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歌今年是二十九,现在有了男朋友,应该也会考虑结婚的吧,然后生孩子,带孩子……想到夏言歌要当妈,谭星简直要笑出来了。
    当年那个坐在自己前面,总也记不住作业,有点儿傻里傻气的姑娘,她有一天,也要成为某人的妻子……他没有办法想象她温柔下来的样子,没有办法想象她穿着婚纱,露出娇羞而幸福的表情,对着别人叫“老公”的样子。记忆里面她总是大大咧咧,和自己贫嘴,一笑起来眼睛就成了一条缝儿,很多时候就像个痞子,他以为,她永远都会是这样的痞子。
    可是有一天,当她见到他,她会礼貌地微笑,她会说:“你好。”
    她挽着别的男人,她很幸福,那她还是不是她?
    那个记忆里面的少女,那个曾经在梦中不断出现的,却再也无法触及的少女,那个他曾经告诉自己要忘记的少女……她一切安好,而在她的晴空下,没有他的栖身之所。
    她属于别人。
    胸口很闷……这样的时候,应该去喝酒,可是现在在这座城市里面,连个喝酒的伴儿也找不到了。他看着三楼,因为保持着这个仰望的姿势,脖子有些发酸。
    于他,这就像是一座空城。
    可是人去楼空哪里会这么可怕呢,这更像是桃花依旧笑春风,徒留一人彷徨。
    夏言歌寻思着好不容易逮住的假期,不睡懒觉必然是对不住自己的,于是特别自动地在头天接完她妈的电话之后就直接关了机,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九点,却被敲门声吵醒了。
    她顶着蓬乱的头发,透过猫眼一看,靠在门上面揉揉眼睛,对外面有气无力地喊:“夏言歌死了,有事烧纸!”
    韩不依不挠地继续敲门:“呆子啊,你,都九点了还睡觉?”
    “我多少年才迎来这么假期,你就不能给我消停点?!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认识你和仲睿哲!”她哭丧着脸,不停地抱怨。
    “夏言歌,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亏我还给你带来了热乎乎的娱乐晨报,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不给你看这上面关于谭星的报道。”说话间,已经转了身。
    门在身后“咔嚓”一声,果然打开了,韩转过身去:“尼玛,夏言歌你这重色轻友真不是盖的,谭星的名字比芝麻开门都管用。”
    夏言歌咬着嘴唇,半天蹦出一句:“报道呢?”
    韩把一份报纸递到了她面前:“喏,自己看看吧,这个花花公子,才回来多久,就开始勾搭西安的妹子了,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明星,一点儿节操也没有。”
    夏言歌接过来,看到上面醒目的标题写着“谭星重返故土深夜买醉夜店”,旁边一张模糊的照片上,看得出是谭星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坐在一起喝酒。
    “瞧瞧,”韩指着那标题说:“这记者还是狗仔队,写标题真含蓄,这家伙摆明了是在猎艳嘛。”
    夏言歌没有说话,低头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回屋子里去,一遍招呼韩:“你丫的是多爱站在门口?进来吧,我给咱俩做早饭。”
    “哟,爱心早餐?”韩换了拖鞋一脸笑跑进来:“别,我在你家门口给你买了包子豆浆,你吃完咱俩今天一起去教堂吧。”
    夏言歌卡了一下:“教堂?像你我这等没有信仰的人去教堂,那不就是对上帝红果果的讽刺么。”
    “我跟你说,我才知道我们那个英国同事在高新那家教堂讲经呢,你不知道他的那个发音啊……”韩露出了陶醉的表情:“真是一种罪过,怎么会有那么美的发音呢?可惜他是男人,不然我他妈的简直要对丫想入非非了。”
    从前,韩也是一个花痴,不过是对帅哥花痴,自从和人渣许分手之后,她宣称对男人已经丧失了兴趣,从此所有花痴的热情就找到了另外一个宣泄口――就是那些好听的英语发音,有时候把一部美剧反过来复过去看,就为了听听发音。
    这种变态的热情,地球人未必都理解。
    夏言歌就是不理解的人之一,看着韩一脸的花痴样,不屑地说:“我不是男的,也没见你对我想入非非啊。”
    “哟,连你不是男的这种背弃良心的话你都能说得出来看,夏言歌,你长进了是不是?”韩对她妩媚地一笑:“不过啊,我对女人也没有兴趣的,总的来说,我大概是对地球人不感兴趣了。”
    两个人坐在公交车上面晃晃悠悠,还好人不太多,韩看着公交上的电视广告,突然问夏言歌:“夏言歌你相信有神吗?不管是什么神也好,相信吗?”
