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二月初六, 康熙召文武大臣和诸皇子入宫,太子并未在场,被关押在宗人府的直郡王也未被传召。
    “太子胤礽, 骄奢淫逸曾殴打平郡王、海善贝勒、普奇公,亦曾踢踹四阿哥晕厥落阶, 再至诸大臣、官员及军中之人无不遭其凌虐 1 生而克母今废太子”
    康熙历数太子的罪状,痛心至极, 涕泗涟洏,宣布要废太子。
    没有直郡王和即将被废的太子, 三贝勒携众皇子跪在最前面, 往后才是宗室王公及诸大臣。
    到了这一刻, 三贝勒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皇阿玛总算是要废太子了。
    这一刻, 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兴奋,也没有对废太子这位兄长的怜惜,脑子里浮现出的是长子和长女的模样。
    他不知道太子是否知情,亦不敢问, 早在当年把索额图的罪状写在给皇阿玛的密折中时,他和八弟就都被封了口,索额图所犯下的累累罪状都不能外传, 也包括索额图是如何让他一双儿女染上痘症死去的。
    那时, 索额图很快被处死, 太子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一双儿女遇害之事,这几年除了福晋会在他面前提及外,他聪颖懂事的嫡长子和活泼可爱的嫡长女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三贝勒用舌头顶住上颚,压制住想要大笑的冲动, 但热泪却从眼睛里往外涌,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在御驾回京之前,四贝勒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在皇阿玛废太子的场合里,他应该是悲伤的,为皇阿玛悲伤,也为太子悲伤。
    他回忆着废太子曾经待他的几分好,踢落台阶是真,漠视兄弟也是真,但太子也不是从一开始便如此,幼时他刚入上书房读书,也是被太子关心爱护过的,只是那段时光极为短暂。
    想过了废太子待他的好,四贝勒又想皇阿玛,废太子是皇阿玛最喜欢也最看重的儿子,如今要废太子,皇阿玛心中不知该有多难过。
    四贝勒满面悲伤,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侧头就见三哥脸上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砸,连带着可能还有鼻涕。
    这三哥脸上的悲伤是连他看了都觉得真情实意的程度。
    四贝勒往右是五贝勒和七贝勒,两人亦是满脸的沉重之色,但和前头的两位哥哥比起来,脸上就干净了些,并无泪水。
    再往右,首排跪在最边上的八贝勒表情木然。
    此情此景,总会让他忆起上辈子皇阿玛废太子时的情形,皇阿玛第一次废太子和第二次废太子表现就不一样,这辈子废太子和上辈子废太子表现也不一样。
    上辈子废太子比这辈子要晚,那时候梁九功的事情没有被曝出来,皇阿玛刚刚没了一个小儿子,又发现太子窃视御帐,废太子的言辞远比这会儿要激烈,表现也比现在更沉痛。
    皇阿玛如今只是涕泪交零,上辈子废太子的时候那可是当众啪啪抽自己嘴巴子,可见内心之悲恸。
    上辈子一废太子时,太子爷本人也是在场的,背对着众人跪在地上。
    帝王落泪的场面少见,涕泪交零的场面那就更少见了,但如果见过了皇阿玛悲痛到自己抽自己嘴巴子,如今这样也只是小场面了。
    见过大场面的八贝勒安之若素,甚至在心里琢磨起了皇阿玛不同表现的原因,都是一废太子,但上辈子的场面比这辈子壮观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梁九功被提前曝出来的原因。
    太子爷帐殿夜警自然比不过收买御前总管,更让皇阿玛警惕。
