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霁闻言蹙起了双眉,正色道:“陛下休得取笑。自古内宫不得干政,霁儿虽非陛下的妃嫔,却也是宫中的女子。这么说,岂不让霁儿落人口实?”
    齐云灏愣了一下,摇头道:“朕并未有取笑的意思。见你埋首奏章神情专注,看似对朝政有所感悟,朕心中唯有惊喜。想不到霁儿秀外慧中,胸蓄大志。来,同朕说说,你读了半日,可有什么心得?”
    梅雪霁轻咬下唇红着脸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噗哧”地笑了:“也没有什么,读了这会儿我只记得两个名字。一个是太傅刘奉台、一个是右丞相秦舒。那些弹劾的本子参来参去,无非都是两人的门生手下相互倾钆,斗得十分有趣。”
    齐云灏浓郁的剑眉高高挑起,满脸是难掩的讶异:“霁儿真是高才,只是随便一翻,便寻到了问题的关键。”
    梅雪霁笑着抬起眼道:“真的被我言中了吗?莫非,这也是让你头痛的主要因素之一?”
    齐云灏搂紧了她,微笑的嘴角含着一丝无奈:“正是,秦刘两党之争,旷时持久,每每接到他们互相倾钆的奏章,朕便忧烦无尽。”
    “但是,陛下想必一直努力置身事外,两头踩着平衡?”梅雪霁对着他眨眼而笑。
    齐云灏眼中的惊异更深了:“你怎么知道?”
    梅雪霁微有些得意:“朝廷党争自古有之。它是一把双刃剑,昏君畏之如虎,明君却善于用它摆平纷争、驱使朝臣。我想,陛下是个明君对不对?那么,这党争之剑陛下想必用得得心应手了?”
    望着她明媚如秋潭的双眸和唇边漾着的一汪浅笑,齐云灏心中顿时柔情澎湃,他慢慢地把脸贴近她,凑到她耳边道:“朕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夸赞,真是让人又惊又喜。朕觉得,朕捡到了一个宝贝,朕的霁儿如何懂得这套为君之道?”
    梅雪霁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哪里会知道什么为君之道?这一套教条还不是拜二十一世纪的文明结晶电视所赐!在穿越之前,她曾迷过一阵康熙王朝,这一番话正是剧中孝庄皇太后的台词
    正暗笑间,忽觉齐云灏一口含住了她的耳珠,连带上面的紫石榴宝石耳环也被他含在嘴里轻吮着,他那略带清凉的男性气息暖暖地喷在她的颈边,有些酥痒、有些麻栗梅雪霁立时双颊飞红,伸手使劲要去推开他,无奈几番挣扎却被他越箍越紧。
    “别动,”他在她耳边低喃:“再动朕就无法自持了。乖乖地让朕搂着,朕只想陪着你静静地看一会折子,就和刚才一样。”说着,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轻轻地摩挲着。
    梅雪霁低垂着粉颈,不敢朝他看,作势从锦盒中抽取了一本奏章来翻开,但是此时有他在耳鬓边厮磨,却哪里看得进一个字去?
    心头一阵羞恼泛起,梅雪霁猛的站起身来,把手中的奏章丢进锦盒中。
    “怎么啦,霁儿?”齐云灏略带惊讶地站起来,用手臂环住了她的纤腰。
    梅雪霁转过身去,闷闷地道:“看得乏了,想出去走走。”
    齐云灏笑了:“好,朕陪你一起走。”说着,携起了她的小手,一齐走下楼去。
    两旁的宫女太监们唰啦啦地跪了一地。齐云灏好心情地示意他们起身,一边含笑看住梅雪霁不放。
    梅雪霁又羞又恼,轻轻地甩开他的手道:“陛下不是国事繁忙吗,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蹉跎?”
    “哈哈,明君也有躲懒的时候。看折子看得乏了,只想过来瞧你一眼。”他说着把头偏过来,捉狭地望着她:“怎么,霁儿在怨朕平日里相陪的时光太少?若是这样,今后朕就时时把你带在身边”
    梅雪霁急得忙打断他道:“千万别!”
    “为什么?”齐云灏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好喜欢看她那一副羞红了脸的娇俏模样,近日来,只需稍一逗引她的脸就立时红霞遍布,仿佛一朵艳丽欲滴的牡丹花。呵呵,真是百看不厌呢!
    正得意间,不觉已来到山下。眼前一池碧水在阳光下粼粼生光,远处汉白玉的十七孔桥在湖面上投下静静的影子。梅雪霁停下脚步,清亮的发丝在风里飘摇,有几根飞散开去,粘在她娇美如海棠花瓣的唇上。
    齐云灏走近几步,伸手拂去她唇上的发丝,情不自禁地柔声道:“今生,朕只求有你相伴便足够了。”
    梅雪霁蓦地一愣,耳边回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如果,我放弃财产、放弃京中的一切,你可愿意和我隐居山野,一辈子携手牧羊?”