    夏言歌有个毛病,一旦不开车,坐在车上车子一晃悠她就困,此时正瞌睡得不得了,她索性把头挨在韩的肩膀上,回答:“我不信,要是真有神,愿意垂怜众生,那他怎么还没有给我涨工资……”
    韩使劲地抖了一下肩膀,夏言歌的头向下一冲,清醒了大半,恼火地起身看着韩:“你怎么这么靠不住!”
    “我靠,我又不是你男人,”韩撅着嘴:“有本事,找个男人靠去!欺负我这样一个弱女子算什么?”
    “我这是提前给了你我老公的待遇,你丫的居然还不珍惜?”夏言歌啧啧感慨:“真是不识抬举……”
    韩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儿,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你丫的别说的跟真的一样行不?”
    夏言歌也笑了,然后低头又靠上了韩的肩膀,“你说,我们会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了?”
    “什么样?”韩这一次没有再动,偏过头问她。
    “就是这样子,这辈子的假期,我都只能等着加班电话或者你来叫醒我,然后去加班,或者和你一起去一个坑爹的地方――管它是教堂还是什么地下摇滚乐团的演出吧。而你呢,你也是,这辈子就这样,放假的时候,无聊,然后想到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就是在骚扰我……”夏言歌的声音很安静,有点像是在喃喃自语,“我在想,等我们四十多岁了,五十多岁了,后来头发都白了,会不会还要在早晨起来的时候,想着去找对方,因为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找……”
    韩没有说话。
    认识的同学,大都结了婚,不少还带了孩子,就算没有结婚的,话题也都围着自己的另一半转,这把年纪没有对象的,站在里面就是个异类,时间一长,连共同语言也找不到了。
    所以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在假日想要找个伴儿的时候,除了夏言歌,想不到别的人。
    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人了。
    那些曾经在自己身后让年轻的自己觉得烦的人,苍蝇也好蜜蜂也好蝴蝶也好,到了三十岁的坎儿上,一个一个赶着撵着,都陆陆续续结婚,然后有一天,她发现身后的那个大部队,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观的趋势萎缩着,终于有一天,她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男人给自己打电话了。
    韩依然是美丽的,还多出一份成熟的气质,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用一颗年轻的,愿意守护爱情的心来对待,他们都说她眼光太高,所以落得成为剩女的下场,那是活该。
    现在同龄的男女追求的东西早就不是爱情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婚姻才是天命,到了某个阶段,找对象突然变成了一份不得不攻克的事业,于是手忙脚乱,有的人运气好,多年相恋到头来走上红毯,这算修得正果,有的人呢,饥不择食随便相个亲,就领进了家门,冷暖自知。
    共同点是,在做这一切之前,那些问题就要搞清楚。
    做什么工作。
    收入多少。
    有房子吗。
    开什么车子。
    ……
    那些问题,就像这个城市重度污染的空气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西安隔一段时间就会报个重度污染,有时候灰蒙蒙的天空下面,钢筋水泥的屏障简直就像一个天然的牢狱,和每个城市一样,锁住了人们的身体,也屏蔽了梦想。
    以及所有可能拥有的期待。
    周末用一天的时间呆在教堂,对完全不信教的夏言歌来说,有点浪费,可是除了和韩一起,她也想不出还能干什么。两个人坐在长椅上,韩顶着一双星星眼看台子上面那个人,她已经完全陶醉在那标准的英式发音里面了。
    夏言歌承认台子上这男人声音很好听,此外,长得也还不错,但是对于夏言歌这样一个英痴来说,再怎么好看的男人一旦飚出一口英语,那就索然无味。她趴在面前桌子上面厚厚的圣经上,开始迷迷糊糊。
    想起妈妈头晚的那个电话,这次已经不是催促了,下达了一个硬性的任务,过年之前必须带男朋友回家。
    过年之前?
    还有七个月,夏言歌换了个姿势趴着,心想,就现在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的情形来看,就算开了外挂也达不到妈妈的要求啊!
    她觉得悲从心中来,侧身看看韩,叹了口气。
    到了唱圣歌的环节,夏言歌也站起身,就像个垂死的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投影上面的单词没几个认识的,不过,有一个“love”,整首歌,就这么一个词,她居然发出了点声音。
    love,love,真可笑,哪怕是再英痴的人,也都认识这个单词,这个被人们歌功颂德好似缺了就不行的东西。
    终于休息了,夏言歌松了口气赶紧跑了出去,站在门口,觉得呼吸都变得轻松不少,韩追了出来,两个人刚站稳了,远处雷声一阵阵,韩撅着嘴巴看天:“该不是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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