    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皇阿玛复立太子的时间。
    上辈子太子仅仅被废一个月,皇阿玛就已经开始为废太子开脱了,某种程度上也是为复立太子做准备,群臣举荐新太子不过是糊弄人和钓鱼的把戏,根本不作数。
    八贝勒稍微往后压了压身体,减轻膝盖的负担,明明是斥责太子的罪状,明明是要废掉太子,但太子本人恐怕还在毓庆宫里舒服的躺着坐着,倒是他这个不相干的人跪在这里。
    等皇阿玛痛哭完,下个环节就应该是群臣劝皇阿玛保重身体了。
    如此流程,他已经经历过两遍了,如今再看,现在的还不比从前精彩,难免会让他觉得乏味无趣,还不如话本子里狐妖和书生的故事来得有趣。
    八贝勒兴致缺缺,表情木然。
    后一排是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
    大家都有参加丧事的经验,虽挤不出眼泪,但摆出一副沉痛模样还是不难的,用沉痛掩过心中的真实情绪。
    九阿哥惊讶于皇阿玛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成这样,这得是多疼爱太子,才会让向来爱洁重脸面的皇阿玛连体面都不顾了。
    而且皇阿玛数了太子那么多的罪状,竟也只是宣布废掉太子,大哥可都还关在宗人府里呢,皇阿玛既没有说让太子挪宫,也没有说把人关起来,只是简简单单把太子之位废了。
    或许是皇阿玛太过悲痛了,还没顾上。
    这儿子跟儿子就是不一样。
    十阿哥偷偷挪了挪腿,跪太久了腿疼,皇阿玛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从前只听说女人是水做的,想不到皇阿玛的眼泪也能这么多。
    太子被废,八哥也无心那个位置,皇阿玛预备选谁做储君与他们已经不相干了,不管是三哥,还是四哥,都差不多。
    十二阿哥还有几分恍惚,皇阿玛居然真的废太子了,梁九功之事刚出的时候皇阿玛没废,去南边,不,是去德州转了一圈,回来就要废太子了
    话说,从御驾回京到现在,他还没见过太子,难不成真中邪了。
    十三阿哥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太子被废,他作为太子爷的臂膀,如今看是没有被牵扯进去。
    废掉一个太子,总要再立一个新太子,在三哥和四哥之间,他还是更倾向于四哥。
    四哥四嫂人品贵重,母妃去世后,四哥四嫂对他和两个妹妹多有照顾。
    十四阿哥眉头紧皱,皇阿玛的年纪不轻了,为废太子如此痛心对身体不好,皇阿玛怎么能不好好保重身体呢。
    如今所有人都觉得新太子不是三哥就是四哥,怎么就不翻一翻史书呢,皇帝高寿,继位者一般都会是幼子而非排行靠前的皇子。
    外人心瞎眼盲也就算了,八哥怎么就不看看他呢,他做新太子,不比三哥和四哥好吗。
    八哥自己不能争了,可也不能连心气也跟着一块没了吧,数年筹谋说扔就扔,一个不行,不还有另一个顶上吗。
    偏九哥和十哥也是死心眼,压根没有自己的主意,只会听八哥的。
    太子已废,康熙坐在龙椅上,听朝臣劝慰的同时,也不忘注意跪在前排的皇子。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三,面色悲痛的老四,像是死了亲戚的老五、老七、老九、老十、十二、十三和十四,还有个呆愣无神的老八。
    儿子多了都是债,废太子如此,下面这些也是如此。
    颇感心累的康熙站起身,打断朝臣的劝慰关心,让众人都退下,他自己也已经待不下去了。
    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之前御前源源不断且越来越多的请求废太子的折子终于停下了。
    废太子的圣旨已下,且已经诏告了天地祖宗,再不会有变更。
    哪怕废太子如今依旧居于毓庆宫中,也几乎无人写折子提醒。
