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有什么情况么”
    一向寡言的老五第一时间发现了宁明昧的异常。
    众人瞩目,宁明昧只是将筷子放在碗檐上“没什么。”
    所有人中,唯有老五发现宁明昧唇角微勾。那一点弧度很难被说是凉薄的嘲讽,还是看热闹似的,隐秘的愉悦。
    转眼间几人已经进了温家的院落。温家大门没锁实,可见主人去得匆忙。
    “院子里那个草棚子是什么”老二十五好奇地问。
    “是茅厕。”老十七说。
    有时候,身世差异带来的尴尬是隐秘的,往往发生在细节之中。譬如此行之中几名弟子辟谷多年,很久未曾听过这个名词。更不要说是出身世家的姜幼蓉和叶雨霏。她们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
    也难怪此世间总有人这样认为修仙之人,已经不算是“人”了。正如许多修仙者也认为,如虫豸般朝生暮死的凡人,不算是“人”。
    一时间弟子们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唯有段璎垂眸,眼神复杂难言。众弟子忽然就如火星般一碰就散,各自散去找各自的线索去了。
    他们从来没有做好向彼此之间展示自己身世的准备。
    宁明昧自刚才开始就一直抱着手,站在院子的角落里。他见段璎向自己走来,总算开了口“没想到温思衡的家里,会是这样的”
    少女道“我只是感觉数目上不太对。”
    “嗯”
    “这些年,温思衡从峰主这里拿到的钱即使有损耗,可温家到底,是在凡间花仙界的钱。他们实在没必要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少女道。
    宁明昧挑了挑眉。他盯着少女,眼里有些欣赏“若只是拿来生活,当然花不了这么多钱。我每两周给温思衡发一次工资,可他几乎从没存下过几个子来。你猜,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段璎显然很茫然。
    “一是延年益寿。二是求仙问道。”宁明昧吐出四个字,“温家既然出了个温思衡,为什么不能再出一个温思蕙、温思远温母把所有钱,都花在了为这二人改善资质上。”
    温家的人口是这样构成的。
    温父和他的弟弟、弟妹一起意外死在一次跑商的路上。温母义不容辞,也养下了温父弟弟一家唯一的遗孤温思衡的堂弟温思远。从此,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一起长大,入不敷出。温思衡小小年纪就要外出做活,好养活妹妹与弟弟。后来,温思衡进入清极宗,“温家出了个清极宗弟子”的新闻响彻大街小巷。温思衡是清极宗的影子,却是温家的骄傲。
    和温家的支柱。
    于是这又是修仙界的世家子弟们无法理解的一件事了世家子弟不缺资源,父母族人即使没有灵根,也经历过普通人也能做的炼体,能服下延年益寿的丹药。但温思衡不同。他的母亲与妹弟都是凡人。二十年对于修仙者来说是山洞里弹指一挥间的晨昏,对于凡人而言,却是如滔滔江水之隔一
    般的生死。
    少年人大多带着功成名就、报效家庭的梦想。但修仙与在人界做官不同。在人界做官,
    短速高效,
    亲人很快就能享尽财富荣宠,实在是“将子女视为一项投资”之道上最快变现的不二法门。
    至于修仙
    传统的想法认为,修仙者手中的好东西更多。但它们属于修仙世家子弟,不属于闯入这里的外来少年。寒门修者往往连自顾都不暇,等到成为有点能力的筑基后期修士时,百余年已然过去。别说在有生之年得到回报了,他们的亲人早就沦为一抔黄土。
    因此,温思衡刚入清极宗时打着三份工,抠着骨头缝把钱寄给家里,好让母亲、妹妹和弟弟能买到延年益寿的丹药。等到他成为筑基期弟子后,新的挑战又来了他的妹妹和弟弟,也想修仙。
    但资质不足。
    温思衡的妹妹是个驳杂的三灵根。他的弟弟资质更糟糕,几近于无。极少有门派愿意收下这样的两名弟子。更何况,还有温思衡这个哥哥“珠玉在前”无论从何种角度讲起,他们都不太想进末流门派。
    为了改善灵根,妹妹和弟弟始终在寻求各种法门。这段寻求之旅伴随着温母的耳提面命。改善体质的东西是最贵的。一把金子扔下去,如泥牛入海。改善灵根的路是一个大熔炉。温思衡的月例就这样一捧一捧地烧进去,始终没有成效。
    他也没办法让家人走后门,进入清极宗。一个普通的弟子哪有这种能力。
    人心难免浮动。
    据馄饨摊子所说,前些年,温思衡的弟弟离家出走了,据说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接收他的门派。温思衡的妹妹从此更加早出晚归,四处寻找改善灵根的法门。
