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张寇锦想,便再信他一次。
    *
    翌日。
    麋鹿平躺在赤獒的矮房内,心里思量着,那姑娘总来找他必定另有所图。而他敢肯定,她图的东西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那她为何不直接赎人,只敢点他作陪。难道是张寇锦不同意?
    他烦乱地想着,一侧身便看到了枕边叠好的白衣。做工质地都是上层,瞧着也好看,就是这颜色他不喜欢。
    “姑娘,赤獒在这间。”
    没一会儿,张落带着辛逐己进入地牢。辛逐己怕被人认出也带了面具,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劲装,长发拢成一股打了个辫子,瞧着颇有些英姿飒爽的意味,撩得将醒未醒的斗奴全醒了过来,纷纷趴上栏杆。
    “又来了个年轻姑娘。”
    “不会又是找赤獒那小子吧?怎么就没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来找我。”
    “你有貌美妇人还不成么,我们可什么都没有,饱汉子不知饥汉子的苦啊。”
    ……
    听着那些半是夸赞和污秽的言论,辛逐己只取夸赞的,她行至赤獒的矮房前停下,拿着马鞭直接指麋鹿,娇喝道:“出来,我点你三个时辰。”
    麋鹿原本还在想事,被辛逐己一指,立马从木板床上站起。他还从未被年轻姑娘点过,心头充斥着紧张与兴奋之情。
    张落不屑地望着麋鹿,心道,怎么这脸都毁了也有人点,“赤獒,你出来。”
    麋鹿没应声,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从矮房里走出。
    辛逐己冷笑一声,拨高调子道:“随我去暖阁。”
    麋鹿板着脸紧随其后。他虽没见过这位姑娘,但从赤獒所讲的经历中,他能体会到,她待赤獒很好,是个心善的姑娘。
    所以接下来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他还真有点异样的期待。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暖阁,侍者用上方悬挂的铁链子将麋鹿的四肢锁住,确保他伤不了人了才关上房门离开。
    一等那几人离开,麋鹿主动张开口,正想问几句话,“啪”,只听鞭子划破空气,直直朝他面上打来。
    ……
    *
    与麋鹿换了吊牌后,赤獒一夜未眠,他在想一个人。
    离开那会儿,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瞧着像是得风寒了。她那么娇弱,得风寒会如何?
    会哭么?他记得,她怕疼。
    赤獒干坐在木板床上,望着漆黑的墙壁出神。与麋鹿调换身份是常有的事,他之前并不会觉得如何,可今日,他很不舒坦。
    恍惚间,他脑中闪过遥川说的解蛊法子。
    一,杀了下蛊的人。下蛊的人有两,一个麋鹿,一个白狮。二,用烧红的签子引出蛊虫,再将它杀死。
    都可行。
    没了这蛊,他自然不用再听麋鹿的话。
    他想了许久,直到夜色落下,直到矮房里的斗奴全都睡下。
    他起身去往训练场,按照约定的时间与麋鹿换回身份。今晚,走道里空荡荡的,张落与猎隼没来。
    还没走近,赤獒一眼看到麋鹿身上穿的白衣,白得刺眼。他不自然地扭动着下颚骨,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我怀疑我今日见的姑娘跟你见的姑娘根本就不是同一人,若非我脑子聪明,今日便被她阉了。”麋鹿狠狠地说着,双眼泛红,想来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是么。”赤獒蹙眉。他对焉谷语算不上了解,但焉谷语确实做不出荒唐事。这一想,他心里倒是愉悦了几分。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衣裳,麋鹿瞬间反应过来,用一种类似对待下人的语气说道:“我的衣裳被她打烂了,实在没衣裳穿,便只好穿了你的。你该知道,我才是真正的赤獒,这衣裳本就是送给我的。”
    赤獒挪开视线,平静道:“我知道,我只是你的替身。倘若哪日你出去了,千万别忘了我。”
    方才有一瞬间,麋鹿分明感受到了逼近的杀气,本想驱使蛊虫,好在赤獒说了下一句,他才及时收手。他站起身,安慰性地拍着赤獒的肩头,“不就是一件衣裳么,等出去了,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嗯。”赤獒落下眼帘,将所有情绪都埋在其中。
    “你同我说说那姑娘,是不是特会骂人?”麋鹿问。
    “她从不骂人。”赤獒转念一想,她今日没来,难不成是病得重了?也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三月的天又那么冷。
    “原来我见的不是你说的那位姑娘,真是晦气,白白挨鞭子了。”说到这个,麋鹿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她那日瞧着像是不舒服,该是病了,这几日都不会来。”赤獒一字字说着。不知从何时起,他想出去的念头日渐猛烈。
    “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也不用挨那泼妇一顿打了。”麋鹿愈发恼火,临走前,他交待道:“记得打自己几鞭子,小心穿帮。”
    “嗯。”赤獒短促地应了一声。
    第15章 郎有情
    焉谷语睡了一觉后依旧昏昏沉沉的,身子虚软,便在屋里多躺了几日。
    昏睡间,她总梦到登基后的陆皑,梦到他喜欢拥着她入睡,喜欢蹭她的脖子,还喜欢将脸埋在她的长发中,顺道说一些语气森寒的话。
    “我变成今日这模样,你说,该怪谁呢?”