    废都已经废了,废太子挪宫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万岁爷还在悲痛之中,这时候去捋胡须没必要。
    催促太子挪宫的折子没有,为直郡王申冤求情的折子倒是渐渐多了起来,比这更多的是请求立新太子的折子。
    但这些都和内务府无关,作为上任不久的内务府总管,八贝勒对内务府的改动并不大,多是萧规曹随,包括废太子那里也是一样的,从前是什么待遇,如今就还是什么待遇。
    凌普虽然被免了官,但凌普提拔上来的人并未被完全清走,由这些人负责毓庆宫,待遇自然不会往下降。
    八贝勒唯一插手的地方是直郡王府,大哥如今被关在宗人府里,既没有被审理,也没有被惩处。
    太子虽然被废,但是势力人手犹在,有闲心污他的名声,未必没有闲心报复大哥。
    直郡王府现在皆是妇孺,不额外关照,他还真担心有人会借机下手。
    因为早先皇阿玛已经允诺过他了,所以八贝勒也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让人把几个侄女接来府上,顺便把在家中养病不能去宫里读书的弘昱也一并接了过来。
    不比前头的大侄女,刚出生那会儿他还抱过,弘昱出生的时候,他和大哥已经疏远了,而且在那之后没两年就都搬出了阿哥所。
    上辈子,先大嫂生下的四个侄女嫁去草原后都没活长,弘昱是先大嫂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是男丁,所以不必像姐姐们一样嫁去草原,但也没有活长。
    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娶了妻,还没留下子嗣。
    上辈子弘昱死后,他去查了脉案,弘昱是早产,身子骨较常人肯定是稍微差些,但因为养得精细,小时候和在宫中读书那些年也没怎么生过病,直至大哥被圈起来。
    弘昱开始生病,陆陆续续一个多月才修养好,之后便一直随大哥圈禁在直郡王府,娶妻时是被圈着的,死时也是。
    如今春暖花开,他让人在贝勒府的府里投了鱼,一半的鱼苗,一半的成鱼,他也懒得学别的菜式,光跟鱼干上了,除了熬鱼粥,就是烤鱼,好在所有人都很捧场。
    弘昱在八贝勒府每日喝药,每日一顿八叔亲自熬的粥,身体渐渐康复,只是愁绪不减,反而越积越多。
    他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相反他从五岁起就在宫中读书,到现在已经有六年了,也跟着上书房的先生们学过史书,他知道阿玛现在在宗人府里的处境一定很不好。
    “八叔,我能不能去见见阿玛”弘昱单独找到八叔,“我可以不说话,远远的看一眼就行。”
    阿玛现在被皇玛法关着,要和阿玛见面,一般情况下必须得皇玛法同意。
    但是他知道,现在掌管宗人府的宗令是八婶的三舅舅,如果他只是远远的瞧上一眼,并不需要打开牢门,应该不用惊动皇玛法吧。
    八叔已经帮他们许多了,他也不想让八叔为他去求皇玛法,但他又实在想见阿玛。
    宗人府大牢那个地方,他第一次知道是因为索额图,太子爷的叔祖父,就是被关在那里面饿死的。
    皇玛法是阿玛的阿玛,应该不会像对付索额图那样对付阿玛,但阿玛被关在宗人府大牢里,日子肯定也很不好过,他就想看上一眼。
    所以,在犹豫了几日后,他到底是向八叔开了口。
    八贝勒很享受如今的悠闲日子,每天去内务府点点卯,午膳回府里用,顺便就在府里头待着了。
    看看话本子,把说书先生请到府里来说上几段,若不是眼下时局敏感,怕太惹眼,他早就把戏班子请来府里唱上几出了,或是直接去梨园。
    以他在这个剧情世界的身份,只要不想着那个位置,只要不掺和夺嫡,要多舒服就能有多舒服。
    尤其现在他不能生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孩子想见阿玛这很正常,于他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又不是带朝臣去见大哥,弘昱还只是个在读书的孩子。