    “原来是这样的。”段璎看着破落的院子,轻声道,“不过既然温思衡的弟弟能如愿以偿。想来,这也并非毫无希望。”
    “或许不是这样的。”宁明昧说。
    不知不觉间,叶雨霏已经走到了宁明昧的身侧,小心地听他说话。对于段璎的疑惑,宁明昧道“你看这小院的屋子里,总共有几间被隔开的屋子、几张床铺”
    “四间屋子,三张床铺。”段璎说,却不得其解。
    弟子们渐渐围了上来,小心听宁明昧讲解。
    宁明昧似乎总是有这样多智近妖的推理能力。
    “三张床铺。一张是温母的,一张是温思蕙的,一张是温思衡的。”宁明昧道,“温思衡是离家的游子,几年也难得回向阳城一次。可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床铺。那么,属于温思远的床铺呢”
    同样是在外求学,没理由温家只留下温思衡的床铺,却不给温思远留床。
    而且。
    “这里,是第四间屋子。”宁明昧道,“这里本来有一张床铺。可它如今,堆满了杂物,还有一个大箱子。”
    “这”
    众人依旧迷惑。可叶雨霏想到了什么,顷刻间瞪大了眼“峰主的意思是”
    宁明昧用手指敲了敲窗
    纸。
    “温思远已经去世了。”
    dquo18”
    这间房间里摆着的,是温思远的遗物。
    而这,就是没有才能的凡人的下场。
    温母温妹向外面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温思远已经外出游学”的谎言。从馄饨摊摊主口中的内容来看,她们也没把真相告诉温思衡。
    但温思衡或许早就知道了。宁明昧想。
    譬如初次组会时,温思衡告诉他“我家中只有一名老母,和一名妹妹。”
    温家母亲与三兄妹本该是最亲密的关系。他们携手熬过艰难岁月,却在这件事上相互隐瞒,却不知彼此早已心照不宣。
    众弟子瞠目结舌。他们根本不理解宁明昧究竟是从怎样细微的线索和一次询问里,就发现如此深藏的真相的。姜幼蓉最终问出一句话“那,那师尊,我们该去哪里找大师兄啊”
    宁明昧用手指抠开窗纸,看向昏暗的室内。
    “如果情况如此的话,事情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糟。”宁明昧说,“温思衡的下一篇论文马上就要发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留在缥缈峰等审查意见,反而跑来休探亲假。学生哪有这种不被退稿的自信这说明,温思衡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让他宁愿不给我发这篇共同一作的论文,也要跑回来的紧急情况。”
    得赶紧把温思衡找回来。宁明昧可不想自己亲自按照审查意见改稿。
    久未进人,室内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宁明昧没在温思衡的卧房里看见他的佩剑,却看见了温思衡的随身行李。
    温思衡把他的剑也带走了,且急得只带走了剑。
    弟子们炸开了锅。
    “这事儿一定和大师兄妹妹的资质有关系。否则大师兄不会这么急的。”
    “可温思衡杳无音信就这么几天。他的妹妹又只是个练气期,根本走不远的。”叶雨霏提出自己的疑问,“前段时间馄饨摊摊主还看见他们一家三口都在这里。后来早上先离开的是温思衡的妹妹她们,傍晚温思衡回来一听说这件事后,就脸色大变,立刻追出去了。所以,如果真有什么祸患发生,这祸患的作乱地点,也不会距离向阳城太远。”
    “而众所周知,凌风派在向阳城附近根植多年。凌风派到底是天下第二剑修门派。又怎么会有大祸患,敢在向阳城上动土而且凌风派不可能没有察觉啊”老十七的脑子转得很快。
    姜幼蓉说“就是。师尊,咱们要不要找凌风派的人问问”
    她说完这句话,就觉得有点不妥。
    众所周知,清极宗和凌风派之间有宿怨。凌风派如今又在办掌门的大寿,他们寻个由头拒绝他们的访问,又或是以寿宴忙碌为由,不给他们消息该怎么办
    想来凌风派的人,是乐意看他们出事出丑的。
    “确实和凌风派有关系。即使温思衡的事
    与凌风派没有关系,清极宗在向阳城,也和凌风派有关系。”
    宁明昧忽然看向叶雨霏,“你来这里,是奉白峰主之命,来查看清极宗在向阳城招生的事吧”
    叶雨霏一愣,话语脱口而出“宁峰主怎么”
    “这事儿的其中两部分,和穆寒山有关系。”宁明昧又抛出一句话来。
