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去看。
    一种无形的吸引,迫使着他的眼睛必须盯着湖面。
    渐渐的,冰白的湖面被暗色浸染,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摇曳晃动。
    它无比庞大。
    拥有着怪异的色泽。
    它在呓语。
    重重叠叠,如同翅膀拍打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
    冰层下亮起了两团硕大无比的红光。
    鹿安清盯着猩红看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那是它的眼睛。
    【滴答——】
    清脆的,好似是雨水溅落的动静。
    【滴答——】
    猩红在冰层下晃动,猛烈地撞击着。
    【滴答——】
    那条瘸腿该死地跳痛起来。
    漂浮在冰层之上的灰白雾气降了下来,如同软乎乎的棉花将鹿安清包裹住。
    他觉得不对劲。
    他本——
    应该觉得不对劲。
    湿冷的雾气好似云朵,在边上挨挨蹭蹭。
    不知不觉,耳边的滴答声,已经消失了。就好像是有一双大手,无声无息地捂住了鹿安清的耳朵。
    轰隆隆——
    整座高|耸的雪山,在刹那骤然崩裂,千斤重的白雪铺天盖地而来,如同洪流将人卷走,那一刻——
    …
    鹿安清霍然睁开了眼。
    顶上,是熟悉的床帐。
    底下,是舒适的被褥。
    他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睡在自己家里。
    不在雪山。
    也不在任何别处。
    梦里冷,可梦外热。
    呼吸很是滚烫。
    他克制地压抑住身体的颤抖。
    鹿安清侧过身,沉默地蜷|缩起身体,好似这样就能掩饰得了身体奇怪的反应。
    可过了许久,湿|腻的物什还是不肯褪|去。鹿安清忍了又忍,只得低低骂了一句,将手伸了进去。
    不知到了何时,许是将要天明,阿语起身,刚推开窗,就看到郎君正在后院。
    阿语:“郎君,你作甚?”
    鹿安清:“洗衣服。”
    阿语翻过窗,急急上前。
    “我来就好,郎君快去休息。”
    鹿安清端着那盆衣服默默又转移了位置,瘦削的背影瞧着还有些闷闷不乐。
    阿语不得已,只能去准备早饭。
    鹿安清将湿哒哒的衣服晾起来后,盯着缓缓滴落下来的水渍。
    最近他梦到那座雪山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次醒来后,总会起些……不太得体的反应,这让鹿安清有些羞恼。
    这么些年他在外奔波,甚少会有这样的事。偶尔晨起有几次,他就等着自行消退,也费不了什么事。
    可现在,只要他不做点什么,根本就不可能退下去。
    十分朝气蓬勃。
    鹿安清:“……”
    还有那座雪山……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梦到了邑西山,可梦的后半段,却十分怪异。
    当初他上了邑西山,拔除了灾祸后,回来的路上因不熟悉雪山环境,险些死在了那里,后来是被村民救回去的。
    所遇,所见之事,根本没有梦里这般稀奇古怪。
    如此频繁,如此生动,却又与他自己格格不入,总有种好像走错了梦境,进了别人的意识里……
    滴答——
    鹿安清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地面。
    鹿安清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刚刚洗好的衣服,面无表情地扯下来,面无表情地卷了卷丢回木盆,端着木盆面无表情地进屋了。
    阿语得说,很久没看到郎君那么臭臭的脸了!
    …
    德天殿内,明康帝正在处理奏章。鹿安清就搁个不起眼的地方坐着。
    一个上午过去,除了姚英偶尔会在皇帝耳边说些什么,德天殿很是安静。
    “呜呜……”
    幽幽的哭声从殿外传来。
    鹿安清的眉头微动,没有抬头。很快,姚英便悄然出去,又回来,立于桌前。
    “官家,是唐贵妃求见。”
    “不见。”明康帝的语气有些暴躁,“让她回去躺着休息。”
    唐贵妃前些日子摔了一跤,怀上的孩子掉了。
    她本来就四十来岁,只生下了三皇子,这孩子来得突兀又惊喜。
    偏生一次意外后没了,宁皇后那次匆匆离开,就是为了处理此事。
    可现在来看,唐贵妃并不满意。
    很快,那若有若无的呜呜声消失了,明康帝却是重重摔了笔,显然没了心情。
    “鹿安清,这宫中可有灾祸?”
    这是明康帝第一次和鹿安清说话。
    鹿安清:“臣不曾在官家身上感受到灾祸的气息。”
    明康帝:“是吗?”
    鹿安清:“官家乃天子,有真龙之气庇护,不论灾祸,还是鬼怪,都不能近身。”
    “呵呵,既如此,那最近京都,又为何多了数只灾祸!”明康帝将手里的奏折摔倒地上,语气厌恶地说道。
    鹿安清敛眉,这的确是事实。
    灾祸在天子脚下开始滋生,这并不是好事。本该有真龙之气庇护的京都,是不该如此。
    姚英从外面走来,声音低低地说道:“官家,四皇子去了思庸宫,不巧和大公子起了些冲突,现在还闹着呢。”
    明康帝:“皇后呢?”
    “皇后娘娘去迦南寺为皇太后祈福,还未回来。”
    明康帝的脸色阴了下来,起身朝外走去。
    鹿安清默不作声地跟上,在队伍里,间或地听到几句关于公西子羽的非议。
    心声里五花八门的猜测许多,一个赛一个离谱。
    将到思庸宫门外时,一把尖锐的嗓音正巧响起:
    “你不过就是父皇厌弃的一条狗,你真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该跪在爷脚底下卑躬屈膝,还敢这般装腔作势,给小爷打!”
    寂静。
    “你们怎么回事,都说打啊,都呆着做什么?”
    四皇子的声音变得愈发大了起来。
    “想必,他们也懂得,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什么叫做尊敬长兄,可偏偏是你不懂。”
    鹿安清甚至能想象得出,公西子羽说这话时,是什么模样。
    想必是眉眼微弯,浅浅笑着,温柔得不可思议。
    却也疏远得,如同世俗外人。
    思庸宫内,四皇子一脸怒容,霍然抽|出侍从的佩剑,对准了公西子羽。
    公西子羽:“你敢吗?”
    温温柔柔的声音,好似带着无数的蛊惑和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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