    “现在去”八贝勒直接起身问道,趁着天还没黑,去一趟宗人府大牢也来得及。
    弘昱愣了愣,紧跟着使劲点了点头。
    带一个也是带,带四个也带的,弘昱的身份并不敏感,几个侄女的身份就更不敏感了。
    “去问问姐姐们要不要一同去我让人去准备马车。”八贝勒略作犹豫,现在吩咐膳房肯定是来不及了,“咱们可以带些你阿玛喜欢的点心,这个就交给你们姐弟了,八叔不知道你们阿玛喜欢吃什么糕点。”
    他只知道大哥无肉不欢。
    弘昱脸上掩不住的欢喜,慌慌张张道“我知道阿玛喜欢吃什么,阿玛喜欢牛肉干,八叔等等,我这就去找姐姐们。”
    说完,撒腿就跑。
    八贝勒不慌不忙,除了让人备马车,还安排赵喜先去一趟安郡王府,把他要带几个孩子探望大哥的事告知现任宗令马尔浑。
    虽说是隔着牢门见人,但除了宗令,宗人府其他官员应该都不好给他行这个方便。
    马尔浑无事,因为八贝勒府和安郡王府早就绑在了一起,不说荣辱与共,但对外是共进退的,是绝对的自己人。
    等八贝勒府的两辆马车抵达宗人府时,天色有些暗了。
    马尔浑已经赶过来等着了,他有些惊讶八爷会如此行事,毕竟从前也没见八爷和直郡王来往密切,如今外面又大都流传是八爷告倒了直郡王,按理两边就算不是仇家,也轮不到八爷对直郡王施以援手。
    但惊讶归惊讶,收到八爷的消息后,他还是立马就赶过来了。
    “舅舅,安排人带几个孩子去见大哥吧,我就不去了。”八贝勒让人把马车上的酒搬下来,拿给一旁的小吏。
    这声舅舅喊得马尔浑通体舒态,心里头都要乐开了花。
    他对八爷的观感一直在变,本来是有些愧疚的,自家外甥女不能生养,连累八爷二十五六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后来,他是对八爷有几分意见的,而且意见很大,因为不能生的不是自家外甥女,不能生的人是八爷。
    这话在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若是假的,以万岁爷的性子,早就该往八爷府上赐人澄清了,宫里头没动静能是什么原因。
    八爷自己不能生,弄出个痴情的名声让明月背锅也就算了,他能理解。
    但八爷自己不能生自己不清楚吗,注定不能继承那个位置的人,何必下这些没用的功夫,拉拢他们这些人做什么,他原来可是太子爷的人
    太子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只要不出捅破天的差错,就能稳稳当当成为下一任皇帝,而且他和太子还是表兄弟,他的额娘可是太子的姨母,这样的关系,这样的前程。
    他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硬生生被八爷拉着离了太子,成了八爷的拥趸。
    这是什么好人能做出来的事儿,有这么坑人的吗,八爷如果是因为别的原因无缘储位也就罢了,就像五贝勒那样,因为出征脸上留下消不去的伤疤,这并非出自本心导致的。
    但八爷是什么情况,是明知不可为,却还要把他挖过来。
    他对八爷之所以是几分意见而不是满腹意见,不是因为八爷这个人对他态度一直很好,而是因为形势所迫,整个正蓝旗已经为八爷所掌控,不是旗主胜是旗主。
    别说他了,他那几个对八爷死心塌地的弟弟和他联合到一起,恐怕都不能和八爷掰腕子了。
    手中的势力比不过,论起阴谋手段,那他就更比不过八爷了。
    他内心对八爷的这几分意见,也只能藏着掖着,不敢外露。
    到了八爷揭发梁九功和太子时,他心中对八爷的意见直接吓退了一半,等到太子被废,剩下那一半也跟着烟消云散。
    八爷虽无缘大位,但架不住人狠有手段,虽然让他那外甥女背锅,表现出来的痴情极有可能是假的,但八爷这样的人他私以为八爷是那种装能装一辈子的人,装出来的痴情比真痴情也不差什么。
    八爷对自家外甥女痴情,对他这个舅舅怎么也要装一装样子吧。
    马尔浑现在已经不想搏什么从龙之功了,只想在八爷这里求个庇护。
    八爷手段狠辣,内里深沉,又因为无子而无惧,把太子都给弄成废太子了,有这样的人当靠山,他倒要看看谁敢再觊觎安郡王府的东西。
