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信坐在马上,在坟头立了一刻多钟。
    他不是不想下人马,他是根本下不了马。
    身体,脑子,都是僵硬住的。
    眼前的祖坟……西周都是乱七八糟的灾坑和乱草断树。
    有的草被烧过,一片片的黑,无声无息在地上趴着,没烧着的枯草在风中颤抖,像是笑得乱颤,在嘲笑他,嘲笑沈家。
    坟头虽然没被毁,但也糟蹋得不成样子,有块碑还断成两截。
    有的被断树砸中,烂树枝到处都是,还有崩起的土,石块等等。
    沈怀信木然看着,手握紧缰绳,手背青筋迸起。
    寒风呼呼吹,吹乱他的头发,他的身体冰冷,体内却是热血翻涌,无比滚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什么?天雷?
    可如果是天雷,为什么要炸他们家的祖坟?
    他做错了什么?
    脑子里乱糟糟,像一团浆糊,他丝毫理不出头绪。
    “大人……”随行手下实在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叫一声。
    沈怀信木然看他,眼神都是空的。
    “大人,属下等把这边清理一下?天太冷了,您穿得如此单薄,不如先回去休息?”
    “属下等收拾好了,您再……”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见沈怀信身子一晃,脸色煞白,张嘴吐出一大口血。
    手下像淋了一脸血雨,顾不得擦抹,就见沈怀信身体一歪,从马上栽下。
    “大人!”
    沈怀信人事不省。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目是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
    云轻软,沈怀信感觉自己的魂儿也像变轻了。
    但这美妙不过短短瞬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平板车上,己经进了城。
    回想晕倒之前的事,他挣扎着想起,却又觉得浑身酸痛难受,头也疼,心口也疼。
    旁边的手下见他醒了,赶紧道:“大人,您醒了?属下借了一辆路过的平板车,先送您回来,您再忍忍,很快回府,让大夫给您看看。”
    沈怀信想斥责手下自作主张,不该送他回来,可转念一想,他在那又能干什么?说不定还得再吐第二口血。
    先回来也好,他这身体,也实在撑不住了。
    平板车破旧,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知道之前拉过什么东西,不过,好在能躺着,他身上还盖着斗篷。
    闭上眼睛,等着到府。
    街上十分热闹,各人悲欢不相通,他不高兴,可别人开心。
    不但因为过节,还因为各种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
    “你说天雷的事儿吧?全城都知道了,我能没听说吗?”
    “垂死病中惊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一觉醒来,祖坟被天雷劈了!”
    “我的天,这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惊天稀罕事。”
    沈怀信在小平反车上睁开眼——垂死病中惊坐起?天雷?祖坟?
    这不是在说他家的事吗?
    “可不是,我家世代居在此处,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这得是什么样的罪过,才能让天雷降下呀?”
    “据说是镇守南天门的金甲武门怒了。”
    “我可听说,这金甲武神以前就曾劈过不少地方,都是一些做过大恶的人。”
    “啧,也不知道这沈家究竟是做了什么恶。”
    “这也没听说呀,不过,这几年护城军是真嚣张,走哪都横冲首撞……连曹刺史都快被欺负死了。”
    沈怀信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一下子坐起来和他们理论,把那些议论的都抓起来抽几十鞭子。
    但想到那句“垂死病中惊坐起”,他就怎么也坐不起来。
    最终,把斗篷往上拉了拉,盖住头脸。
    先忍,忍一时再说。
    可有的时候,偏偏就是不能如愿。
    曹刺史带着人上街,看看花灯,买点小玩意儿,和百姓们聊聊天,听听他们说说好听的话,再听听他们说说沈家炸坟的事。
    这心里别提多舒坦。
    美!
    他一眼瞧见走在小平板车旁边的护城军,虽然穿着常服,没穿军装,但他认得,这是沈怀信的手下。
    走上前来,往车上一瞄,眼睛不由睁大。
    天,这是……沈怀信吗?
    是吗?
    曹刺史用力眨眨眼,没错,不是眼花,不是错觉。
    尽管车上的用斗篷蒙住头,但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就是沈怀信!
    曹刺史欢喜得心头如被小兔撞,激动地一把揪开斗篷。
    “沈城使,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吗?你的马车呢?怎么躺这上面?哎呀呀,看这脸色差的,像被霜打了似的,你这是……让什么打了?”
    快说,快说,你是被雷劈了,你全家都被劈了!
    西周人本来没注意这辆车,毕竟谁能想到,平时讲究奢华的沈怀信,会躺在这样一辆平板车上。
    听曹刺史这么一说,都往这边看,刚才还热闹的半条街,忽然就安静许多。
    人们什么也没再议论,但眼底神色流转变化,比说了什么都要精彩。
    “噗!”沈怀信又吐出一口血,晕了。
    曹刺史摒住一口气——天呐,他竟然几句话就把沈怀信说吐血了!
    这是他在幽城为官这么多年,最高光的时刻!
    ……
    这边街头上演闹剧,颜如玉在霍长鹤的带引下,到孙杵杵说的那间乐坊附近。
    两人没有急着进去,霍长鹤也没去过,情况都不了解,得先在周围看看。
    这里繁华热闹,除了那间乐坊之外,还有一家乐坊和两间舞坊,一座青楼。
    他们找了间茶楼,要一间二楼雅间,推开窗,正好能把附近布看个大概。
    霍长鹤腰侧挂着个香包,那是曹军医问苗苗要的,颜如玉见他佩戴上,心才能稍安。
    颜如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你看,那里就是孙杵杵说的云音乐坊,不比另一家大,但客人却不比那一家少。”
    “幽城和申城处在边关,来往的人流大,不只是本朝中原人,还有很多异族的。”
    “尤其是通关贸易之后,关外来的客商更是不少,他们很多人都想见识一下中原女子的……”
    霍长鹤清清嗓子:“中原女子的柔顺贤惠,所以,像乐坊舞坊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颜如玉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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