即松手,存人失剑,可这个选项就没在脑子里被预演过,对陪伴多年武器的感情不容许他在短时间内想出这种决定。
    在第一时间,他反射性蹬出一脚,按照与正常人类或野兽搏斗的训练经验,用腿发力解除阻碍,踢开重伤或已死的目标,取回武器。
    单脚离地了,理智又占领高地了,克拉夫特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一瞬间,被感性和条件反射影响,犯下一个无可指摘、但非常严重的错误——他的对手不是正常生物,谁也不知道这个动作要担待多大风险。
    号角声响彻空间,振动紧随而至。威廉看到汹涌的阴影里伤残节肢癫狂抓挠切割,苍白宽扁人脸同步扭曲为皱缩、狰狞非人状,克拉夫特从黑暗中拔剑疾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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