    想通后的马尔浑,不光做好了继续当八爷拥趸的准备,还做好了八爷待他不如往日和善的准备。
    以前舅舅长舅舅短,可现在风光霁月的八贝勒已经变成了告状小人八贝勒,八贝勒已经撕下了和善的假面,在他这个自己人面前恐怕连装都不会装了。
    但出乎马尔浑意外的是,虽然八贝勒不装和善可亲了,但他是明月的舅舅,八贝勒还是痴情的八贝勒,以至于在揭发太子状告直郡王之后,仍旧愿意喊他一声舅舅。
    “夜里天还是冷,我让人泡了茶,八爷咱们去屋里边喝边等。”马尔浑当着直郡王府阿哥和格格们面道,大有暗示几个人可以慢慢聊的意思。
    左右不是女眷,就是孩子,他连牢门都不开,隔着一道门见一面聊聊天,应该也没什么。
    万岁爷向来是疼儿子的,废太子如今都还在毓庆宫里好好的呢,没被圈起来,直郡王这就更不至于了。
    他估摸着应该也快被放出来了,不然八贝勒何必眼巴巴带几个孩子过来,不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一甜枣安抚安抚吗,省得直郡王出来之后闹腾。
    魇镇太子可不是个小罪名,万岁爷纵使是慈父心肠,也得给个交代,不可能关几天就过去,直郡王出来的时候,这郡王的爵位至少会降成贝勒。
    马尔浑亲手将茶水递到八爷手中,问道“我听说三贝勒给了您几处京中的产业”
    三贝勒府的铺子,三福晋嫁妆里的铺子,甚至连三贝勒的母族都供出来一处。
    过户的东西,瞒是瞒不住的,现在都在说三贝勒为拉拢八爷下了血本,也有小部分说法是,三贝勒下血本是为了封八爷的口。
    毕竟八爷这张嘴,废了一个太子,关了一个直郡王,再往下可就要轮到三贝勒了。
    “是给了几处。”八贝勒抿了口茶,随即看向安郡王,安郡王府不会又起心思了吧,在继太子和他之后,又要挪到三哥那里去了
    安郡王心中一凛,忙解释道“我是怕不知道您这边的动向,您进我们进,您退我们退,您站哪边我们就站哪边。”
    他可是一片丹心向八爷。
    八贝勒无奈,何至于此,他又不是皇阿玛,也不是昔日还没有被废的太子爷,安郡王的爵位还在他之上,又是福晋的舅舅,何至于这样跟他说话。
    不过八贝勒并没有纠正,安郡王府,不,曾经的安王府如果对皇阿玛是这个态度,也就不至于一再被打压了。
    现在这样倒也好,这样的态度摆出来,安郡王府会更安全。
    “三哥送铺子是为了向我赔罪,不是要拉拢我。”八贝勒解释道。
    说到赔罪,他就不得不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出来了。
    那日是三哥状告大哥,他只是做了个证人,顶多算帮凶,但现在却成了众人眼中的大恶人,那铺子是三哥用来赔他清誉的。
    安郡王张了张嘴又闭上,茶盏放在手心里转来转去。
    竟是如此吗,清清白白的三贝勒并不清白,恶贯满盈的八爷其实是代人受过。
    安郡王内心是不相信这个结论的,三贝勒不清白,八爷恐怕也没那么无辜。
    若事情真像八爷说的那样,八爷不可能这么容易放过三贝勒,让三贝勒掏几处铺子就了事。
    君不见太子爷不过是挖苦了八爷几句,八爷便直接放出了杀招。
    三贝勒把自己做的恶事甩在八爷身上,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
    绝不可能
    安郡王斟酌着用词,先是指责了三贝勒不地道,又为八爷打抱不平,最后才道“您放心,我之前答应过您的事儿一直都做数。”
    八贝勒点头,安郡王先前答应支持他,后来答应他不掺和夺嫡之事,这两者如今是一样的。
    牢房里的直郡王,隔着牢门,见到自家几个孩子。
    “你们八叔呢”
    不用问他也知道是老八把人送来的,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和弘昱,皆是元配留下的孩子。
    如果是皇阿玛和额娘送孩子来见他,不会特意只选这姐弟四个,他还有一双庶出的儿女,有继福晋生下的嫡幼子。