    “皇宫里只有我,你也只有我。明白么。”
    “你若是不听话,我会弄死你。”
    ……
    这一幕幕的,莫名透着股暧昧。
    第四日,贺良舟来了丞相府,来送寿宴请帖。
    风铃院的廊上挂着一排青铜风铃,人一过,带起风,便有清脆的响声。
    揽月放下帐帘,低头立于一旁。贺良舟负手站在帐帘外,面上几乎看不清表情。“你的病如何了?”
    “已经无碍了,明晚定能准时赴宴。”想起焉夏致,焉谷语便说了这么一句,“即便我不去,夏致也会去的。”
    “身子弱就该待在家里,出去游什么船。”一听焉夏致的名字,贺良舟不由拧起眉头,嘲讽道:“依我看,你这帐帘上的画可比那碧湖的景色美多了。”
    焉谷语听得不甚舒服,心道,他跟焉夏致还真是般配,说话都阴阳怪气的。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再说话时语气便冷了几分,“良舟哥哥,我要歇息了,多谢你来看我。”
    贺良舟鼻尖哼出一声,他转过身,用一种别扭的声音说道:“下次你再去游船记得找人陪着,若是实在没人,可以来找我,我近来不怎么忙。”
    语毕,他逃似的走了。
    等贺良舟走远,揽月才关上房门,偷笑道:“奴婢觉着,贺公子喜欢小姐。”
    “别胡说。”闻言,焉谷语沉下脸,指正道:“他心悦的人是夏致。”
    “哦。”揽月撇撇嘴。
    *
    焉贺两家是世交,加之安陵郡王五十大寿,这样的场合,焉家非去不可。
    临近黄昏,揽月去风铃院喊焉谷语,瞧焉谷语没什么精神便道:“小姐身子不舒服还是别去寿宴了,安陵郡王不会怪罪的。”
    “不成。”焉谷语坐起身,睡久了声音糯糯的,像小猫儿一样,“这是礼数。再者,躺了这些天我也想出去走走。”
    揽月说不过焉谷语,默然伺候她沐浴更衣。
    寿宴是别人的,焉谷语没想抢谁的风头,全往素了打扮,衣裳素,头饰也素,妆容更素,她不比一般人,只求少些是非。
    梳洗过后,焉谷语进入前厅,正好遇着焉夏致从另一头过来。
    不同于焉谷语的素净,焉夏致显然在打扮上下足了功夫,大红衣裙,峨眉淡扫,且面上胭脂点缀得恰到好处,眼波流转间煞是动人。
    焉谷语哪儿会看不出来,焉夏致这般打扮是为了贺良舟。倘若他们俩能成,她一定衷心祝福。纵然焉夏致平日里说话阴阳怪气,可她知道,她是在气姨娘过于关爱她了。
    因着这一点,她倒是没怪过焉夏致。
    不多时,陈鱼从主屋里出来,她衣着得体,华贵而不张扬,见焉谷语与焉夏致站在厅上不由赞了句,“我们丞相府的两姑娘生得是真美,一个比一个天仙。”
    待焉问津从书房出来,四人一道坐上马车去郡王府。
    入夜,郡王府热闹非凡,府里府外张灯结彩,到处都贴着大红“寿”字。安陵郡王平日里待人宽厚,交友众多,前来贺寿的人少说也有三四百,几乎将前院都坐满了。
    焉问津送过礼后便被一群同僚旧友拉去寒暄,陈鱼主动带着焉谷语和焉夏致去了靠边儿的酒桌坐下。
    三人入座,陈鱼一门心思都在焉问津身上,生怕那些人给他灌酒,如此便没顾及焉夏致,自然也就错过了她的心事。
    焉夏致的目光从头到尾都跟着一人。贺良舟在哪儿,她的目光便在哪儿,出于姑娘家的矜持,她没敢看得太放肆,只敢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再瞥一眼。
    妹妹的神情,焉谷语尽收眼底。她垂下视线在内心感叹,有心上人真好。
    “语儿?”
    这个声音……
    焉谷语回头。只见陆观棋正朝她走来,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仪容端雅,比寻常公子多几分贵气,又比寻常皇子少几分傲气。
    陆观棋一来,这一桌子的人都不敢坐了,纷纷起身行礼。
    “太子哥哥。”焉谷语起身,矮身施了一礼。
    陆观棋托着焉谷语的手往上一抬,温声道:“听说你病了,还好么?”
    焉谷语没将目光放在陆观棋面上,而是放在了他身前的衣襟上,“托太子哥哥的福,已经好了。”
    她自认是个洒脱之人,从未觉得非谁不可,别人对她无意,她也不会执意求一个结果。
    “那便好。”陆观棋亲昵地点着焉谷语光洁的额头,笑道:“你啊,真是个病秧子。”
    两人姿态亲昵,引得旁人相继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虽说陆赢没正式册封焉谷语什么名号,但帝都城的人都晓得一件事,他们的皇帝认了焉谷语做义女,且焉谷语是丞相焉问津的嫡女,做太子妃再合适不过。
    然而陆观棋像是没听到那些人的话,自顾自在焉谷语身旁坐下。
    焉谷语不解,小声道:“太子哥哥,这儿位置偏,你还是坐前头吧。”
    陆观棋轻笑着摇头,优雅地折起一片衣袖,“我还真不喜欢坐前头,人太多,吵闹,这儿挺好。”
    当即,陈鱼露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会心一笑。
    焉夏致则是满脸黯然。她是打心眼里羡慕焉谷语,羡慕她命好会投胎。其实这些也就罢了,她最气不过的是连自己的母亲都偏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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