    眼前的这双眼睛和那人的眼睛多么相似啊,同样的脉脉含情、同样的深邃辽远,只是那个人,恐怕再也不会这样地看着她了吧心猛的一痛,眼中的光彩霎时黯淡下来。
    握住她的手加重了力,梅雪霁抬起眼,却发现深望着她的那双眸子中饱含了宠溺和依恋。心头掠过一丝叹息,她转过头,把目光投向了一望无际的湖面。
    湖中的接天莲叶间忽然划出一只小船。船头上立着一个身着橙色丝袍的小小男孩,头顶一张硕大的荷叶,正在神气活现地指挥着身后的太监将船划近。小船推开一道水波,稳稳地停靠在岸边。那男孩一纵身跃下了船,一边摘下头顶的荷叶扇着风,一边回头对太监们嘱咐着:“把刚摘的荷花送去翊坤宫我母妃那里,嗯,那些小鱼嘛,搞个缸子养着吧”正说着,冷不丁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懊恼地回过头,正待发怒,一眼却瞥见跟前的一双明黄色金丝绣龙的丝履,不由得大吃一惊,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父皇”
    齐云灏望着齐昭成被湖水打湿的衣摆,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父皇记得,此时正是昭儿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怎么会出现在太液池的小船上?”
    齐昭成眼珠子一转,吐了吐小舌头道:“孙师傅今日病了,老早就散了学。”
    “是吗?”齐云灏望着儿子的脸,嘴角浮了冷笑:“来人,传孙世钧。”
    “父皇,”齐昭成伸出小手扯住了父亲的衣袍:“孙师傅真的病了,病得不轻呢,恐怕走不动路了”
    “哦?”齐云灏眉峰微挑,一手扶起了儿子,把他抱在怀间:“那父皇就遣人用步辇把他抬来问话。”
    齐昭成皱了皱眉,开口正想说什么,一转眼却望见了伫立在父亲身边的梅雪霁,微微又是一愣。
    梅雪霁上前福了一福道:“参见皇子殿下。”
    齐云灏回过头来对她笑道:“你是长辈,该他向你行礼。”
    “我”梅雪霁的脸又是一红:“我怎么当得起?”
    那一边机灵的齐昭成早已一骨碌从父亲的怀抱中下来,涎皮笑脸地走到梅雪霁跟前躬身到底:“昭儿给霁姨见礼。”
    梅雪霁羞臊不已,赶紧伸手扶起他,低头躲到了齐云灏的背后。
    “臣孙世钧参见圣驾。”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齐云灏回过头,却见齐昭成的授业师傅孙世钧伏跪在碎石径上,双肩在微微颤抖。
    “昭儿告诉朕,孙师傅今日身体不适,故而散了学?”齐云灏一脸的和颜悦色。
    孙世钧抬起头瞥了一眼齐昭成,看见他正挤眉弄眼地对他打暗号,不由摇头低叹道:“臣微体无恙,只是自思才薄学浅,不堪胜任帝师之职,故恳请陛下为皇子另择良师。”
    “哦,这是为何?”齐云灏双眉微挑。
    孙世钧一脸的无奈:“皇子天资颖悟、聪慧异常。只是心不在学业上,一月之内倒有十数日辍学。臣苦思良策,奈何均收效菲薄,臣尽不了人师之责,日日寝食不安”
    “昭儿!”齐云灏蓦地一声怒吼,把立在一旁发愣的齐昭成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正好撞到梅雪霁的膝盖上。梅雪霁眼看着齐云灏满脸怒色,不由也暗自吃惊,伸出臂膀把齐昭成揽在身后。
    齐云灏依旧怒气未消:“还不快给孙师傅跪下!孙师傅一代大儒,才冠京城,你有幸入门听授却一味顽劣,白白糟蹋大好机会,让父皇大失所望!”
    齐昭成哭丧着脸从梅雪霁身后走出来,在孙世钧面前跪下,嘴里却兀自嘟哝道:“孙师傅教的我都听不懂、也记不住,他老人家的学问又不可能塞进我的脑子里”
    齐云灏闻言正待勃然,忽听得身旁发出一声低笑,回头看时,却见梅雪霁捂着嘴,眉梢眼底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有什么好笑的?”他皱了眉,口气中带着三分责备。
    梅雪霁敛衽道:“陛下恕罪。霁儿不是故意冒犯孙师傅,只是觉得昭儿的话也有他的道理。孙师傅满腹经纶,对着一个五岁的小儿却徒呼无奈。看来,或许是讲解得深了,又或许是讲授不得其法。试想,一个饭还不会吃的婴孩,却强喂之以膏腴珍馔,他如何能够消化?”
    齐云灏的眼底浮起了一丝笑:“照你这么说,昭儿逃学没有错啰?”
    梅雪霁振振有词道:“昭儿还是幼童,哪里能够明白陛下的期望和师傅的苦心?玩耍是孩子的天性,必须寓教于乐方才能让他愉快接受。所谓寓教于乐就是边玩边学、在快乐中求知。若是一味灌输填鸭,往往适得其反”
    一旁孙世钧长叹一声,伏地磕了个头道:“臣不胜惶恐,梅小主所说固然有理,然臣自思老迈,不谙其法,请陛下另择贤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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