    皇阿玛看重嫡出,额娘对他的孩子没有不疼爱的,只有老八不分嫡庶,看重的只是他元配妻子留下的孩子。
    “八叔和安郡王在外面等我们。”三格格在姐妹和弟弟哭成一团的时候出声解释道。
    直郡王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尽管他在宗人府大牢里的待遇已经很好了,吃穿用度都有人额外照应,但被关了这些时日,难免会有些精神不振。
    此时看着几个孩子尤其是哭得可怜的儿子,却释然一笑。
    他的嫡长子已经十一岁了,他十一岁的时候,已经随皇阿玛出巡塞外,和蒙古人比赛骑射了。
    废太子十一岁的时候,四书、书经已经学完且精通,朝廷已经在预备太子的出阁典礼了。
    老八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可以为皇阿玛试马了,骑术比起征战沙场的骑兵也毫不逊色。
    而弘昱这会儿还是个小哭包。
    直郡王从栏杆的间隙里伸出手去,拍了拍儿子光亮的脑门。
    “阿玛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哭什么,过段时间我就回家了。”
    皇阿玛应该会放了他吧,太子被废已有半月之久,可现在还是自由身。
    他虽在军中有些威望,但说到影响力,哪能比得过做了多年储君的废太子,皇阿玛都愿意给废太子自由,就更不会忌惮他了。
    直郡王安慰着儿女,得知老八这段时间不光接了几个女儿过去,连弘昱都在老八府上住着呢,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老八若是能有一子,哪怕生母出身极差,他都愿意倾力往上推老八一把。
    可惜的是,老天无眼。
    八贝勒带直郡王府的阿哥和格格们去宗人府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也基本无人关注,甭管黄鼠狼为什么会给鸡哭丧,现在都不重要了。
    不能生的八贝勒不重要,有了魇镇太子罪名的直郡王也不重要,朝廷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立新太子,最热的灶是三贝勒。
    钮钴禄氏一族的当家人,一等公,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十阿哥的舅舅,从前是八爷的人,如今已经转投了三贝勒。
    佟家大房的家主,一等功,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进了三贝勒的府门。
    明珠之子,翰林院掌院学士揆叙频频出入三贝勒府。
    户部尚书王鸿绪也成了三贝勒府的常客。
    在四贝勒府大门紧闭,八贝勒身体有疾和告密小人的名声越传越广之时,三贝勒府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八贝勒对此并不关注,但架不住如今投奔三哥的人里,有一半曾经是他的人,架不住他有两个消息灵通还住在隔壁的弟弟。
    未来八爷党在还未完全成型的时候,便已经被他放弃了,如今去投奔任何人,都是人之常情,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总有几个人是例外。
    “阿灵阿果然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当初承袭爵位的手段就不光彩,如今更是早早的就去投了老三。”九阿哥愤愤不平的道。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早在御驾回京之前,阿灵阿就已经开始找门路试图投靠三哥了。
    且不说年前的时候,阿灵阿还一副和八哥共进退的样子,是八哥自己想把人遣散了,阿灵阿另投炉灶不能算有问题。
    但何必这样急切,踩着十弟巴结三哥算什么,十弟就那么不值钱,都不值得阿灵阿这个亲舅舅来问上一问,等上一等吗。
