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本身,不也是一个诅咒吗。
    他想起梁苏涵说你可以选了那一刻的表情,他发现这么多年了,原来从出生开始,一切就注定了,他无法给任何人带来幸福,父亲,母亲,现在,夏言歌。
    因为有了他,因为遇到他,他们都不幸福。
    就因为他。
    行政部主管的声音从声控那里传过来:“谭星你也镇定点儿,暂时应该不会出事的,仲总这人说话比较难听,你别往心里面去……”
    “我该怎么做……”他低声呢喃。
    “啊?”行政主管问:“你说什么?”
    “你们……想要我怎么做……”
    “谭星你别想太多,在那里等着就好了,维修电梯的人一来救出夏言歌,我一定会立刻打开电闸,你很快就能出来的!”行政主管安慰着他。
    而他背靠电梯,低下头,眼底升腾起来的,是一片湿意,视线里是突兀的朦胧,他很担心也很着急,但是――什么也做不了。
    他绝望地发现,他好像从来也没有逃出这个无力的位置,曾经他自以为是地当众求婚,以为自己豁出一切就能得到一个结果,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对自己的讽刺罢了。
    谭星,你真是一个诅咒。
    他对自己说。
    可是就算你是这样的一个诅咒,我也要祈祷,你最好是自己一个人,随便死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面,不要再连累别的人了,你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你不能再让夏言歌卷进你黑洞一样黯淡无光的人生里面了。
    昏暗的应急灯光下面,他眼底那些光亮,像是夜幕里面一闪而过的流星,下一秒,就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掩埋掉了。
    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
    仲睿哲看看自己的手表,这队维修公司的工作人员,从打电话到来整整花了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而自己,也这么不死不活地等了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
    像这样紧张而又无可奈何的感受,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站在两米开外,看着电梯被打开一条缝,然后,越来越宽,越来越宽,所有的人,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电梯卡在两层楼的中间,在十一楼的这部分大约半人高,夏言歌缩在右边的角落里面,伸出手挡了挡光。
    在黑暗中太久,她觉得那光有些刺眼。
    在适应这片从一个缝隙开始的光亮之前,指隙间流转的光线中心,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的身影,因为这片光亮的笼罩而显得刺眼,她费劲地睁开眼辨认着,那是――
    “你这个死丫头还缩在那里发什么呆呢?快过来!”
    这句话搭上仲睿哲的声音,她突然觉得就产生了一定的喜剧效果,她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喃喃道:“我眼睛疼……”
    仲睿哲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怎么就不能做到看着那些维修人员救她出来,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就凑了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对这夏言歌,发出了那声抱怨。
    可是这个时候他再也抱怨不起来了。
    她一个人在没有光源的,不安全的电梯里面呆了一个多小时,她说她眼睛疼。
    这很正常吧?
    可就是这么正常的事情,让他的心提着,揪着,怎么也放不下去。
    他站在电梯口,对着夏言歌,伸出手,说:“夏言歌,过来。”
    夏言歌一愣,对着那伸过来的手,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用手支撑着电梯墙壁,正要起身,突然――
    随着凄厉的一声“吱呀――”,电梯突然晃了一下。
    一切归于平静,夏言歌脸色苍白地对着仲睿哲摆了摆手,“仲总我没事,你……”
    她猫着腰慢慢挪过去,继续说:“你能不能往后一点,你这样我出不去。”
    “啊?”仲睿哲脸色更加苍白,半晌才往后挪了一步,还保持着那个伸出手的姿势,说:“现在可以了。”
    陆昊文看见仲睿哲伸在半空的手,无奈地叹口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
    夏言歌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往下一看,这位置卡得真糟糕,连下去都不好下。
    “你过来,坐在这里,我接你下来。”仲睿哲耐心地说:“快点,呆在里面不安全。”
    那语气就像是在哄孩子,而此时的夏言歌,也确实像个孩子,不知道是刚才的变故吓着了她,还是那黑暗让她更加迟钝,她按照仲睿哲说的那样,慢慢调整了姿势,坐在电梯边上,然后她默许了仲睿哲接下来这个动作。
    仲睿哲那样小心地,伸出双手,把她抱了下来。
    抱下来,但却没有立刻松手。
    “刚才真的要吓死我了……”
    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发软,而耳边是仲睿哲的吐息,他抱着她,用力到就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她的鼻头发酸,一时居然忘记了,这是在d.s,而她正在被总经理拥在怀里。
    维修人员都松了一口气,陆昊文看着这一幕,却更加担忧起来――
    这个表哥,好像在重复已经走过的路。
    仲睿哲紧紧抱着她,悬了好久的那颗心,好不容易才归位,陆昊文在旁边好心提醒着:“哥,是不是该给行政主管打个电话了?那个谭星不是还困在电梯里面等电力恢复么……”
    夏言歌一个激灵,对关键词的反应永远那么精准,她那力气就像是瞬间恢复的,推开了仲睿哲,看看陆昊文又看看他:“谭星……也被困在电梯里了?怎么回事?现在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一大堆的问题排山倒海地袭来,仲睿哲失神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已经招架不住,最终,他淡淡地笑了笑:“他没事,我这就给那边打电话,只要电闸一开,他很快就出来,他没事,你别担心。”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抽着疼,转身拿出手机,拨通了行政主管的电话。
    “他在几楼?”夏言歌跑到陆昊文面前问。
    “五楼吧好像,”陆昊文挠挠头:“不过他那部电梯没有故障,等一下应该会直接去一楼。”
    夏言歌转身按下另外一侧的电梯按键,着急地数着那上面的数字,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觉得不得不去,不得不去谭星的身边,不然,她无法安心。
    仲睿哲打完电话,回过头,发现已经没了夏言歌的踪影,对上陆昊文一脸的无奈:“她去一楼找谭星了。”
    “……哦。”他像是缓冲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淡淡地应了这么一个字。
    陆昊文小心地问:“你没事吧?”