    站在旁边的穆寒山也是一愣。他听宁明昧说下去“第一部分是,这几十年来,清极宗已经许久没有在向阳城招到哪怕一个有资质的弟子了。温思衡不算因为那时没有任何人觉得,温思衡会去测试自己的资质。没有人把一个浣衣少年看在眼里。而且若没有那个老头,温思衡也不会知道自己有资质,也不会在他的数次鼓励下在最后一刻前往测试。所以,没有任何人在那时阻拦他。”
    宁明昧说的老头,正是温思衡从前和宁明昧说过的死在破庙里、为进入清极宗蹉跎了一生的老道士。
    老道士最终来到向阳城的原因,是否也是他见近百年来,向阳城没有一名弟子被清极宗录取,所以,他认为这里的竞争环境或许宽松,专门来这里看上一看
    而且往深处去想,那老道士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在向阳城去世
    穆寒山闻言后怔怔的。宁明昧道“第二部分,是穆寒山外祖家庄子上的杀人鬼。这样的鬼,怎么会在本该由凌风派守卫的地带上肆虐,怎么会直到常非常出手,才被杀死”
    而且在常非常出手后,凌风派与清极宗的关系进一步地恶化掉了。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听起来,这里的水很深啊。”姜幼蓉说。
    天色变化。姜幼蓉看着这幽暗的小院,忽地打了个寒战。
    只有叶雨霏非常着急。
    “宁峰主,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来这里本来是作监督的代表掌门来查看向阳城的招生现状,监察负责招收新弟子的弟子们。可她没想到,这事儿看起来直接,扎根在土下的,却是盘根错节的一大部分。
    宁明昧说“其他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凌风派的寿宴,要主动邀请我们身为客人前去。”
    这又是什么道理
    “主动上门,和受邀上门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我们这两个关系微妙的门派之间。后者会让我们掌握更多的主导权。”宁明昧道。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被邀请呢”姜幼蓉道。
    宁明昧道“你们谁的锁妖囊里有被关押的魔兽。”
    众人
    宁明昧“放出来,让它在城外肆虐一圈。等到城民被祸害完,我们再出手相助。这样,城民们会更加依赖我们的保护。我们也会名声大噪,收到来自凌风派的邀请。”
    然后质疑我们抄袭他们的手段,侵犯他们的知识产权之类的啧。
    众弟子
    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其实不是。”宁明昧对系统说,“可惜我囊里的魔兽都被雪竹抓去当实验素材了啊
    否则,
    我只用悄声无息地自己去放就是了。”
    系统“所以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宁明昧忽然眯着眼睛,
    微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唇角微微勾起,显露出几分老谋深算的狡猾来。
    “还好,若想要制造混乱,这座城里无需我亲手放入魔兽。已经有一只自以为危险的魔兽,正在这座城里擅自行动。”
    宁明昧轻声道。
    系统“啊”
    系统目瞪口呆。它话音还未落,院外街道上的喧嚣声已经大到了让人无法忽略的程度。
    原本,外面的街道上就极为喧嚣。只是弟子们专心听宁明昧推理,并没有空去在乎外面的事。只是如今外面除了吵闹声,推搡声,还多出了一大口铜锅重重落在地上的“当啷”声,和开水泼溅、马受惊的哀鸣。
    “不好了”有人尖叫,“连暄的马受惊了,它”
    嘶哑的蹄鸣伴随众人的尖叫、与一众东西被撞开的声音同时响起。在那之下,还有一个温和、且伪装出紧张与凝重的声音。
    一个很合群的、优秀的声音。
    “杨家表妹。你们先待在这里。连显,连旷,你们随我一起去追他。大家皆是连家子弟。一定要把连暄救回来”
    在慌乱之中,他的声音如所有人的主心骨,顷刻间就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听起来还挺危险的。”
    系统听见宁明昧像是挺无所谓般地说着。
    “你说,连暄的情况”系统揣摩。
    “不。”宁明昧道,“我说的,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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