    十阿哥摆了摆手,道“九哥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没这意思,阿灵阿愿意投奔三哥就投奔吧,人各有志,我就是好奇佟家大房为什么也选了三哥,明明佟家和四哥的关系理应更为亲近。”
    孝懿皇后养过四哥,四哥还娶了佟家二房的嫡长孙女。
    这样的关系,鄂伦岱何必舍近求远呢。
    九阿哥对此倒不觉得奇怪。
    “以前鄂伦岱不也没选四哥而选了咱们,可能是跟四哥脾气不和吧。”
    佟家大房最早是支持太子的,后被八哥所折服,如今又去投了三哥,绕了一圈,都没奔到四哥门下,可见佟家大房和四哥并不怎么亲厚。
    倒是二房佟国维那边还挺稳得住,到现在还不动如山,这个节骨眼上,都不摆明车马支持四哥。
    九阿哥感慨道“眼下这局势,桃子恐怕还真让三哥给摘了。”
    大哥和废太子斗了那么多年,如今连明珠之子揆叙都奔三哥而去。
    八哥和废太子虽只斗了四五年,但成果显著,不提梁九功之事,八哥可是挖了太子那么多墙角,现如今却大都便宜了三哥。
    三哥这些年做什么了,他想了又想,算了又算,三哥这么多年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德州行宫时状告大哥魇镇太子,成功把大哥弄了下来,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还占了长。
    废太子的成果,就这么轻飘飘的被三哥摘了去,哪怕是跟四哥再斗上一斗呢。
    九阿哥只觉意难平,对四哥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二选一的情况下,争都不争,还关了府门,恕不接待外客,据说如今正在府里头翻田耕地,真真是好一个富贵闲人,就这么拱手把储君之位让给了三哥。
    十阿哥倒是无所谓,三哥和四哥都是一样的,这会儿不忘叮嘱九哥。
    “皇阿玛毕竟还没立新太子,不管是三哥,还是四哥,咱们之后都客气些。”
    皇阿玛已经废过一个太子了,不可能再废一个太子。
    见八哥跟十弟都看向他,九阿哥忙保证道“我一个光头阿哥,肯定老老实实的,谁也不得罪。”
    这回不用八哥提醒,他大概也能猜到,皇阿玛立新太子之日应该就是第二拨封爵之日。
    甭管是三哥当太子,还是四哥到时候异军突起,眼下决定他们爵位的还是皇阿玛。
    八贝勒收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手中的鱼竿上。
    三哥如今这样子,倒有些像上辈子一废太子后的他。
    那时皇阿玛让满汉大臣从皇子中保举一人为皇太子,他被群臣举荐,这些人里不止包括现在投了三哥的阿灵阿、鄂伦岱等人,也包括现在仍保持中立的佟国维、大学士马齐等人,大哥、九弟、十弟、十四弟也皆是他的支持者。
    这是剧情早就设定好的,也是他筹谋多年辛苦多年弄出来的场面,其结果自然也和剧情中一样。
    从头到尾,他都知道自己会惹怒皇阿玛,知道他和身边人都会为此付出代价,但仍旧会难过。
    快穿局为了角色演绎的贴合,赋予了他这样的系统感情,但又控制着他的行为。
    手中的鱼竿动了动,八贝勒却无动于衷,任由湖中的鱼吞了鱼食离开。
    九阿哥和十阿哥对视一眼,皆面色沉重,八哥看来还是没有放下,也是,换谁因为这种理由无缘大位能放下。
    九阿哥琢磨着,他和福晋还是要加把劲儿,孩子一出生就送到八哥府里养着,他和福晋绝不插手,甚至可以不来见孩子,就当这孩子是八哥八嫂的,没有过继之事。
    如果那时候储位还能有变动,他可以到乾清宫向皇阿玛发誓,此生绝不认这孩子,八哥身上不适合做储君的短板,由他来补齐。
    备注1雅尔江阿等满文奏折,康熙朝,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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