    “被困的又不是我。”他纵然这样说,却难掩那一脸的颓唐。
    ――是啊,被困的又不是我,为什么我要提心吊胆呢?
    更滑稽的是,居然到了这一刻,他发现本来放下的心却又再次提了起来,夏言歌在去找谭星的路上,那等他们见了面,会说些什么呢,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们会劫后余生顿然醒悟。
    回想起电梯灯显示到一楼的那一刻,谭星清楚记得,才听到夏言歌一切安好的消息,他那颗心终于归位,紧绷着的神经才稍稍舒缓下来,浑身是大汗淋漓。他觉得这么折腾真的是太要命了,从听到夏言歌被困的消息到她被救出来,一个小时的时间,那狭小的空间里面,他是数着自己的心跳声过活的。
    就算是没病的人,要这么折腾也会折腾出病来。
    他抓紧了衣服的前襟,虚弱地从电梯里面走出来,步履是一个踉跄,他走出电梯,扶着一侧的墙壁,粗重地喘着气。
    伸手抹掉眼角的湿意,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真是狼狈又难看,就连自己都快要看不下去,他想去看看夏言歌是否还好,可是......
    可以吗?
    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去说我很担心你吗?
    这句话的话语权,曾经因为距离对于他来说很奢侈,后来,因为她的推拒而显得奢侈,现在呢――
    因为这苍白的现实和滑稽的命运,更加遥不可及。
    “谭星!”
    一个声音传过来,从跟另外一侧的电梯里,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他闻声看过去,视线里面,夏言歌的表情看起来慌慌张张。
    “你没事吧?”她看到他扶着墙弯着身体,着急地走过来,刚要伸手去扶他一下,被他甩开了。
    “别碰我。”
    那语气,淡漠而冷清。
    夏言歌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儿僵滞的不自然,低下头,说:“我......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什么的,如果不是我擅自用了那部电梯,大概也不会连累你......对不起......”
    最后的那三个字,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谭星抓着前襟的手心,是一层汗,渗透在衣襟上面,留下了难看的痕迹,胸口像是有什么钝重的东西在一下一下砸上去,让他觉得连说话都变成了那么艰难的事情。
    纵然再艰难,也不得不说。
    不得不......
    “是啊,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被困在电梯里面了,”他站起身,瞥了她一眼,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还有多少事?你知不知道我被困在这里我的行程就会被影响?夏言歌,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给别人添麻烦?”
    夏言歌没有说话,局促地站在那里,就像个在受老师训话的小学生,因为内疚和不知所措还有羞愧,头再也抬不起来。
    那画面是滑稽的,她低着头,因为之前被困的时候一直靠在电梯墙壁上,本来扎起来的头发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松散,一缕还掉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挨着嘴角,发际线那里,是一片毛毛糙糙,她的眼眶还有些发红,在身侧,双手的拇指都在食指的侧面不断地蹭――无意识的动作,尽数落在谭星眼中,他觉得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词穷了,一个人说着说着,越来越没意思,他沉默下来,安静地想,夏言歌,干嘛不出手打我呢,就像以前那样,如果你肯动手,我心里也会好过一些的啊。
    可是夏言歌就那么站着,一动也不动,就算是在这一片尴尬的沉默里面,她的难堪无处遁形,可也没想着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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